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流涌動
- 鐵血南北朝之元嘉治世劉義隆
- 夜起聽花落
- 7962字
- 2021-10-11 16:38:32
劉義隆小心地向正廳里望了望,就見二叔仍和人說著話。訪客滔滔不絕,除了恭維奉承的言語,翻來覆去無非是恭賀升遷、多多提攜之類的言辭。瞧那說個沒完的勁頭,只怕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消停。
劉義隆嘆了一聲。冬日的太陽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熾熱,昏昏沉沉斜照在門廊前,晃得劉義隆直眼暈。從京口回到建康,轉眼已過了半年。剛回到家時,母親胡氏抱著劉義隆不肯撒手,直怨劉裕狠心,把一個四歲的孩子孤零零地丟去京口。劉義隆只能老老實實陪著母親,一個勁兒地勸慰安撫,直到母親不再那樣激動,這才溜了出去找二哥。誰知一問,才知二哥竟陪父親西征叛軍去了,當真讓劉義隆大吃一驚。
劉義隆平日與劉義真玩得最是親近,本以為從京口回來,總算能和二哥朝夕相處了,卻是空歡喜一場。劉義隆整日盼著二哥能早些回來,可等來等去,竟過去大半年時間,劉義隆都已近五歲了,仍不見二哥回來。那個慧琳,倒是懂不少天南海北之事,劉義隆也樂于聽他講書。可父親留了慧琳在京口整理書簡,故而未能一起回到建康來。劉義隆整日無聊至極,只能不時來二叔府上,打聽打聽前線戰事,問問父親何時班師還朝,也好知道二哥什么時候回家。好在聽到的都是好消息,三叔在荊州接連擊退叛軍,父親又在雷池大勝盧循,叛軍日薄西山,覆滅只在眼前。劉義隆為父親再次挽救了晉室江山而自豪,也知二哥在軍中并無危險,才算稍稍放心,可二哥何時才能回來,依舊遙遙無期。眼見臘月將盡,新年將至。自劉義隆記事時起,便是與二哥一起過新年,想想和二哥在一起歡歡喜喜過大年的情形,劉義隆便越發熱切地盼望二哥能趕在過年前回來。
劉義隆正這樣想著,就聽訪客總算道了聲別,走了出來。見到劉義隆,知道這是劉裕三公子,也顧不得劉義隆只是個孩童,點頭哈腰,連連作揖。劉義隆雖不認得那人,卻也老老實實還禮。就聽劉道憐在里面喊了一聲:“義隆,你進來吧!”
劉義隆忙拜別那訪客,匆匆進了正廳。
劉道憐滿臉笑意,顯然心情正好,拿著一份手札樂個不停。
劉義隆瞥了一眼,雖說沒看清多少,卻還是瞧見“禮札”二字,心中猜度,那訪客多半是給二叔送禮的。
劉道憐看罷那手札,心滿意足地收進袖中,笑呵呵說道:“你小子倒是有些眼力見兒。要是你二哥來,哪有耐心在門外候著,怎管有沒有外人在,早都竄進來了。”
劉義隆靦腆地笑了笑:“二叔,你上次就說爹爹在雷池大勝,很快就能回建康了。可這又快兩個月了,還是未見他們回來。眼瞅著年關將至,父親和二哥倒是能不能回來過年呀?”
劉道憐笑道:“我說快了自然是快了,二叔說話何曾有過假?雷池大捷后,你爹爹親領大軍追擊叛軍,盧循回天乏術,平叛已近尾聲,你爹爹和義真自然就該回來了。”
劉義隆聽父親又打了勝仗,心中歡喜,追問道:“那二叔倒是說說,父親和二哥能在過年前回來嗎?”
劉道憐皺了皺眉,說道:“這就有些難說了。雖然叛軍覆滅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可也不知那五斗米教是否真有上天入地的法子,這盧循硬是又從戰場逃了出去。你爹爹在出征前便說了,這次務必不能放過盧循,若再讓他逃了出去,難保叛軍不會死灰復燃。你也知道,北伐燕國時,盧循突然在身后發難,逼得朝廷幾乎要放棄建康遷到江北去。好在你爹爹回救及時,這才勉強逢兇化吉。若他日江北戰事告急,這盧循又來興風作浪,誰能保證還會有今天這樣的運氣?盧循是江南心腹大患,你爹爹一日不擒得此人,這班師還朝的歸期就難說得準了。”
劉義隆有些失望,嘆了一聲便想回家去,免得出來這么久,母親在家憂心。劉道憐瞧見劉義隆的神色,知道他盼劉裕回來是假,盼他二哥回來是真,安慰道:“我說你也別急著走哇,來我府上,和你幾個堂兄弟也多親近親近。雖說義真不在,可義慶、義欣他們不照樣可以帶你玩嗎?”
