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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半請戰(zhàn)

劉義真聽聞父親即將還朝,一路哪敢耽擱?飯都沒在路上吃,就匆匆趕回建康,總算搶在城門關(guān)閉前進了城。眼見天已黑透了,劉義真不知父親究竟有沒有回來,也不敢回家去,且先去二叔劉道憐府上。

府中燈火通明,校尉將佐進進出出,忙個不停。自劉道憐受命鎮(zhèn)守京師開始,他府中便一直是這般模樣。顯然劉裕出征在外,建康的軍務(wù)都壓在了劉道憐身上。

劉裕起兵討伐桓玄時,劉道憐的確出力不少。北伐燕國時,劉道憐也一同北上。破城之后,更是劉道憐部擒得燕主慕容超,奪得北伐首功。然而,就連劉義真都知道,這二叔劉道憐的本事當真稀松得很。他能有這么多戰(zhàn)功,多是劉裕委派給劉道憐的參軍將佐得力,才沒耽擱大事。否則以劉道憐的本事,若真與慕容超交手,只怕就沒命回來了。眼下叛軍勢大,劉裕外鎮(zhèn)石頭,雖然劉道憐有屬官輔佐,可守備都城這樣大的事,劉道憐也不敢有絲毫馬虎,凡事還是要親自過問,與參軍商議妥當,方敢施行。

府中這么晚還一副忙碌的模樣,看來劉道憐還未處理完軍務(wù)。侍衛(wèi)各司其職,守在堂前,但都認識劉義真,故而無人阻撓,任由一個孩子進了大堂。

劉義真瞧著一群將佐還在軍圖前說個沒完,二叔正被眾人環(huán)繞,一臉不高興。好在沒有看到父親劉裕的身影,想來應(yīng)該還沒有回來。

劉義真稍稍放下心,就想躲到一邊,卻見劉道憐已經(jīng)察覺他進來,罵了一聲:“你這渾小子,滾到里屋去,等會兒再收拾你。”

劉義真吐了吐舌頭,在眾人的笑聲中,竄進了內(nèi)室。一路舟車勞頓,劉義真可真是累壞了。此時知道父親還沒回來,總算松了口氣,便覺渾身就像散了架一般。瞧見桌上放著兩碟松子糕,劉義真就聽肚腸里翻江倒海般響個不停。他隨手端了起來,躺倒在榻上,一塊接一塊往嘴里塞。

劉義真吃著點心,就聽外面劉道憐還在向其官屬問話。

“賊兵大舉侵入揚州,逼近白石,車騎將軍分兵留守石頭城,親領(lǐng)兵馬阻擊叛軍。誰知這是盧循的調(diào)虎離山之計!車騎將軍前腳一走,叛軍便來圍攻石頭。若非沈林子、劉鐘二將死戰(zhàn),車騎將軍又領(lǐng)朱齡石回救及時,只怕石頭都被叛軍攻陷了。”

劉義真聽聞此言,嚇了一跳。雖然年紀不大,可整日聽父親他們說起石頭,也知此城重要,一旦陷落,建康便將危如累卵。父親被叛軍算計,險些吃了大虧,劉義真不禁擔心起父親的安危,豎起耳朵仔細去聽劉道憐說話。

“謝參軍,叛軍暫退,卻在石頭占了不少便宜。按理說,賊兵初戰(zhàn)告捷,士氣高漲,必會侵擾愈盛,為何對峙數(shù)日,竟匆匆撤軍?此中是否有詐?賊兵時常聲東擊西,莫不是預(yù)謀避開石頭,偷襲建康?”

那謝參軍答道:“劉并州勿憂。其實自叛軍侵入揚州時起,便已有了撤軍跡象,石頭一戰(zhàn),不過是種試探罷了。”

劉道憐奇道:“還有這種事情?”

謝參軍答道:“叛軍剛剛侵入揚州時,便有軍牒自石頭送至建康。賊兵氣勢洶洶開赴新亭,本已直奔石頭,誰知行至路半,卻又退回蔡洲。”

劉道憐一頭霧水:“這封軍牒我也看過,卻與叛軍退兵有何關(guān)聯(lián)?”

