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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傻子

我用手蹭了蹭,筆墨竟然暈開了,看來剛剛寫上去不久。

我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并沒有看到什么人。

此時我全身酸痛,所有細(xì)胞都在呼喊我躺下來,好好抻個懶腰。工作之后我很少參加體育活動,這大半天的運(yùn)動量讓我有點(diǎn)透支了。

我把幾把椅子放在一起,躺下來。

Asa在一把椅子上吹了吹,然后很不情愿地坐下了,低聲說:“也不知道阿姨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我有些惱火:“我剛剛忘了這件事,你又提?!?

他說:“你這是掩耳盜鈴?!?

我很矛盾,我希望我媽發(fā)現(xiàn)了危險的存在,這樣才能保護(hù)好自己;又希望她什么都不知道,每天依然沒心沒肺地出去玩麻將,等我找到“錯”出去,悄悄把事情擺平……

外面嘩啦啦下起雨來。

我朝外看了看,說:“也不知道那個四爺帶沒帶傘。”

Asa說:“放心吧,哪個女孩出門不帶傘。”接著他又說:“怎么這么多人都知道404有‘錯’?”

我說:“這是好事兒啊,至少說明我們不是捕風(fēng)捉影。”

Asa看了看我,冷不丁說:“你對四爺有好感。”

我一下就坐了起來:“胡扯?!?

他說:“你別不承認(rèn)。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你的規(guī)律,你平時說話總帶著東北口音,但只要碰到你在意的女孩,你就會變成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

我不服氣了:“我平時說過哪句東北話,你舉個例子。”

Asa搖搖頭:“我舉不出來,東北話的特點(diǎn)主要在語調(diào)上。我只想提醒你,不要在一個荒涼的地方投入愛情,等回到城市之后再看看,如果你依然喜歡她,那時候再開始?!?

我說:“為什么?……噢,我懂了。”

雨停了,不過外面黑得就像日全食一樣,讓我想起了北京刮沙塵暴的時候,大下午的,路燈和車燈就全開了。

我看了看手機(jī),說:“現(xiàn)在太晚了,就算我們找到辦公大樓他們也下班了,今天我們就住在這兒吧?!?

Asa左右看了看:“怎么?。俊?

我說:“鋪上睡袋就行了啊,難道你以為這地方還有賓館?”

Asa就不說話了。

我站起身來,說:“我們把行李留在這里,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沒準(zhǔn)走著走著就被‘錯’絆倒了?!?

Asa說:“丟了怎么辦?”

我說:“這地方哪有人?!?

接著,我們把行李箱和背包放在了教堂的一個壁龕里,然后就出去了。Asa摘下了脖子上的紅色圍巾,系在了門口的蘋果樹上,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我們迷路了,這個圍巾就是航標(biāo)燈。

依然能聽見淅淅瀝瀝的水聲,那是教堂雨搭上的積水不斷落到地面上。剛才雨勢那么大,404的路面上竟然一點(diǎn)積水都沒有,說明這座城市的排水系統(tǒng)完好。

天暗得令人喘不出氣,我和Asa舉著手電筒,順著主路朝前走去。

路邊底商的門匾都不見了,東西也搬空了,不知道它們過去是餐館還是旅店還是臺球廳還是五金店。不過,我們還是看到了一個保存完好的牌匾,上面寫著:城南供銷社。這個詞太有年代感了。

Asa嘀咕了一句:“供銷社……”

我說:“大概等于現(xiàn)在的沃爾瑪和家樂福吧?!?

供銷社門口立著一排宣傳櫥窗,海報糊了一層又一層,大都?xì)埲辈蝗?,有最早的“促進(jìn)城鄉(xiāng)物資交流”,到改革開放的宣傳語,再到核工業(yè)后續(xù)處理的安全條例……一個小小櫥窗簡直就是一部編年史。

窗戶都碎了,就像一副眼鏡沒了鏡片,門框上還貼著對聯(lián)和財神爺,已經(jīng)人去樓空很多年了,財神爺還笑瞇瞇地守在這里,他在護(hù)佑誰?

我們走進(jìn)去,看到了空空如也的貨架和柜臺,墻上還殘留著褪色的標(biāo)語:發(fā)展經(jīng)濟(jì),保障供給。標(biāo)語旁掛著掛歷,搖搖欲墜的樣子,上面的年份是1996。二十多年了,掛歷上的女郎并沒有變老,只是色彩脫落了,眼黑變成了眼白。

供銷社整體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農(nóng)具和農(nóng)藥的區(qū)域,一部分是日用百貨、食品和文具的區(qū)域。

一個貨架最上面居然還放著一個老式暖水壺,上面印著梅花圖案,如果把它帶出404,應(yīng)該可以當(dāng)文物出售了吧?我把它拿下來掂了掂,里面還有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手太涼了,我摸著壺身,竟然感受到了一絲熱度……

