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久的閣樓,在蒼翠茂盛的樹木掩映中,隱隱露出鮮麗一角,紅墻綠瓦,雕梁畫棟,假山流水,滿池綠荷。涼亭飛檐高翹,假山形態萬千,小橋飛躍水上。小徑蜿蜒曲折,名花異草遍植。柳絲輕垂,在微風中婆娑起舞。
劉健,謝遷兩位老臣將皇宮里的美景看在眼底,卻是無限傷情,他二人是要同去面見皇上。
“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藥苦口利于病。小皇帝年幼被身邊奸人蠱惑,縱情聲色,老夫雖已是垂暮之年,卻身受先帝托孤,將朝廷興亡寄于我等,老夫每日絲毫不敢相忘,只想在我等的規勸下,能將小皇帝引入正道,成為一代明君,豈料他才登基三年,便重用親信,堵塞言路,先是在宮中模仿街市的樣子建了許多店鋪,讓那些太監扮做老板,百姓,他自己則扮做富商,在其中取樂。
近來竟又模仿妓院,讓許多宮女扮做粉頭,他挨家進去聽曲、淫樂,將后宮搞的烏煙瘴氣。長此下去,只怕民怨沸騰,天下大亂,我身為顧命大臣,又豈能坐視大明江山頹廢之間而不顧,今天若是皇上還不答應老夫改良惡習,遠離他身邊的小人,我便罷官請辭。”劉健行走間老氣橫秋的說道。
謝遷聽到與他并肩而行的老人憤憤之語,他們兩個可算是為政多年的知心好友了,哪能不知道老人的心思,無非是想做一代賢臣,盼望著小皇帝能夠成為一位明君,微微嘆了口氣,說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自古便是親賢臣,遠小人,則天下興也;親小人,遠賢臣,則天下亡也。這朝堂至所以有劉公,才不至于讓奸臣當道,若是明日沒了你劉公,只怕明日就要天下大亂了,到時候苦的可是天下百姓啊,小皇帝縱然有失德之處,我等身為顧命大臣還得循循善誘,讓他成為有德明君,若是不能如此,我等百年之后,必有所愧于先帝托孤之情啊。”
閣臣劉健聽聞他身邊這位老臣所言,緩緩停下了腳步,想到了那天晚上,孝宗皇帝將他們招進宮中,對他們的所言,如果大明江山在他們的手中敗亡了,那他們可就真的成了千古罪人了,微微搖了搖頭,自為凄涼的笑道:“老夫已是古稀之年,還想回家過幾天清閑日子,這都連番上了幾次奏折,卻是泥牛大海,不見蹤影,我都一把年紀了,還得親自前往向咱們的圣上問個清楚,是要讓老夫留在這朝堂繼續為國家效力,還是要讓老夫回家安度晚年。”
閣臣謝遷見到他身邊這位老人,竟想著回家去過悠閑悠哉的生活,微微笑道:“這朝堂,也不只是你劉公一個人想去做那渭水垂釣的姜太公,田園山水,范蠡泛州五湖,我謝遷亦心馳神往,只可惜此生入了朝堂,便要竭力報國,更何況我等當日被先帝連夜召至身前,將小皇上托付于我等,我等雖然身子骨老了,可這心智卻剛剛好,不比那些年輕人差到哪里去,鞏固朝廷,舍我其誰?走,前往面圣吧。”
兩位老臣談笑間,已來到皇帝所居住的宮殿。
大殿外,幾名太監看到劉健,謝遷二位老臣前來,他們竟然像是老鼠見了貓一樣驚慌,其中一名太監焦頭爛額的說道:“快,快去通告皇上。”
當下一名太監行色匆匆的離去,原來這幾個太監之所以這般鬼祟祟祟,便是提前在為小皇帝站哨的。劉健,謝遷兩位顧命大臣時不時就來規勸小皇帝,而小皇帝天性好玩,早已不耐其煩了,而那小皇上正在他的寢殿,雙眼用黃絲帕蒙著,去抓去那幾個美姬,那幾個美姬一個個千嬌百媚,走起路來豐姿盡展,說話嬌鶯初囀,在這偌大的寢殿與皇上嬉戲起來,小皇帝哪能受到他們這般誘惑?