謝參軍說道:“叛軍為禍三吳已有十余年,可哪次不是被北府軍殺得狼狽逃竄?雖說這次趁著車騎將軍北伐燕國,盧循趁機作亂,所向披靡。可從諸多跡象來看,盧循對入侵揚州并不是很有把握。叛軍遠來,務(wù)求速勝,盧循卻選擇退避蔡洲,便知他對東進搖擺不定。這才會生出詭計,明攻白石,實取石頭,一探虛實。怎奈車騎將軍回救及時,盧循詭計未能得逞,只能趁著還未吃大虧,匆匆退兵了。”

劉義真聽那謝參軍說起叛軍已經(jīng)退兵的消息,知道父親沒有了危險,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又吃了塊松子糕,便覺陣陣困意涌了上來。迷迷糊糊中,他聽外面劉道憐說道:“一聽謝參軍之言,當真茅塞頓開。若真如此,建康無憂矣。這月余來,諸位將軍助我同守建康,當真辛苦了。既然叛軍并無入侵建康的可能,今日就早早散了,且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暫歇一日吧。”

那謝參軍卻又說道:“聽聞車騎將軍這兩日就該回建康了。既然叛軍已退,那便到了反攻時機。石頭儲備雖然充足,可若是追擊叛軍,只怕還有不少缺口。想必車騎將軍回京,一是要向朝廷述職,二來也要調(diào)撥軍需以供大軍用度。劉并州身負建康重任,還是早早籌集軍需最為妥帖,也好為車騎將軍分憂。我等已忙碌了一個多月,不在乎多累幾日的。”

劉道憐連聲說好,又與眾人說了些什么,才算交代清楚。外面稍稍靜了下來,劉義真已經(jīng)睡了過去。這時隱約聽著劉道憐回到內(nèi)室,扯著嗓子嚷了一聲:“這些日把我忙得要死要活,你這渾小子倒是心寬得很!差點惹出天大的亂子來,倒還睡得著覺?”

劉義真被那大嗓門一吵,從睡夢中驚醒,一屁股坐起身。睡得迷迷瞪瞪還沒反應(yīng)過來,放在手邊的半碟松子糕紛紛撒了出去,落得滿榻都是。盤子咕嚕嚕滾下榻去,吧嗒一聲摔得稀碎。

劉義真直愣愣地看著吹胡子瞪眼的劉道憐,一時蒙在那里。

劉道憐嚇了一跳。小孩子睡覺最怕驚到,弄不好要犯癔癥的。他幾步走到榻前,小心摸摸劉義真的額頭,緊張地輕輕拍了幾下背:“莫怕莫怕,二叔與你鬧著玩呢。”

劉義真慢慢從睡夢中回過神來,這才想起今日趕回建康之事。看著有些嚇到的劉道憐,劉義真不覺好笑。推開劉道憐的手,說道:“二叔,我沒事。”

劉道憐仔細看了看,見劉義真并無異常,這才放下心來,罵了一聲:“你這渾小子,真是我祖宗!屁大點兒的孩子,真敢跑出去!那幾日叛軍一直未來揚州,也怪我大意了些,就開了幾日城門容百姓出去砍柴,竟未想到你這渾小子會趁機溜出去!兵荒馬亂的,你倒是不怕!你爹四十多歲,才有你們哥幾個,哪個不是當寶一樣?要是折在我手里,你爹還不把我活吃啦?守個建康城,就已經(jīng)讓我提心吊膽了,你這活祖宗,也不讓我省點兒心。一個大活人,莫名其妙不見了,我的心都快從嗓子眼兒蹦出來了!又不敢大張旗鼓讓人去找,若讓外人知道,車騎將軍的公子失蹤了,還不擔心是叛軍混進城來把你綁了去?建康城防如此稀松,還不鬧得京師大亂,我還守個屁呀!”

劉義真尷尬地笑著。就見劉道憐越罵越氣,一只手舉起來就想揍他。可手還沒落下來,想想剛才差點驚到孩子,硬是忍了下去。

劉道憐氣鼓鼓地罵道:“若不是劉粹給我送來書信,我都不知道你竟真去了京口!還有那個慧琳和尚,當真好大的膽子!他怎么沒回來?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劉義真見劉道憐想打不敢打的樣子,知道他不敢真動手,忙觍著臉賠笑道:“二叔,我的好二叔!我不也是想弟弟了嗎?幾次找你,你又不理我,我只能自己想辦法了。再說了,有你和我爹守著揚州,叛軍哪敢亂來?只要有你們在,別說去趟京口,就算我過了長江,回趟彭城老家,又有何妨?”