劉義慶、劉義欣是劉道憐的二子、三子,比劉義隆要大上三四歲,雖說二人小小年紀學問不少,也和劉義隆玩過幾回,可畢竟歲數相差太多,故而玩不到一起去。劉義隆敷衍一句,便想回去。
劉道憐笑著搖了搖頭:“罷了,既然你想你二哥,我遣人去江州接他回來不就好啦?雖說你爹爹要忙著追剿盧循,可義真在營中又能幫上多大忙?義真那日嚷嚷著要去軍營,無外乎在家待不住,想去湊熱鬧罷了。這大半年時間過去,想必早都膩了,巴不得有人能送他回建康也說不定呢。”
劉義隆喜出望外,說道:“二叔說的可是真的?”
劉道憐說道:“自然是真的了。你爹爹忙于軍務,想來也沒多少時間去管束義真。讓他在營里折騰了半年,指不定又野成什么樣子了。把他接回來,讓先生好好管教管教,也算我為你爹爹分憂了。”
劉義隆喜笑顏開,連連道謝,歡天喜地準備回去。他剛剛到了正廳門前,有人走了進來。劉義隆正奇怪是何人不需通報便能直接進二叔正廳,抬頭一看,明白過來。
來者是父親的心腹謀士劉穆之,雖然現在僅僅是車騎將軍府的記室錄事參軍,可車騎將軍府的大事小事都是由他處置。叛軍自揚州敗退后,建康軍政防務已被父親轉交劉毅手中,可車騎將軍府的事務沒有給二叔,而是托付給了劉穆之,足見父親對劉穆之的信任。劉穆之來見二叔,又哪需有人通報?
劉道憐見劉穆之來了,忙起身相迎,笑道:“穆之日理萬機,有何要事,讓人告我一聲,何勞穆之來我府上?”
劉義隆想他們必是有緊要事,向劉穆之拜了一下,就要離去。劉穆之微微頷首,算是回禮,轉向劉道憐說道:“車騎將軍快要回來了。”
劉義隆心中一動。方才還在向二叔問父親何時回來,卻聽劉穆之說起此事,一時不想走了,側身陪在旁邊。
劉道憐笑著看了下劉義隆,向劉穆之問道:“看來大哥又打了勝仗,那盧循終是落在大哥手中了。”
劉穆之卻搖了搖頭,沉著臉說道:“盧循尚未擒獲。據斥候所探,盧循已在徐道覆死戰下向南突圍,顯然想逃回廣州。”
劉道憐笑道:“這盧循還真是屬泥鰍的,大哥謀劃如此周密,竟還能讓他沖出圍堵。只是盧循這次終是要栽了。大哥早已使孫處、沈田子收復賊巢廣州,就算盧循回去,也沒有安身之處。大哥既然就要回建康來,想必已使人去追盧循了。待前后大軍夾擊,盧循插翅難逃。”
劉穆之點了點頭,說道:“盧循逃得性命,卻僅剩數千殘兵,又分兵徐道覆留守始興,欲借此城阻擋官軍追兵。徐道覆雖勇,卻是垂死掙扎罷了。只是你可知車騎將軍派何人去追剿叛軍嗎?”
劉道憐猜道:“想來多是劉敬宣吧。若不是他,那便在劉鐘、檀韶中選上一人,都足以攻破始興城。”
劉穆之卻嘆道:“車騎將軍命兗州刺史劉藩與參軍孟懷玉去追叛軍了。”
聞聽此言,別說劉道憐,就連劉義隆都吃了一驚。鎮守京口后,隨著年齡稍長,劉義隆懂事不少,也知如今劉毅與父親的關系異常微妙。這劉藩作為劉毅的從弟,父親怎么會甘愿把追拿盧循這唾手可得的戰功送給他呢?