小皇帝半天也沒有抓住她們,悄悄扯下眼罩,猛一個跨步過去,將一個美姬抱住,興高采烈的說道:“抓到了,抓到了……”就在這時,只聽驚慌的聲音喊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那兩個老臭蟲又來了。”
皇上聽到太監的稟報“啊”的一叫,那太監口中的兩個老臭蟲,便是小皇上私下給劉健,謝遷兩位顧命大臣起的別稱,皇上當頭一怔,急忙朝著身前的美姬吩咐道:“快,給朕快點下去……”
那些美姬聽到小皇帝的吩咐,當下便一哄而散,當他們走出殿外,還是被兩位大臣給堵了個正著,劉健,謝遷兩位大臣見到這一個個瓊姿芳艷的美姬從皇上的寢殿里出來,內閣大臣劉健已經嚴肅起了一張老臉,眉頭緊緊的皺起,目光顯得犀利,看似對這位小皇帝是失望到透了。
當兩位大臣走進寢殿的一刻,一切都變了另外一副景象,一個好學小皇上此刻正坐在御案前,背誦著論語:“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謝遷身為顧命大臣,見到小皇帝如此裝模作樣,表里不一,目無表情的說道:“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繩,輮(rou)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詩曰:“嗟爾君子,無恒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長于無禍。”
小皇帝聽到這位顧命大臣所言,臉上微微一紅,他原本想在這兩位大臣面前面前裝做一個勤學的人不行,不想已經被人給識破了。
那老臣所說的意思是[靛青,是從藍草里提取的,然而卻比藍草的顏色更青;冰,是水凝結而成的,然而卻比水更寒冷。木材筆直,合乎墨線,但是(用火萃取)使它彎曲成車輪,(那么)木材的彎度(就)合乎(圓到)如圓規畫的一般的標準了,即使又被風吹日曬而干枯了,(木材)也不會再挺直,用火萃取使它成為這樣的。所以木材經墨線比量過就變得筆直,金屬制的刀劍拿到磨刀石上去磨就能變得鋒利,君子廣博地學習,并且每天檢驗反省自己,那么他就會智慧明理并且行為沒有過錯了。
因此,不登上高山,就不知天多么高;不面臨深澗,就不知道地多么厚;不懂得先代帝王的遺教,就不知道學問的博大。干、越、夷、貉的孩子,剛生下來啼哭的聲音是一樣的,而長大后風俗習性卻不相同,這是教育使之如此。《詩經》說:“你這個君子啊,不要總是貪圖安逸。恭謹對待你的本職,愛好正直的德行。神明聽到這一切,就會賜給你洪福祥瑞。”精神修養沒有比受道德熏陶感染更大了,福分沒有比無災無禍更長遠了。]
“皇上此刻倒是勤學好問啊,倘若真是這般用功,他日必能有望成為有德明君,造福社稷,功利千秋啊。”閣臣劉健語氣尤為刻薄的說道。
小皇帝見到自己已經被識破,他此刻這般作法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只將書卷扔在一旁,看到這兩個人頓時沒了好心情,也懶得再裝腔作勢,聲音冷冷的說道:“兩位愛卿就不要與朕說教了,所來何事,就不妨直說吧。”
劉健見到小皇帝態度冷淡,對于自己所說之言極不耐煩,他被孝宗皇帝臨終托孤,身為顧命大臣,他不得不以天下為己任,見到小皇帝如此胡作非為,屢教不改,當下雙膝點地,禮拜道:
“臣年已七十有四,近來老病交侵,從一品職銜已歷九年,今又三年。惟龍飛之初,勵精治理,方欲裁冗濫,節浮費,一新天下。顧容衰朽不才之人,強顏竊祿以首清班,固難誼妨賢廢職之罪,豈不亦為新政之累哉,今來面圣至仕,還望帝恩準老臣所請之愿。”
閣臣謝遷聽到劉健所言,心頭微微一愣,緊著眉頭看著雙膝點在地上的老臣,心想:不是來的路上說的好好的,他們還要共同為國效力,中興天下,怎么這老家伙這番意氣用事,這就要請辭回家了。
小皇帝聽聞此言,面色隱約一變,眼神帶著遲疑之色看著跪在地上的老臣,這可將他嚇了一跳,老臣雖然有上奏請辭,可沒有當面向他請辭,想這可是先皇留給他的顧命大臣,他自是反感對方經常對他說教,可不敢讓對方請辭,要不然朝廷可就失了中流砥柱,當下臉上擠出一絲笑容,婉言相勸:“卿可是朝中舊老重臣,德望素著,受遺輔政,方切倚毗,豈可橄求休致。卿家當宜盡心輔佐,匡扶朝廷,朕不允所辭。”
老臣劉健抬頭望著玉案前的年輕皇帝,他又一次請辭被駁回了,達則不能兼濟天下,那就窮則獨善其身。可他倘若留在朝廷,看著皇帝如此胡作非為,卻不聽他的話,一日天下大亂,他必是千古罪人。
……
時間猶如白駒過隙,對于大學士劉健等的一再辭職,當時的科道官紛紛上奏建議,他們希望重視內閣,改善朝政。
他們上奏說:“囊者先帝上賓之時,內閣大臣劉健等親受顧命。未及一年,抗章求退,至再至三,是豈無所激而然哉!