劉裕兄弟祖籍彭城,遠在青徐。雖說從謝玄時起,北府軍就已收復(fù)了彭城,只是那里畢竟與敵國太近,一個小孩子怎么可能跑到那里去?可劉義真這句話當真讓劉道憐舒暢無比。

劉道憐曾為彭城內(nèi)史,領(lǐng)兵在那里駐守過幾年,擊退過敵軍侵襲。雖說也多是劉道憐部將的功勞,可劉道憐卻都當作是自己的本事。防守建康以來,劉道憐幾乎沒有和敵軍交過手。可劉義真拿他和劉裕比,自然讓劉道憐美滋滋的。

別看這會兒劉道憐嘴里仍罵罵咧咧的,臉上已經(jīng)笑了起來:“彭城?你知道彭城在哪兒嗎,就敢吹這樣的牛?哎!要不看你去京口是心疼弟弟,倒也像個哥哥的模樣,我不替你爹行家法就怪了!”

劉義真吐了吐舌頭,就聽劉道憐接著說道:“罷了罷了,沒出事就好。來來來,二叔送你個好玩意兒。”說罷,他就把一塊玉墜子塞到劉義真手中。

劉義真只覺手中冰冰涼涼,拿到眼前一瞧,就見是塊晶瑩剔透的玉玨。對著燈光一看,便覺清澈得像要滴出水來。一絲淡淡的翠色,仿若一條游龍,在玉玨表面云雷花紋的映襯下若隱若現(xiàn),犄角胡須飄飄灑灑,在玉中一沖而上,好似要掙脫出來。劉義真雖是個孩子,可也見過不少世面。一看這玉玨模樣,便知價值不菲,僅剩的一點點睡意蕩然無存,驚喜地叫了一聲。他用拇指輕輕揉搓兩下,那凝脂般柔滑的感覺讓人欲罷不能。

劉義真愛不釋手,心想:自己一句奉承話,就讓劉道憐舍得送這樣的好東西,當真難以置信!他臉上樂開了花,嘴里連連謝道:“謝謝二叔,謝謝二叔,送給我了,可不許往回要。”

劉道憐嘿嘿笑了幾聲:“那是自然。你可知這玉玨來歷?”

劉義真搖了搖頭,只顧拿著玉玨樂個不停。

就聽劉道憐搖頭晃腦,說道:“此番北伐燕國,你二叔可是勇猛無敵。別看圍著燕國都城打了幾個月,可誰都沒占到便宜,最后還讓那慕容超逃了出去。要不是你二叔運籌帷幄,早早瞅準了慕容超逃去的方向,一路追了上去,弄不好就讓那慕容超逃了!那小子見我追得近了,不知天高地厚,還敢來與我交手,我一槊便把他撂倒于馬下。這玉玨就是從他身上摸來的。你小子可拿好了,慕容超再怎么說也是個皇帝,這玩意兒說不上價值連城,值個千金還是綽綽有余。”

劉義真聽得嘴巴張了老大。雖說劉道憐自稱親手抓了慕容超是吹牛皮,可這玉玨竟是慕容超隨身佩戴,難怪這般華美。劉道憐竟敢把慕容超的東西私自扣下來,未免太膽大了些。這玉玨又如此貴重,劉義真不覺有些害怕,忙塞回劉道憐手中。“我不要,若是讓爹知道了,還不揍死我呀!”