劉道憐甚是不解,說道:“這誰都能去追盧循,唯獨劉藩不可以!劉毅不懷好意久矣,上一次若非穆之瞧破他詭計,只怕朝廷大權早已落在劉毅手中,哪還有大哥北伐燕國的機會?這次盧循作亂,雖然險些釀成大禍,可劉毅貿然出戰以致慘敗,對大哥來說,正是借此打壓劉毅的良機。何故要讓劉藩去追盧循,給劉毅翻身的機會呢?難道大哥還念著當年與劉毅一同舉兵共滅桓玄的情誼嗎?大哥不愿薄待了劉毅,可劉毅處處針鋒相對,大哥未免婦人之仁了!”
劉穆之左右看了看,大廳內除了劉道憐,也就劉義隆一個孩子,嘆了一聲,說道:“車騎將軍并非迂腐之人。對劉毅之心,他豈能不知?只是劉毅也有中興晉室佐命之功,在江南的聲威和人脈怎可小覷?車騎將軍這次為了能順利掛帥征討叛軍,只能竭力安撫劉毅那群人,將守備建康重任交給劉毅,又使劉藩隨軍出征,都是無奈之舉。然而劉毅此人心機頗深,雖未能追剿叛軍,可車騎將軍出征這半年時間里,劉毅在建康是沒有一日安穩的。我甚至懷疑,劉毅是玩了招欲擒故縱。口口聲聲想隨軍出征,看似想和車騎將軍去爭平叛之功,實則本意是讓車騎將軍離開京城,讓他留在建康。”
劉道憐吃了一驚,問道:“穆之何出此言?”
劉穆之答道:“雖說劉毅戰敗后,由左將軍貶作后將軍,權勢稍減。可這次借著監太尉留府事的頭銜,劉毅守備建康掌管內外軍政,沒少安插親信去各府各部衙門任職。我以車騎將軍府的名義與他固爭許久,倒也保住了些要害職位,可我畢竟只是車騎將軍府的屬官,哪能壓制得住劉毅?故而還是被他鉆了不少空子。中書省、尚書臺都有他的親信參與機要,吏部也被他換去不少人。這次車騎將軍大破叛軍,歸來后自然有不少將帥需要封賞。而前番北伐燕國凱旋,只因盧循叛軍一耽擱,有功將士也未來得及封賞,也需在這次一并賞賜。我已按車騎將軍的意思,擬了份名錄。可前幾日去與劉毅商量此事,卻被推三阻四,幾乎沒有幾人被他準許。從中書省、尚書臺,最后到吏部,幾乎都是一般說辭,就是不認可這封賞名錄。”
劉道憐臉色一下子變得異常難看,著急問道:“那大哥答應我的北徐州刺史呢?也被攔下來啦?”
劉穆之點點頭:“劉毅攔著這么些人不肯封賞,不就是想讓車騎將軍難堪?劉毅那些人添油加醋、煽風點火,豈不是讓將士去怪車騎將軍沒有為他們請功嗎?劉毅此舉,無外乎離間車騎將軍與將士的情誼,也以此削減車騎將軍的權勢。你是車騎將軍的弟弟,就更不會讓你如愿了。還說朝廷已有徐州刺史,沒必要重新劃分一個北徐州出來,徒增一個刺史之位,虛耗國家俸祿。”
劉道憐氣得罵道:“他劉毅懂個屁!朝廷南渡建康以來,北方州郡皆落在外敵手中。朝廷設置北方諸州刺史,又有哪個刺史真管著舊地啦?就像我現在這個并州刺史,不都是在江北劃出幾座城池來充充門面,說白了就是朝廷一塊自欺欺人的遮羞布,既能收攏北方逃難百姓為朝廷抵御外患,又讓人覺得偌大的中華尚在朝廷手中一般。如今大哥北伐燕國大獲全勝,才算真正收復了青州、徐州、兗州舊地,為有別于朝廷設在江邊的徐州,這才以北徐州稱呼,如若不然,難道要把這整個燕國舊地并入朝廷的徐州當中?朝廷南渡這么多年,別說北徐州與徐州風俗兩異,兩地課稅計法、官府治理、百姓宗族早已變了大樣,簡單合并入徐州,不鬧出亂子才怪。何況我大哥本就兼任徐州刺史,他都愿意讓南燕舊地不并入徐州,劉毅有什么好摻和的?”