竊聞近日以來,朝廷大政,頗事紛更,政出多門,漫無統紀。詔旨頒示,有不經內閣徑由中斷者,有雖經擬議旋復改易者,有因事建明,未蒙俞允及留中不出者,是使大臣具員充位而已。安得不求退哉!
伏望陛下念先帝付托之重,每于退朝之暇,從容延訪。凡有建明,曲賜嘉納。至于政事機務,悉從健等計議,詳定可否,然后奉行于諸司。而公論是非,一付諸諫官,庶幾信任專,權一,百度修舉而天下無難治矣。”
小皇帝朱厚照對科道官的建議,仍然未采納,因為他已沉溺在聲色狗馬的愛好中,朝政有內臣代行,至于天下治與不治,對他來說,是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大學士劉健等又上奏說:“陛下近日視朝太遲,免朝太多,奏事漸晚,游戲漸廣,奢靡玩戲,濫賞妄費,非所以崇儉德,彈射釣獵,殺生害物,非所以養仁心,鷹犬狐兔,不可育于朝廷,弓矢甲胃,不可施于宮禁。天心示瞥,聾已甚明,望惕然省悟,勵精圖治,庶可弭災導和。”
小皇帝朱厚照識字不多,奏文看不懂,當時顧命大臣劉健進諫要求武宗做到以下幾點:一、無單騎馳驅,出入宮禁;二、無頻幸監局(內官太監辦事機構),泛舟海子(京郊游覽勝地之一);三、無事鷹犬彈射;四、無納辦侍進獻飲膳。顧命大臣劉健的建議并未奏效,這更主要的是小皇帝乃是天下之主,他根本不想弄懂這些,如果誰想阻礙他的喜好,干涉到他的生活,他是絕對不能容許的。
大學士劉健等以武宗皇帝朱厚照的所作所為,是受內臣劉瑾、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張永的蠱惑,于是連章疏請誅去劉瑾等人。小皇帝見到這樣的奏章,“驚泣不食”。
此時的小皇帝只是個十五六少年,當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然喜歡身邊這些日夕與自己歡歌玩耍的公公,討厭那幾個終日向自己灌輸仁義道德的大學士。
明孝宗遺詔中,有要求罷免宦官出監各城門外任的內容,劉瑾均沮之不行,他還勸明武宗下詔,要那些在外監軍的宦官每人上交“萬金”的“承包費”,導引皇帝大興斂財之念。同時,劉瑾又在京城周邊廣置“皇莊”,達三百多所,奪人土地,侵民害物。
大臣們最開始對明武宗從東宮帶至大內的幾個宦官們并未多在意,只以為是幾個人逗皇帝開心在宮內樂樂而已。但是,這些人竄掇皇帝廣置“皇莊”,四處撈錢,擾民侵利,大臣就不能坐觀。
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一時進諫,皇帝卻對閣臣們累諫不聽,尚書張升、御史王渙以及南京給事御史李光翰等人紛紛上章論諫,亦不理會。
直到今日負責星象觀察的楊源拿“星變”來說事,表示這幾個太監作害已經上干天譴,明武宗才有所怕意。大學士劉健、謝遷等又連連上書,請求誅殺劉瑾,戶部尚書韓文也率領一幫大臣支持。
由于弘治時期政治還算清明,孝宗給武宗留下了一套非常剛正廉潔的大臣班子,這些人不顧身家性命,聯名上書請求嚴懲八虎,武宗皇帝剛剛即位,還缺乏駕馭群臣的能力,見到如此聲勢浩大的進諫,有些支持不住,想要向大臣妥協,便派司禮監太監范亨、徐智、王岳到內閣,建議將劉瑾遣到南京居住。
皓月當空,星光燦爛!