劉道憐滿不在乎:“怕什么!擒了慕容超可是北伐首功,拿了些錢財有什么打緊?我給你說,慕容超隨身帶了不少好東西。人都是我抓的,這些東西自然也就是我的了。你爹也知道,可也沒說什么,就當是賞我了。我送你這么個小玩意兒,你安心拿了就是。”說完,他又把那玉玨遞了過來。

劉義真聽別人說過,二叔劉道憐這些年駐守過不少州郡,走到哪里都沒有空手回來過。哪一次不是大車小車往家里拉?可父親的確沒有怪過他。劉義真稍稍放心下來,臉上一樂,將那玉玨又接到手中,仔細把玩起來。

劉道憐又說道:“我說二侄子,二叔也跟你商量個事唄。”

劉義真邊玩邊說:“二叔你說就是。”

劉道憐說道:“哎!你這次偷偷跑出去,可真是把二叔嚇得夠嗆,以后可不敢這樣了。你要是聽二叔的話,二叔以后還有好東西給你!”

劉義真哪管以后,一聽還有好東西,滿口只顧答應(yīng)。就聽劉道憐壓低聲音說道:“你出去的事,我一直壓著沒告訴別人。你娘三天兩頭來我這里找你,哭哭啼啼,煩死我了。可我又不敢告訴她實情,只說你在我府中玩耍,還不想回去,這才搪塞過去。此事你知我知,萬萬不可再讓別人知道。要是傳到你爹耳中去,呃……別說你爹饒不了你,二叔也要跟著受累不是?”

劉義真這才反應(yīng)過來,二叔怎么舍得送這么貴重的禮物給一個小孩子,原來是在收買自己。想想也是!父親把守備建康的重任交給二叔,本來京師風平浪靜,就算是二叔大功一件,偏偏讓自己偷跑了出去。在劉義真看來無足輕重,可剛才聽二叔說了那么多,才覺自己跑出去著實不得了,不禁也嚇出一身冷汗。二叔素來沒多大本事,父親不得不重用他,卻又放不下心。要是讓父親知道二叔連自己都沒看好,以后還如何敢托付他大事?故而二叔送給自己這樣一份厚禮,想讓自己替他遮掩過去。

劉義真心里直樂。雖然壯著膽子跑出去,可剛聽說父親即將回到建康的消息,劉義真也嚇得不輕。既然二叔沒把這事告訴任何人,看來自己總算能躲過家法了。這本就是劉義真求之不得的,又白白得了個好玩意兒,真是意外之喜。劉義真連連點頭:“那是,那是,侄兒必不會說給我爹聽的。”

劉道憐見劉義真答應(yīng)下來,放下了心,問道:“天色晚了,你今晚就住這里,還是讓我送你回家去?”

劉義真正想該怎么說,就聽外面有親兵報道:“刺史大人,車騎將軍回來了。”

劉義真嚇了一跳,險些將那玉玨摔了下去。

劉道憐面色一白。正刻意討好侄子,忽聽大哥竟已回到建康,還直接來了自己家,難不成他已知道劉義真跑出去的事啦?劉道憐抖了一下,對劉義真說道:“你先在這里待著,我去迎你爹。”

劉義真哪敢多話,老老實實答應(yīng)下來,坐立不安中側(cè)耳聽著外面。就聽劉道憐出去一陣,將父親迎進大堂。劉義真不敢出聲,忙躺在榻上假裝睡覺。

就聽劉裕把衛(wèi)兵都遣了出去,劈頭蓋臉就問劉道憐:“這么大的事,你倒是也敢瞞著我?”

劉義真嚇得一個激靈,父親果真已經(jīng)知道自己跑去京口啦?忽然一想,劉粹既然派人告訴了二叔,難保不會也派人去石頭告訴父親。哎!這劉粹,嘴巴怎么就那么長呢?

眼見再也無從隱瞞,劉義真心想:“完蛋了,這頓揍是躲不過去了!”

劉道憐在大堂陪著劉裕,也嚇了一跳,連連賠罪:“大哥,你看這也怪不得我!防守建康軍務(wù)繁雜,我整日忙著調(diào)撥軍需補給石頭,還要小心叛軍侵擾。一不留神,才讓他跑了出去。再說了,你看叛軍已經(jīng)退兵,這不也沒鬧出什么亂子嗎?這事就這樣算了吧!”

