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帆醒來的時候覺得天地在轉(zhuǎn),覺得自己不再是自己,她感到體內(nèi)有股輕飄飄的,像棉花一樣柔軟的東西在不停的旋轉(zhuǎn),像地球圍著太陽一樣。
她不止一次有過這樣的感受,切確的說是三次,第一次是和朋友下河游泳時嗆了好幾口水后被路過的大人救回岸邊,第二次是得知自己不再是個學生,父母剝奪了自己念完高中的權(quán)利。
第三次是現(xiàn)在,她躺在陌生的床上,看著朝腳底傾斜的天花板,看著不甚明亮的白熾燈,他們同這個世界一起旋轉(zhuǎn)。這幾次昏迷都有一種或多種共性,與肉體和精神都有關(guān)系,溺水后是渾身無力的,灌入氣管里的冰涼的河水讓人想把肺咳出來,第二次是精神上的,想要學習的念頭被家庭的條件制約,不想長大,不想提前結(jié)束自己的學業(yè),對未來的規(guī)劃讓現(xiàn)實打破,向子彈打穿紙板一樣輕松。
現(xiàn)在,她的身體和心靈都像落入虎口的羔羊,在某個無人關(guān)懷無人施救的洞穴里嗚呼哀哉。她不知道現(xiàn)在應該做什么,應該為了掙錢為了養(yǎng)活自己和父母從事怎樣的工作,自己有什么能力嗎?
她感覺到了被雨水浸濕的頭發(fā)曾經(jīng)在枕頭上留下了水漬,她發(fā)燒后的額頭現(xiàn)在還隱隱作痛,她的肩膀仍保留著深深的發(fā)紅的勒痕。她想變成一朵棉花,輕飄飄的飛出窗外,飛出旋轉(zhuǎn)的天花板和地球,還有難以承受的責任和它帶來的煎熬。
“女娃兒,你先吃點東西吧,這是我們給你燉的雞湯。“,女人的聲音和男人一樣蒼老但顯得尖銳了不少,上個世紀的老人不理解現(xiàn)代青年內(nèi)心的憂愁,他們只把她臉色蒼白解讀為身體的極度虛弱。老一輩眼里,年輕人有什么煩惱呢,年輕人倒頭就睡,像晚上的太陽準時消失在漆黑的夜空里,年輕人不像他們睡得晚起得早擔憂著自己所剩不多的生命,他們是太陽。
李帆聞著雞湯里飄來草藥的香味,她旋轉(zhuǎn)的世界暫時停了下來,她不再頭暈不再苦惱,只是仍覺得疲乏,鼻子里是肉湯甜美的滋味,她想嘗嘗這過年才能吃到的美味——現(xiàn)在就在臥室的門口停當。她雙手掙扎的左右聳動著身子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起不來,臉上吃力的表情讓旁觀的老人也焦急起來,他知道李帆昏睡了一天多的身子有多么虛弱,他關(guān)懷的低聲安慰道“女娃兒,別著急,你已經(jīng)睡了將近兩天時間。”,他的一只手還放在李帆的小腿上,那只手干燥且粗糙,李帆不喜歡這種感覺。“我和你大娘為你燉了一碗雞湯,你要是起身困難那么我來照顧你。”,說罷老爺子起身,將手從李帆的身上移開。
李帆感到了一絲輕松,她在老頭子的幫助下直起身子,半靠在床頭板上,她的眼睛依然迷離,還沒有準備好接受新的環(huán)境,但是湯勺和瓷碗已經(jīng)由老婆子的雙手遞給了老爺子,他盛了一勺湯橫在了李帆面前,李帆十分乖巧的喝下了一勺像孱弱的剛出生的小貓。接下來又一勺,好喝極了,她從未嘗過如此美味的東西,她的腦子被雞湯的鮮味喚醒,冰涼的身子暖和起來了。
老婆子也很高興,看到自己“撿回來”的孩子身體漸漸好起來,開心的笑了,“女娃兒,咱慢點喝,不要急。”,大爺看著她喝湯的樣子,也開心的笑了,嘴角和眉梢泛起了皺紋,“你大爺熬的湯好喝吧,我掌廚了十多年,店里的食客有的也吃了十多年呢!”,老爺子自豪的說道不知覺碗里的肉湯空了,木勺在瓷碗里哐當敲。
“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嗯好多了,請問我這是在哪里?”李帆顫悠悠的問道,她的聲音和她現(xiàn)在的身子一樣輕飄飄的。
“你在我們老兩口的飯店,也是我們的自己的家,你現(xiàn)在躺在客房里,我剛剛已經(jīng)向你解釋過了,你渾身被雨水打濕,后來就暈過去了。”,老頭子很有耐心,又同李帆講了一遍。
這時門外傳來了些窸窸窣窣的的腳步聲,有聲音朝屋里喊,催著老頭接待客人。
老頭子聽見著了熟悉的聲音就知道了到來客的身份,連忙喊到“這就來,這不在后廚忙著呢。”,說罷轉(zhuǎn)身出門,三兩步踏下了樓梯,急匆匆的腳步讓破舊的木梯子吱呀吱呀的叫著,梯子上死去的蟑螂尸體還沒來得及打掃。
聽完老爺子的話后李帆才算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現(xiàn)在只想著給家里的父母報個平安,于是向倚靠在門上的老婆子的問到,“大娘,能不能幫我和我的父母聯(lián)系一下。”,老婆子有點兒沒反應過來,仍朝著門外逐漸縮小的老爺子的身影看去,直到李帆又重復了一遍她才晃過神來,意識到了躺在床上蜷縮在被窩里的女娃不是一只流浪的小貓,而是有爹媽的孩子。
李帆招呼著老婆子打開了堆放在墻角的尿素袋,扒開一件件衣服找到了一張揉碎的紙條,幸好沒被雨水浸濕,紙條上的字跡仍清晰可見,黑色的碳素筆寫著的是村委辦公室的電話。
老婆子想起自己還不知道李帆的名字,借彎腰整理編織袋的功夫問李帆“姑娘您是哪兒的人呢,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是本地人嗎,為什么到這兒來呢?”。
李帆把自己的信息全告訴她,她的身世,她的家庭,她離家的原因,雖然她知道不應該輕易相信陌生人,但是她明白現(xiàn)在的自己只能相信眼前和藹的老婆婆和先前服侍她喝湯的老爺爺了。
老婆子為這姑娘感到可憐,卻不知道怎么表達,只好拿起手機打通了電話,向村委會的接線員講清事情的經(jīng)過,希望他能告知李帆的父母他們女兒的情況。
李帆很累,比在耕作了一天后在樹蔭里吃草的水牛還累,她得知了自己的消息將要傳達,她的身子又滑向軟軟的床墊。老婆子看著闔上眼皮的李帆呵呵的笑著,關(guān)上了房里的燈,并向李帆道了聲晚飯,這時屋外的生意才剛剛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