劉義隆見劉道憐忽然生了氣,嚇了一跳,忽然有些反應過來。剛才在廳外等候時,聽那訪客說些什么拜賀之詞。卻是因為父親答應了二叔,要給他北徐州刺史一職。劉義隆雖小,可聽劉道憐這樣一說,也很容易明白。
北徐州轄地幾乎包含了南燕國舊地,這刺史權勢與那南燕國皇帝有何不同?難怪那訪客忙著向二叔送禮,多半是二叔沒忍住,將這升遷之事透露了些風聲,自然有人早早趕著來巴結逢迎了。誰知本來志在必得的北徐州刺史,竟會被劉毅生生攔下,二叔不怒才怪。
就聽劉穆之說道:“劉毅也是北府軍出身,自幼便在江北居住,如何不知徐州與北徐州的區別?如此說辭,不過是不想讓你接管北徐州罷了。南燕國覆沒,有多少人盯著那么大一塊地盤,只怕他劉毅心中也有了北徐州刺史的人選,以我猜度,想來多半是他從弟劉藩了。”
劉道憐怒道:“北伐燕國,是我部兵馬擒得南燕國主慕容超。盧循叛軍侵入揚州,是我辛辛苦苦守備建康城。以這樣的功績,都換不來一個北徐州刺史,他劉藩何德何能與我爭?”
劉穆之說道:“正因劉藩尚在隨軍征討叛軍,還未立功,故而劉毅也覺時機尚不成熟,才拖下此事,好等劉藩擒了盧循,就名正言順將北徐州給他。”
劉道憐罵道:“劉毅欺人太甚!”
劉穆之說道:“這也僅是我的猜度罷了,尚無實據。只是還有一事就坐實了。據我所知,劉毅近來忙著向朝廷索取督江州軍政之權。如今朝中多有劉毅親信執掌機要,這事也就差朝廷一紙詔書了!”
劉道憐一個激靈。當日劉裕曾言,想把江州交給自己,怎奈被司馬國璠那個叛國宗室一攪和,只得轉以庾悅為江州刺史。此時聽劉穆之提起江州,劉道憐奇怪道:“江州刺史庾悅在此次平叛中,收復豫章,切斷叛軍糧道,可謂功不可沒。不加封賞也便罷了,劉毅好意思去搶庾悅的官職?”
劉穆之苦笑一聲:“劉毅可聰明得很,他未索要江州刺史,只是求取督江州軍政之權。”
劉道憐氣得罵道:“這和要江州刺史有什么區別?雖說刺史是一州之長,可自西晉八王之亂以來,朝廷便設都督內外軍事之權。看似并無實職,實則權勢極大。劉毅要了督江州軍政之權,已然成了庾悅頂頭上司,倒是庾悅這個刺史成了空頭擺設了。”
劉穆之并未反駁,說道:“聽聞劉毅早年與庾悅有些舊仇,可我也聽說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罷了。當年庾家家大業大,瞧不起出身貧寒的劉毅,當眾羞辱過他幾回,讓劉毅下不來臺。如今劉毅得勢,去搶庾悅官職,倒也有些公報私仇的意思。可劉毅若真是這般小肚雞腸,我還真瞧不起他。依我看來,江州是何等重要,上連荊湘,下通揚州。劉毅本就兼豫州刺史,他從弟劉藩是兗州刺史,劉毅再索取江州這樣一個軍政要地,劉藩再拿了北徐州去,分明是想以此與車騎將軍分庭抗禮。”
劉道憐一時語塞,臉上現出憂慮,就聽劉穆之接著說道:“就算在庾悅的事上是我多心了,劉毅就真是小肚雞腸,欺凌庾悅,確實是為了報當年受辱之仇,并沒有針對車騎將軍的心思。可他與劉敬宣有何仇怨?何故三番五次與劉敬宣為難?”