司禮監太監陳寬、李榮、王岳前來傳達皇上的旨意,見到這在這金鑾殿上站著三十多名大臣,這明顯是逼宮的架勢。
太監王岳對著閣臣劉健,謝遷等大人傳達皇上口御:“兩位閣老,皇上說是先將劉瑾等遣到南京居住,不知大人意下可好?”
閣臣謝健看著來傳話的太監,他雖是一把年紀,卻渾然氣勢猶在,態度無比強硬的說道:“眼見家國危亡,老臣之心,天地可鑒,皇上不殺劉瑾等內臣,我等老臣便長跪在這金鑾殿外,絕不回府。”
他這一等顧命大臣便是這些人的領頭羊,其他官員見到老程態度如此強硬,紛紛響應:“皇上不殺劉謹等內臣,我等絕不回府。”
司禮監幾位太監見這些官員以劉健馬首是瞻,他老人家態度又如此強橫,只得回去再次復命。
皇上聽到這幾名太監回來復命,說是那些老臣非要殺劉瑾等人不可,神色顯得無比為難,來回在殿內走動,片刻再次吩咐三名太監:“你們在去,就說天色已晚,讓諸位大人暫且回府,明日上朝再議。”
那幾名太監接到皇命再次往返,老臣劉健還是原先那句話:不殺劉瑾等內臣,他們便長跪在這金鑾殿外,絕不回府。
尚書徐進見到這幾名太監往返數次,面向老臣劉健憂心忡忡的說道:“幾位大人做得過激,只怕會發生變故,不如就依皇上的旨意,將他們先貶到南京,等他們遠離皇上,咱們再派好手將他們除掉。”
劉健聽到這位尚書大人所言,他這個顧命大臣自是以為小皇帝這段日子以來所作所為,全是受那別有用心的奴才蠱惑,如今宦官劉瑾等人勢力如日中天,禍害朝綱。
他老人家抱著拳朝天一禮,憤不可遏的說道:“我大明太祖皇帝辛辛苦苦才打下來的江山,萬千將士浴血奮戰,戎馬一生,才有今日之太平天下。今日之天下,乃我九位先皇之功業,孝宗皇帝更是勤勤懇懇,日理萬機,積勞成疾,在位雖有懈怠,也有被奸人蠱惑的一時,可他卻能察納雅言,知錯就改,成為一名有德明君,而今這些狗奴才可以說是把皇上教壞的罪魁禍首,他們每日給皇上敬獻美女,讓皇上不理朝政,和他們醉于聲色犬馬,這皇宮還哪有半點皇宮的樣子,我等既為顧命大臣,就有勸規皇上之責,豈能任由這些惡奴多活一天,非得早日將其誅殺不可。”
他這番話說的大義凜然,也只有他這位老臣敢當著諸大臣的面,說這樣的話。閣臣謝遷沉默一番,也認為這是除去劉瑾等人的最佳時機,此時他們聚在一起,不怕皇上不答應他們,也是點頭附和:“如今這朝廷六品以上的大臣幾乎都聚在了這里,如果這還不能殺了那些惡奴的話,我這個顧命大臣也不做了,就此告老還鄉。”
這幫以閣臣劉健,謝遷領頭的大臣,自是沒有聽尚書徐進的建議。太監王岳為人一向正直,與太監范亨、徐智都憎恨劉謹等人,他將劉健等人的話都轉告了皇上,并且說閣臣的建議為是。
劉健,謝遷兩位顧命大臣,尚書韓文,等九卿大臣伏闕面爭,而吏部尚書焦芳則與劉謹暗合,見到事情不妙,趕緊來報告劉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