劉義真聽著劉道憐求情的話,顯然他也怕父親責怪,說話全然沒有底氣。就聽父親猛一拍桌子,嚇得劉義真差點從榻上跳起來。

“算啦?什么算啦?這么大的事,你說算啦就算啦?司馬國璠兄弟三人,在桓玄兵敗時,便已和桓氏余黨聚眾反叛。幸虧被我派兵平定,才沒鬧出多大亂子。這段時日一直銷聲匿跡,我派人四處打探也沒有消息。前些日忽然尋到蹤跡,說是他兄弟三人欲逃去秦國。這消息早已送至建康,你竟瞞著沒告訴我,以致我未能及時派兵攔截,任由司馬國璠三人西逃。這樣大的事,如何算啦?”

司馬國璠?劉義真聽得一陣恍惚,顯然父親說的不是自己去京口的事。只是這司馬國璠又是誰?

就聽劉道憐似乎也有些迷惑,忽然想了起來,哆哆嗦嗦地說道:“我說是什么事呢,那密報我的確看到了。只是這些日叛軍勢大,大哥你堅守石頭已經(jīng)忙得焦頭爛額了。我想那司馬國璠兄弟幾個不過是些流亡草寇,這點兒事哪用得著驚擾大哥,故而沒有派人告知,不也是想讓大哥安心抵御叛軍嗎?”

大堂里一陣沉默。忽聽哐啷一聲,似是劉裕把什么東西摔到地上。

劉裕氣得聲音都變了:“流亡草寇?你懂個什么?司馬國璠兄弟三人乃晉室宗親,投敵賣國,罪無可赦!何況你知道司馬國璠這一路上都散布了些什么話嗎?”

劉道憐小心問道:“那小賊說了什么話,惹惱了大哥?”

“哼!他說我劉某人削弱宗室,包藏禍心。但凡晉朝宗室有些才德的,都被罷官削爵,徐徐除掉。只因容不得他兄弟留在建康為國效力,他才憤然起兵,欲清理君側(cè)。還說我劉某人除去桓玄,看似救了大晉,實則于國之患更甚于桓玄!”

劉義真在內(nèi)室聽了這話,心中生出一陣怒意。在劉義真心中,父親平定了篡取晉朝的桓玄,又消滅了侵擾邊境的燕國,乃是救國救民的大英雄。可在那司馬國璠口中,竟會如此詆毀栽贓,讓劉義真不禁對那司馬國璠恨得咬牙切齒。

劉道憐罵了一聲:“這小賊竟敢如此信口開河,簡直胡說八道!大哥為了國家南征北討,誰人不知大哥之功?他司馬國璠是個什么東西,若不是他謀反作亂,大哥哪有時間去理會這種紈绔子弟?”

劉裕卻冷哼幾聲,說道:“司馬國璠若真有本事,來找我便是,我會懼他?壞就壞在這小子宗室的身份!一路上煽風點火,會有多少人懷疑我對朝廷的一片忠心?盧循叛賊尚未剿滅,若有人聽信司馬國璠之言,我還如何領(lǐng)兵征討叛軍?你倒好,竟把司馬國璠這么重要的消息當作無足輕重之事隱瞞下來,你倒真是替我分憂!”

劉道憐哪承想無意闖下這樣的大禍,唯有連連告罪。

劉裕氣得嘆了一聲:“哎!雖說我與你和三弟并非同母,卻素來把你們當親兄弟。我等出身寒微,好不容易憑著出生入死有了今日富貴。貧寒之人能有出頭之日何其難哉,你平日里貪圖些錢財,我能不知道?不過替你遮掩罷了。朝里朝外眼紅我們的人多了,又何止一個司馬國璠?我一面要為國四處征討,一面又要小心那些笑里藏刀的小人暗中算計。你說我能信得過誰?我手下那些將軍謀士,我能用他們,可有幾人能托以腹心?何無忌倒是與我情同兄弟,可他已經(jīng)死了!他推薦的劉穆之,也是曠世奇才,對我更是忠心耿耿。北伐燕國前,若不是他瞧出劉毅的小九九,只怕這會兒我早不知被劉毅發(fā)配到哪里去了!劉穆之雖說可以信任,可天下這么大,你告訴我,我倒是要多少個劉穆之才能管得住里里外外的事?不還是要靠你和三弟,我才能放得下心?”