一個柜臺上貼著一幅廣告畫,一只海鷗在大海上翱翔,海鷗旁邊是一塊機(jī)械表,看來,這排柜臺當(dāng)年出售的是海鷗牌手表。

接著朝前走,我看到地上扔著一個價簽:手電筒,1.2元。在八十年代,這估計是天價了,怪不得有人說手電筒也算家用電器。

我還看到了一排賣日用品的貨架,殘留著幾盒火柴,車輪牌的。我拿下一盒,抽出一根火柴劃了劃,沒有火星兒。

角落有個桌子,類似商場的收銀臺,桌子上貼著三個字:入股處。當(dāng)年的供銷社還能入股?看來我得好好補(bǔ)補(bǔ)歷史了。

終于,我們退了出來,就像看了一部老電影。

供銷社旁邊是個筒子樓,外墻上用白灰寫著:不樣(讓)停車。筒子樓背后是個種菜的大棚,只剩下鐵架子了,殘留的塑料在呼啦啦地飄動。

我走到樓前看了看,樓門被磚頭砌死了,就像給一個死人的嘴巴貼上了封條。窗戶玻璃大部分都碎了,黑洞洞的。不知道什么原因,個別完好的玻璃被涂上了黑漆,也黑洞洞的。

我從樓門上扒開一個缺口,鉆了進(jìn)去,Asa并沒有跟進(jìn)來。

這個筒子樓呈“口”字形狀,中間是個露天小廣場,我看到了斷裂的蹺蹺板,還有個鮮艷的小滑梯,已經(jīng)臟得令人想吐。墻根下放著幾個輪胎,那是自制的秋千,鐵索斷了,它們掉在了地上。

我明白了,這個筒子樓過去是個幼兒園,這個小廣場是孩子們的活動場所。

走著走著,我踩到了一個軟塌塌的東西,低頭一看,那是個布娃娃。

我的喉嚨緊了一下。布娃娃經(jīng)常是恐怖電影的道具,出現(xiàn)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也算是恰如其分了。

我把它撿起來,看到它身上有縫合的痕跡,一看就是父母自制的。我用手摸了摸,它的肚子里有個硬硬的東西,突然“沙沙”地說起話來——

“小妹妹,我要走了……”

我直接把布娃娃扔在了地上。

布娃娃臉朝下,仍在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話:“媽媽說我只能帶一個包兒,沒法帶你了,你不要怪我呀……”

背后夾雜著其他一些雜亂的聲音,具體聽不清。

這是一個錄音娃娃。

我又把它撿起來,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果然找到了電池,二十多年了,電量竟然沒有耗盡,這質(zhì)量杠杠的。

我輕輕把它放在地上,蹲下思考起來。為什么當(dāng)時404的居民走得如此匆忙?難道也像切爾諾貝利核電站一樣,發(fā)生了不可逆的事故嗎?

突然樓內(nèi)亮起來,抬頭看去,半空中出現(xiàn)了一束巨大的光,它慢慢移動著。

探照燈!

我忽然有了一種身處敵占區(qū)的感覺。

它掃過去之后,樓里又剩下了我的手電筒,它的光顯得那么虛弱。隨著電子監(jiān)視設(shè)備越來越發(fā)達(dá),探照燈這種老古董早就被淘汰了,沒想到404還在使用它?,F(xiàn)在天還沒有黑,我懷疑它是感應(yīng)式的,只要天色過暗它就會亮起來,這倒很智能。

前面出現(xiàn)了一陣古怪的聲音,好像有人在咀嚼。我立刻照過去,竟然看見了四只毛茸茸的兔子!其中一只躺在地上,全身血淋淋的,另外三只兔子圍著它,一雙雙血紅的眼睛迎著手電光的光看過來。

它們在干嗎?悼念同伴嗎?

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這兔子是怎么死的?

不會是自然死亡,有血,絕對是他殺,或者它殺……

不對,那三只兔子的嘴上也有血!它們的毛雪白雪白的,那血顯得格外刺眼。

難道它們在……吃同類?

不可能,兔子是食草動物。可是,它們嘴上的血怎么解釋?難道這是它們的某種祭奠方式?

我愣愣地看著它們,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其中一只兔子微微動了動,突然就一聳一聳地跳開了。另外兩只轉(zhuǎn)頭看了看它,也跟著一聳一聳地跳開了。

Asa在外面喊起來:“小趙,快走吧,又下雨了?!?

我趕緊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Asa正站在樹下避雨,他說:“一會兒雨可能變大,我們回教堂吧?!?

我四下看了看,黑暗的天空中果然有一只巨大的手電筒,正在緩緩移動著。

我說:“你看到那個探照燈了嗎?”

Asa說:“看到了?!?

我說:“我們奔著它去,肯定就能找到留守人員了?!?

Asa說:“你以為很近嗎?二戰(zhàn)的時候,探照燈的照距就達(dá)到50公里了?!?

我想了想才說:“那好吧?!?

接著,我們冒著小雨,快步朝教堂走去。走著走著我突然停下了,供銷社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人!

此人大概四十歲左右,全身赤裸,他直愣愣地看著我,表情十分古怪,應(yīng)該是個傻子。奇怪的是,供銷社的屋檐下還掛上了一個紅色的條幅,上面寫著:熱烈慶祝1995農(nóng)副產(chǎn)品展銷會勝利舉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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