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8章 初見李世民

兩儀殿的晨曦穿過素紗屏風,在青金石地面上淌成一片淡金。博山爐吐著沉水香的青煙,絲絲縷縷纏上蟠龍柱的鎏金鱗甲。李世民斜倚紫檀御榻,半舊的柘黃常服袖口沾著幾點墨漬,指尖正捻著枚白玉棋子,在楸枰上敲出清冷脆響。

“來了?”皇帝沒抬眼,棋子“啪”地點在星位。

李長青隨魏征趨步入殿。丹墀九級,他拾級而上,足下金磚沁涼如水。殿宇高闊,藻井垂下北斗七星的金漆斗拱,每一顆星子都像懸在頭頂的眼。魏征青布直裰的背影在前方,枯瘦卻挺直如尺,丈量著這煌煌天威與塵泥的距離。

“臣魏征,攜方外之士李長青,叩見陛下。”魏征躬身,枯枝似的聲音刮過寂靜的大殿。

“牛頭山野道李長青,拜見圣人。”李長青稽首。額角觸上冰涼的金磚,一股沉凝如山的龍氣自地脈透入靈臺。丹田內,玄陰珠的寒氣與蟄伏的金光同時一顫,又詭異地沉寂下去。

“抬起頭。”聲音不高,卻似檐角鐵馬在風里錚然一振。

李長青抬眼。御榻上那人,面龐清癯微須,眼窩略深,一雙眸子卻亮得驚人,像淬了寒星的火石,洞穿皮相直烙神魂。沒有想象中的煌煌帝威,倒似一位連夜批閱奏疏、眉宇間凝著倦意與思慮的…人。

“延州一役,卿以凡軀引雷破邪,護我邊關黎庶。”李世民指尖棋子一轉,點在李長青心口方向,“此非道法,乃心魄之力。朕好奇,何等心魄?”

殿內落針可聞。魏征垂手侍立,眼觀鼻,鼻觀心。

李長青深吸一氣,殿內沉水香沁入肺腑:“貧道幼時,家師守真嘗言:‘治大國如烹小鮮。’火候過猛則焦,翻動過頻則碎。須得文火慢燉,知物性,順天時。”

“哦?”李世民眉梢微挑,棋子“嗒”地落回玉盒,“說下去。”

“陛下貞觀之治,輕徭薄賦,與民休息,此即‘文火’。”李長青迎著那雙深潭似的眼,“然則火候之外,更需五味調和。關隴、山東、江南,地氣不同,民風各異。若強以一刀切之律令,譬如蜀椒硬入吳羹,其味必悖。當如《禹貢》分九州而治,察其水土,順其性情,導而非禁,此謂‘調和’。”

李世民身體微微前傾,眼底倦色被一絲光亮驅散:“如何導?”

“均田制乃根基,然豪強兼并如野草難絕。”李長青語速平緩,似在論道而非議政,“可效古之‘常平倉’,于各道設‘勸農司’。非僅儲糧平糶,更聘老農為‘田師’,授新種、傳深耕之法。農乃國之本,本固則枝葉雖搖而不傾。此其一。”

“其二,三省六部如人身經絡。中書擬詔,門下封駁,尚書執行,本應氣血通暢。然公文輾轉,動輒旬月。可擇緊要軍國事,設‘專案堂’。中書、門下、尚書三司主官并坐一室,朝議夕決,事畢即散。去繁文縟節之滯,增雷厲風行之氣。”

“其三,”他頓了頓,望向殿外一株探入飛檐的梧桐,“治國如育樹。根深在土,土沃則葉茂。科舉取士,開寒門晉身之階,便是松土施肥。然施肥過猛,恐傷老根。”他收回目光,直視帝王,“世家大族,百年積累,非盡糟粕。其藏書、家學、治事經驗,乃國之遺珍。當設‘弘文館’,召世家俊彥與寒門學子同修典籍,辯經論史。以文火融堅冰,化門第之見為天下之才。”

棋子被李世民攥入掌心,良久,一聲輕嘆:“好一個‘文火慢燉’!卿非朝堂人,卻句句燉在朕心頭那口灶上!”他忽地話鋒一轉,目光如鷹隼,“若將這‘調和’二字,用于妖物呢?”