劉義真聽父親氣得說了這么多話,雖說年齡還小,對很多事聽得還不大懂,也隱約察覺到父親的難處。父親看似位高權(quán)重、風光無比,可身上背負了這么大的壓力。又聽父親說起劉毅,那可是與父親還有何無忌最早謀劃討伐桓玄之人。劉義真原以為他們情誼非比尋常,誰知劉毅竟也暗中算計父親。

劉義真不由得為自己偷偷跑去京口懊悔起來。父親要考慮的事太多,自己還任意妄為,未免太不懂事了。雖說父親此時應(yīng)該還不知道自己去京口的事,可劉義真此時也在想,要不要主動去向父親請罪。

這時就聽劉裕又說道:“二弟,你就讓我省省心,也給我爭點兒氣行不?你看看三弟道規(guī),與你可是同母了,他都做了些什么?討伐桓玄時,是他攻破廣陵。如今叛軍勢大,是他在后面襲擾不斷,才讓我有時間在石頭筑起防線。眼下叛軍退兵,也有三弟之功。”

劉義真聽父親說起三叔劉道規(guī)來,不由得好奇叛軍退兵與三叔有什么關(guān)系。他從榻上悄悄站起來,靠近仔細聽。就聽外面說道:“當年桓玄兵敗退往荊州時,引發(fā)益州軍隊嘩變,刺史毛璩被殺,其部將譙縱割據(jù)巴蜀。此番盧循叛亂,譙縱也想趁火打劫,游說后秦,聯(lián)兵入侵荊州,盧循又分兵西進,欲三面合圍,搶占荊州。而三弟呢?三戰(zhàn)三勝,大破敵兵,盧循恐被三弟斷了退路,才匆匆自揚州撤兵。一奶同胞的兄弟,三弟能有這樣的本事,可你身為他的親哥哥,怎么就沒點兒長進呢?就連司馬國璠這點兒事都瞧不出輕重來?”

劉義真聽到三叔在荊州的戰(zhàn)績,對他敬佩起來。仔細聽外面,顯然二叔已被父親說得羞臊無比。就聽劉道憐問道:“因我無心之失,大哥聲名受損,可木已成舟,司馬國璠跑都跑了,就算我現(xiàn)在去追,也是來不及了,這可如何是好?”

劉裕一陣悵然,嘆氣道:“朝廷這兩日便要拜我為太尉、中書監(jiān),加授黃鉞。我今日著急趕回來,就是想明天一大早進宮,辭去這些封拜。本就有不少人疑心我,若再升了官,權(quán)勢更重,再經(jīng)司馬國璠一煽呼,他們更會覺得我居心叵測。”

劉道憐驚呼一聲:“那怎么行?大哥北伐燕國大獲全勝,本就還未來得及封賞。如今又擊退盧循叛軍,更該加官晉爵,怎能因司馬國璠一攪和,就把朝廷的封拜都不要了呢?”

劉道憐話未說完,就被劉裕打斷:“那我還能怎么辦?人言可畏!權(quán)勢越重,越被人算計!征討盧循叛軍已讓我分身乏術(shù),哪還有精力與那些小人耍心眼兒?何無忌死了,我不光少了一個得力之人!江州刺史空缺出來,你的防區(qū)又緊鄰江州,若沒有司馬國璠這檔子事,我原本想讓你兼任江州刺史一職。可現(xiàn)在只能退而求其次,以我軍司馬庾悅接任了。庾氏是江南旺族,庾悅倒也讓我稍稍放心些。把江州交給他,算給庾氏一些甜頭,讓我也能多些盟友。”

劉義真就聽劉道憐一聲惋惜。劉義真年紀小,不明白二叔何故嘆息。

劉道憐名為并州刺史,可真正的并州此時掌控在魏國,劉道憐所能管轄的地域不過是晉朝在江北劃分的寥寥數(shù)城。雖說也有些軍權(quán),可轄區(qū)也就巴掌大的地方。江州就不同了,地處江南腹地,富庶豐腴,更關(guān)系到揚州朝廷的安穩(wěn),江州刺史歷來便是權(quán)重無比的天大的美差。劉道憐素來貪心,錯失這樣一個好地方,如何不可惜?