劉道憐沒有說話,顯然也知道劉敬宣的事。就聽劉穆之說道:“劉敬宣流亡南燕歸國后,協助劉毅討伐桓玄,功不可沒,車騎將軍為劉敬宣請封江州刺史,劉毅生生把這事給攪黃了。再到后來,劉敬宣征討割據益州的譙縱,只因糧草不濟,中途退還,劉毅大做文章,以致劉敬宣被罷免官職。這次劉敬宣隨車騎將軍討伐盧循叛軍,功勞不可謂不大吧,可車騎將軍為劉敬宣請封,劉毅還是一個勁兒地搖頭。若說劉毅針對庾悅是為舊仇,那劉敬宣又如何對不起劉毅?”
劉道憐卻道:“其實劉敬宣與劉毅倒還真有些舊怨。劉毅在北府軍時,屬劉敬宣部將。不少人說劉毅必有飛黃騰達之日,可劉敬宣言劉毅外寬而內忌,日后一旦顯貴,必當自取其禍。只因這一句話,劉毅自然怨恨劉敬宣了。”
劉穆之卻說道:“劉毅在北府軍時,沒少受劉敬宣父子提拔之恩,再加上劉敬宣協助他平定桓玄的情誼,難道都抵不過那樣一句話?依我看,還是因為劉敬宣與車騎將軍太親密了,故而劉毅千方百計打壓劉敬宣,以此削弱車騎將軍。盧循叛亂前,劉毅對車騎將軍不過有些微詞罷了。這次借著留守建康之機,幾乎已是明目張膽地奪權。我已將此事告知車騎將軍,若他還不回來,只怕這江東的天可就要變了。車騎將軍只能放棄追擊盧循,為安撫劉毅,更使劉藩領兵追討殘敵。免得劉毅得知大軍提前還朝,生出什么亂子來。”
聽到此處,劉道憐遲疑了下,問道:“劉毅還不至于不知輕重,生出什么禍事吧?”
劉穆之卻說:“人心難測。這半年來,劉毅除了在朝中安插親信,肆意奪權,還與昔日一同舉義討伐桓玄的舊人往來頻繁。當年車騎將軍與何無忌、劉毅、孟昶、諸葛長民最早起事,如今何無忌戰死,孟昶自裁,車騎將軍出征在外,建康僅剩劉毅與諸葛長民。若兩人暗中勾結……凡事還是往壞處多想些,小心駛得萬年船,免得遭人暗算猝不及防。”
劉義隆一直旁聽二人談話,越往后聽,越覺得害怕。雖說讀過不少書,可多是看的忠君報國的舊事,再加上父親這些年來為國出生入死的言傳身教,在劉義隆看來,只要有父親這樣的英雄在,便能保大晉太平無事,他日收復河山,恢復中華,也指日可待。誰知父親五人共舉義事,匡扶晉室,被人傳作美談,表面的一團和氣下,竟藏著這么多的爾虞我詐。過去只覺得劉毅與父親不過有些摩擦,經劉穆之一說,竟已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劉義隆腦中不禁亂成一團。難怪孔子曾言“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內也”,過去一直不懂這是什么意思,今日聽到劉穆之與二叔說的話,這才有些反應過來。為什么大人之間總有那么多的蠅營狗茍,劉毅與父親同仇敵愾,共保江山社稷,不好嗎?
