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地面幾十米高的石橋上,楊月經歷了她此生最驚險、緊張、恐懼和動人心魄的一幕。
雨線無聲地飄落著,洞口里冒出的滾滾濃煙在雨霧里蒸騰著翻滾著,頗有氣勢的卷動著雨絲。風助長著這青色的煙霧,漸漸彌漫開去,仿佛要將這山谷吞沒了似的。但雨絲只是被裹挾著傾斜了方向,遠遠望去,就連那煙霧都似被雨打濕了。
天橋上的這幾個人,就以這奇怪的姿勢佇立在雨霧里。
“七五年八月十三……”那個老男人沉思著望著遠處,“過去了四十多年咯,你記得還蠻清楚哩嘛!”
“我記著哩!”瘋婆婆說,“那一天發生的事,我記得清楚的很哩!”
楊月聽了媽媽和老頭子的談話,心里想:他們說的可是白塔上發生的那些事嗎?她還記得媽媽犯病時說的囈語。她也對這段塵封的往事很好奇。但不知怎么,他們倆人看似平靜的對話卻讓她膽戰心驚。因為媽媽看起來似乎太平靜了,跟她以往犯病時截然不同。這不正常!
“他不識好歹,我要幫你們救你們,他卻識不得好人心。”老頭子淡淡地說著,“你也莫怨我,那是他的命哩嘛!”
“他的命?”瘋婆婆眼睛直直的,她的眼光透過雨霧,望著遠處的山巒溝壑,她喃喃地說,“是哩,那天,他的命就斷送在你手里嘛!”
“莫胡說!”老頭子眼睛里閃過一絲慌亂,“他自己畏罪自殺,啷個怨我哩嘛!”
“他沒有罪,更不是自殺!”瘋婆婆突然回過身來,正對著那個老頭子。她眼神怪異,頭發凌亂,聲音尖銳而凄厲,“是你!我親眼看到,是你把他推下白塔的!你殺了他!你殺了大民子!”
“你胡說!”干瘦的老頭子的額頭驀然青筋暴起,大喝一聲,“要不是你把東西都藏起來,他就不會得死。是你害死了他!是你!”
“我?我怎么會?”瘋婆婆愣了,“我怎么會害死我的男人?”她喃喃自語。她好像根本沒有想到馮大民的死跟她有什么關系。此時此刻,干瘦的老頭子好像給她提出了一個非常怪異的問題。她疑惑了,腦子一時陷入了混亂。
“對,就是你!就是你把東西搞走起,他才找不得到。”老頭子看著瘋婆婆,突然意識到她那非正常人的思維此時倒是成了一個可以利用的武器。于是,他狡黠地繼續往下說,并且小心翼翼地查看著瘋婆婆的表情。
洞里的濃煙漸漸變稀薄了。青煙飄蕩在山谷上空。空氣中一股焦香的味道。看來那堆柴火已經燒完了。
楊月蜷縮在角落里起不得身,但是她焦急萬分。媽媽此時精神錯亂,顯然被那個老頭子抓住了要害。不知道接下去媽媽會怎樣做。但是她知道,如果媽媽落在他們手里,一旦他們達成目的,媽媽必定兇多吉少。
她被壯男人推搡在地上,身后是一塊凸起的石巖。她用手摸索著,摸到一塊尖尖的薄薄的石棱。她看到壯男人注意力沒有在她身上,于是撐起手腕,把繩子用力在石棱上摩擦起來。繩子是尼龍繩,略微有一點彈性,好在繩子比較短,只纏了兩三圈,而且比較細。她小幅度地動著,磨著。手背也多次蹭在石棱上,尖銳的疼痛讓她皺起了眉頭,但是她仍然不停地摩擦著。
終于,她感覺手腕一松,一股繩子斷了。而干瘦的老頭子,迎著瘋婆婆走了一步,繼續說道:
“我早就說過,只要你把東西交出來,他的罪名就可以免除,還可以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瘋婆婆疑惑地看著老頭子,“怎么樣算戴罪立功撒?”
“你把東西交給我,我來交給上級領導。”老頭子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的眼睛沒離開過瘋婆婆的臉,但是眼睛的余光卻在防備著瘋婆婆手里的大砍刀。
“你給我說哩嘛,東西到底藏在哪里了?”他問。接著又上前一步,突然伸手去抓瘋婆婆握大砍刀的那只手。
沒想到瘋婆婆腦子雖然糊涂,但是身體卻很靈活。她眼見老男人一步步逼近,卻猛地朝旁邊一跳,躲過了老頭子抓她的那只手。同時,她高高地揚起了手里的砍刀。
“你莫得動我!我砍死你!”
“要得!要得!我沒得要動你!”老男人往后退了一步,“你不是要救大民子嗎?快把東西交給我哩嘛!”
“可是……”瘋婆婆沉吟著,努力回想著。腦子就像掉進了一個漩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問題的中心在哪里。“可是,劍平說,文物不能交出來,有人要把他們賣到國外去。”
“你交與我,我不會把它們賣到國外去。”老頭子信誓旦旦地說,“只要你交出來,我就保證不會傷害你們。你看——”
他用手指向歪倒在地的楊月。
“你的女兒我也給你帶過來哩嘛!只要你交出來,你們就可以一起走。”
壯男人也獰笑著隨聲附和:“瘋婆娘,你啷個快點說,東西放到哪里去撒?說出來,我們就放你們走可安逸?”
瘋婆婆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楊月。似乎想說什么,又欲言又止。楊月看到媽媽的眼神,心里覺得好生奇怪。以往媽媽犯病時是不記得她和阿爸結婚并生下女兒這一段的。可是現在媽媽看到她,卻并沒有排斥的意思。
她是記起了什么嗎?
“你放過他們吧!”她說,“你放了大民子,你要的東西他不曉得在哪里。東西是我和劍平藏起的,你勿要怪得別人。”
她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淚水沿著她臉上縱橫的皺紋紋絡流下來。
“你放過她,我帶你去。”她說。
“好嘛!”老頭子精神一振,和壯男人對看一眼。“只要你帶我們找到東西,你們就可以走哩嘛!”
瘋婆婆看了楊月一眼,沒有說話。突然轉頭往洞里走去。
“你跟我來。”她對老頭子簡簡單單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