卻聽劉裕沉默一陣,說道:“我大半夜來找你,不光是說這些事的,更有要緊的事交給你辦。”

劉道憐忙道:“大哥有事交代就好。”

劉裕說道:“雖說叛軍實力未損,仍有十數(shù)萬之多。可隨著盧循退兵,其勢已衰。三弟又在荊州大勝一場,對叛軍而言,局勢越發(fā)不利。此時已是反攻叛軍良機,我已命王仲德、劉鐘、蒯恩、孟懷玉四將,領(lǐng)兵追擊。待我奏罷朝廷,也將率軍追討叛軍。石頭儲備糧草有些吃緊,這些日你還當速速為我籌辦糧草才是。本來這些事該讓劉穆之去做,可這些日,劉穆之在朝里朝外幫我擋去多少明槍暗箭,籌備糧草這點兒事,你總該能辦好吧?”

一聽劉裕說的是此事,劉道憐放下心來。還好剛才謝參軍已經(jīng)勸他早早籌辦此事,倒也不是無從下手,忙笑道:“大哥,你可別說兄弟沒有上心,我早就在想這件事了。”說罷,他似乎是把什么東西交給了劉裕,多半是剛才和謝參軍商議的調(diào)糧法子吧。

劉裕驚嘆一聲,顯然沒想到劉道憐還有這覺悟。看了一陣,他說道:“這些糧草太少了,至少也該追加五十萬石!”

劉道憐是和謝參軍仔細算過的,預(yù)計籌備的糧草十分充裕,足夠大軍三個月用度。若三個月還未能討滅叛軍,繼續(xù)征調(diào)便是。可劉裕才看一眼,就覺得少了。

劉道憐疑惑道:“大哥,按照往日消耗,這冊子上的軍糧只多不少。為何大哥覺得還有五十萬石的空缺呢?”

劉裕似乎是走到大堂門前看了看,復(fù)又回來,這才說道:“從孫恩到盧循,這群叛軍屢剿不絕,為禍江南十數(shù)年。每次被我追得走投無路,便遁海逃去海島躲避。待大軍退還,叛軍復(fù)又侵擾。這次北伐燕國,險些讓他們乘虛殺進建康,釀成滔天大禍。除惡務(wù)盡,這次說什么也不能再讓這群賊人繼續(xù)逍遙了!待我領(lǐng)大軍沿途追擊,再有三弟自荊州夾攻,叛軍兵敗,已是板上釘釘?shù)氖隆V皇悄潜R循逃命的本事當真了得,還當防他逃回廣州去!我已開始籌備擴充水軍,欲使孫處、沈田子二將率水師自海道奇襲廣州。先端了叛軍老巢,讓盧循再無退路。廣州偏遠,糧草消耗自然要多上不少。這五十萬石糧食,你務(wù)必給我湊齊了。”

劉道憐恍然大悟:“大哥放心,我這次定會辦得妥妥帖帖。”

說完了這事,劉裕說道:“此事萬分機密,不可泄露一句,免得傳到叛軍那里,讓盧循早早逃了。”他轉(zhuǎn)又說道,“天也快亮了,我這就回去收拾收拾,趕著朝會向天子述職。這便走了。”

劉道憐挽留道:“這眼瞅著天就亮了,大哥一來一回也太辛苦了些。要不就在我府中稍稍瞇上一陣,也有時間洗漱更衣,才好面見天子?”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忙說道,“對了,義真這幾日一直在我府上,這會兒就在內(nèi)室睡覺呢。你也許久未見過他了,不如去看看吧!”

劉義真聽二叔忽然提起自己,猜想他是怕父親回府,知道自己這些日一直不在家中,扯的謊可就露餡兒了,所以才故意說自己住在這里。就聽父親哦了一聲,便要進來。劉義真嚇了一跳,趕快躺回榻上,瞇著眼睛便裝作睡著了。

劉裕來了內(nèi)室,走到近前,嘆了一聲,替劉義真把被子蓋好,一屁股坐到榻邊。再一看地上的碎盤子,又看到滿榻的松子糕渣,劉裕笑著哼了一聲:“他倒是回來得早。”

劉道憐尷尬無比。劉裕這話,顯然早就知道劉義真跑去京口的事了。他只能裝糊涂沒接話。

劉義真聽出父親的意思,又聽他竟是笑著說的,心想:“這次真是怪了,父親居然沒有生氣!”他想裝睡又裝不下去,哧哧笑出聲來。

劉裕早就看出劉義真是在裝睡,一把將他抱了過來,放在腿上,假作生氣道:“你倒是膽子大得很,孤身一人就去了京口,就不怕我家法伺候嗎?”