劉義隆正這樣想著,就聽劉穆之沉吟一陣,小聲說道:“今日我來府上,是有兩件要事。一來劉毅已太過危險,車騎將軍沒回建康前,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車騎將軍府的兵馬幾乎都已出征在外,也就你這里還有些兵馬。雖然我們不好調兵進城,可你務必小心,謹防劉毅鋌而走險。二來車騎將軍上次推辭了朝廷所拜太尉之職,雖說是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免得以訛傳訛,讓人誤信司馬國璠煽動國人之言,可如今劉毅咄咄逼人,若車騎將軍再這樣推辭不受,難保劉毅不會去搶這太尉,畢竟他已有監太尉留府事的頭銜,真讓他如愿,可就什么事都晚了。故而在車騎將軍回來之前,我這幾日便要加緊請奏天子,再次為車騎將軍加拜太尉,唯有如此,才能壓制劉毅的氣焰。只是以車騎將軍之功,雖然足以領受太尉,可劉毅那些人畢竟把持朝權,以我一人,必是孤掌難鳴。你也是與車騎將軍起兵討伐桓玄的舊人,朝中想來也有不少親近故舊,還請你活動活動,與我一起請奏天子。劉毅他們就是想反對,都無濟于事了。”
劉義隆分明看見二叔劉道憐的臉上微微抽動了一下。劉義隆并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劉道憐這時動的什么心思。
劉裕自官拜車騎將軍錄尚書事、兼揚州刺史后,在建康可謂位高權重,北伐燕國大獲全勝也讓他聲威高漲,而在石頭擊退了盧循叛軍后,更是救了大晉社稷。在那樣一個時間點,朝廷封拜劉裕為太尉,可謂順理成章。然而,劉裕辭謝之后,歷經這半年,一切悄然發生了變化。
雖說劉裕接連大勝叛軍,誰都看到劉裕的功勛,建康大權現在卻在劉毅手中。所謂縣官不如現管,除了那些真正心系朝廷的人,又有幾人會在這個時候去為劉裕說話而得罪劉毅?劉毅接連使出手段,悄無聲息地削減了劉裕的權勢,在這場權勢更替中,沒有看清局勢更有利于誰之前,又有幾人肯把賭注押在劉裕身上?更何況剛才劉穆之也說了,劉毅正在打江州的主意,此舉無疑一舉兩得,不但讓劉毅權勢更盛,也是劉毅殺雞儆猴。幾乎是明明白白地告訴旁人,誰得罪過他,無論如何顯耀,也必是吃不了兜著走的。
在這樣的情形下,劉穆之請劉道憐去找那些故舊活動活動,讓他們一起為劉裕請封太尉,可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再者說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劉道憐素來貪婪成性,和他親近的人又能好到哪里去?有幾個不是見錢眼開的?劉穆之請劉道憐做的事,顯然是要劉道憐大把往外舍財了。
劉道憐面露難色,可一想到此事關系劉家的命運,也關系自己的前程,終是咬了咬牙,說道:“穆之不必多慮,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辦得妥妥帖帖。”
劉穆之點了點頭,又和劉道憐商量了些細節,待天色有些暗了,這才告辭離去。
劉義隆聽得都有些困了,卻遲遲沒有離去。初時只想知道二哥的歸期,可后來聽到劉毅對父親的威脅,劉義隆也擔心起來。
劉穆之剛走,劉義隆便著急問道:“二叔,你說劉毅真會對父親不利嗎?”
劉道憐此時的心情可是糟透了,憤憤說道:“還是劉敬宣早有識人之明,劉毅就是個外寬內忌的小人!大哥當初怎么就想拉他一起舉事討伐桓玄呢?北府軍那么多將帥,少他劉毅一人又能如何?到頭來養虎為患,劉毅這是要翻了天,騎在大哥頭上作威作福了!”
劉道憐在氣頭上,說話沖了很多,看到劉義隆擔心的神色,又怕嚇到了這孩子,緩了緩焦躁的心緒,安慰道:“我說你也別怕了。你爹爹是何等人物?劉毅不過得了一時便宜,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待你爹爹回來,看他能囂張到什么時候。等朝廷給你爹爹的封拜一下來,朝中那些勢利小人自會看清動向。方才劉穆之所言之事,你可給我爛在肚子里,這種事絕不可讓外人知道。剛才你也聽到了,你爹爹就快回來了,你不是想義真了嗎?到時二叔帶你一起去迎他們。可你若是把劉穆之說的話讓別人知道了,就別怪二叔不領你去了。”
劉義隆雖小,在這種事上還是有分寸的,連連點頭:“二叔放心,就算你不帶我去,我也會把這些事憋在心里的。”
劉道憐點點頭:“天色也不早了,你就兩個仆役陪護,我也放不下心,等我差上幾個軍士,送你回去。這些日,你安心在家待著,別再出來了。等你爹爹回來,我自然會去接你。”
劉義隆答應了一聲。未過一刻,劉道憐喚了十來個健碩的軍士,一路護送劉義隆回到家中。
劉義隆給母親問了安,飯都不想吃,鉆進書房就躺倒在榻上。他心中不住地揣摩,大人的世界怎就這樣可怕呢?父親看似風光無限,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能征善戰又如何,保家護國又如何,還不是如履薄冰,處處被人算計?劉義隆憐惜起父親,自己究竟何時才能長大,好為父親分擔一些呢?想著想著,劉義隆就和衣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