劉義真知道父親并未生氣,吐了吐舌頭,說道:“孩兒哪有多大膽子?只是義隆還那么小,父親你怎就舍得讓他去京口?父親你還不知道吧,義隆在京口晚上都不敢一個人睡覺,我做哥哥的去陪陪他有什么錯?”

劉裕臉上多了一絲擔憂,卻轉(zhuǎn)瞬即逝,罵道:“可你也才五歲,就是想去,也讓你二叔派兵送你去,怎么就拉了一個慧琳和尚陪你?這慧琳也是膽子夠大,若不是聽他對那些從燕國繳獲的竹簡說得頭頭是道,我可要好好收拾他。”

劉義真心想:“果真是劉粹把自己去京口的事告訴父親的。這劉粹真是多事,說得也真夠詳細,居然連慧琳說的話都一字不漏告訴了父親。只是不知劉粹有沒有聽到自己說要去偷些車上的行李來和弟弟玩樗蒲的荒唐事。若是連這事都一起告訴了父親,不被父親罵死才怪。”

可父親罵歸罵,滿臉都是笑意,劉義真放下心來,撒嬌道:“孩兒找二叔了,可二叔死活不讓我去。也就慧琳肯送我去,你就別怪慧琳了。”

劉道憐忙說道:“你看看你這孩子,我還不是好心?那會兒叛軍還未退兵,你一個五歲的孩子,我敢讓你出去?”他臉上一陣懊悔,送了那么貴重的玉玨,最后還是沒能遮掩此事。

劉裕笑道:“罷了罷了,好在你也沒出什么事。倒是你心疼弟弟,還真有哥哥的模樣。那慧琳也有些見識,我正想找人整理那些書簡,慧琳既然愛書,找他來做此事倒也不錯。”

劉義真聽父親連慧琳也不懲處了,笑了笑,轉(zhuǎn)念一想,忽然說道:“父親,這次你去追擊叛軍,孩兒也要去。義隆都替你守過京口了,這回就讓孩兒陪你一起出征沙場吧。”

劉裕還未開口,劉道憐罵道:“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添什么亂子?行軍打仗豈是兒戲?這次闖了禍,就該讓你在家禁足反省,還想跑出去瘋?大哥,你放心,我這回可真會把這小子盯死了,絕不讓他再鬧出亂子來。”

劉裕初聽劉義真的話,也覺有些胡來。可左右一想,正如剛才對劉道憐說的那樣,自己所能依靠之人當真太少。劉義真雖然還小,可這次能有膽子跑去京口陪弟弟,倒也讓劉裕有些意外。若是能早早培養(yǎng)兒子長些本事,日后還真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劉裕笑道:“帶兵打仗可不是玩游戲,你有膽子去?”

劉義真一下子從劉裕腿上跳了起來,在榻上站直了,瞪著眼睛說道:“不就是沖鋒陷陣嗎?我聽過戲文里的詞,也看書上寫過不少。周公瑾火燒赤壁,關(guān)云長水淹七軍,那些大將軍多威風!孩兒也要像父親一樣號令三軍。就是少了些武藝,正好去軍中學些刀槍本事。”

劉裕哈哈一笑:“你倒是敢說大話!書才讀了幾本,就以為會打仗啦?”他頓了一下,說道,“既然你有這志向,為父倒也不好說你不對,那便帶你走上一遭,看你是不是真有這膽量。也省得我不在建康,你又闖出什么禍來。”

劉道憐嚇了一跳:“大哥,帶這么大的孩子出去是不是太冒險啦?”

劉裕卻笑著說道:“你我兄弟三人,小時候哪有人管?五六歲不照樣滿大街打架胡鬧?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雖然如今富貴,可也不能讓這些孩子太過嬌慣了。”

劉義真沒想到父親真答應(yīng)了,歡呼雀躍,樂得再也睡不著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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