殿內氣息驟凝。魏征眼皮微抬,枯枝般的手指在袖中蜷了蜷。

李長青心念電轉,丹田玄陰珠幽幽一轉,一絲涼意直透靈臺。他稽首:“陛下,妖與人,皆天地所生。北俱蘆洲有妖國,立律法、興百工,與人族市貨于雪山之巔;西牛賀洲佛土,妖為護法,導引水脈灌溉綠洲。妖擅力,可疏浚河道、開山辟路;人擅智,可傳耕織、授醫藥。譬如涇渭之水,清濁本異,然引渠導之,可溉關中沃野千里。”

“若其野性難馴,血食傷人?”李世民追問,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玉棋子。

“當設‘鎮妖司’。”李長青應對如流,“擇有道之士與明法之吏共掌。妖傷人者,依律懲處;人無故戮妖者,同罪!更可于邊塞開‘榷場’,妖以山晶、靈藥易人族鹽鐵、布帛。利相交,則怨自弭。綠水青山,人妖各安其所,共生共榮,此即‘協同’之道。竭澤而漁,焚林而獵,終非長久。”

“共生共榮…”李世民咀嚼著四字,眼底光影明滅。他忽地看向魏征:“玄成,你以為如何?”

魏征踏前一步,枯瘦身軀似一柄出鞘古劍:“妖性難測!延州驛血未干,李長歌勾結突厥、馭妖作亂,便是前車之鑒!此等大逆,當明正典刑,以儆效尤!更當深挖余孽,凡涉事朝臣、世家,無論門第,一體徹查!陛下——”他聲音陡然拔高,如金石裂帛,“貞觀七年,國倉豐實,府兵精悍!更開科舉五載,寒門俊才如過江之鯽!此時不破舊立新,更待何時?當借此雷霆之勢,掃蕩腐蠹,提拔干才,使權歸中樞,令出無阻!此乃廓清朝堂、永固國本之機!”

“殺?”李世民的聲音冷了下來,像淬了冰,“殺一個李長歌容易。可她身上流著隱太子的血!玄武門…”他喉結滾動,將后面的話咽下,化作一聲沉重的吐息,“朕已負兄,豈能再絕其血脈?”

“陛下!”魏征須發戟張,竟似未聞帝王話中隱痛,“仁心非濫施!李長歌非懵懂幼童,乃處心積慮、引胡騎踐踏祖宗山河之元兇!其心之毒,甚于蛇妖!赦之,何以告慰延州戰歿將士?何以震懾四方不臣?至于世家——”他枯指如戟,直指殿外,“關隴集團把持軍府,山東士族壟斷清流!彼等盤根錯節,早成國中之國!陛下欲開萬世太平,此膿瘡不剜,終成大患!今借逆案東風,正可犁庭掃穴,為寒門英才開青云之路!此非為私,實為公器!”

“公器?”李世民猛地起身,柘黃袍袖帶翻玉盒,棋子嘩啦滾落一地!他胸膛起伏,眼底血絲隱現,“好一個公器!玄成!你要朕舉起屠刀,將朝堂洗成修羅場?你要朕做個孤家寡人?!”他指著魏征,手指微微發顫,“你…你究竟是朕的鏡子,還是朕心頭的刀?”

殿內死寂。沉水香的青煙凝滯了,連光影都似凍住。魏征直挺挺跪倒,額頭“咚”地磕在金磚上,聲裂殿宇:“臣!愿為陛下之鏡!照見膏肓之疾!亦愿為陛下之刀!斬除禍國之根!縱斧鉞加身,九死不悔!”

“你…”李世民看著那伏地的嶙峋脊背,滿腔怒火忽地泄去,只余深深的疲憊。他頹然坐回御榻,目光掠過滿地白玉棋子,最終停在李長青身上。

“李卿。”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若將此局交你執子,當如何落?”

所有目光如針聚來。李長青能感受到魏征伏地背影中透出的灼熱期冀,亦能觸到御榻上那深如寒潭的審視。丹田內,玄陰珠的寒氣與金光再次無聲撕扯,延州驛的血火、青漪的淚、李長歌破碎的龍鱗…在靈臺翻涌不息。

他閉目,復又睜開,眸中澄澈如洗。

“陛下,貧道有三策。”

“其一,李長歌不可殺。”語驚四座!魏征脊背一僵。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閃。

“其身負前朝龍氣,又融妖血,已成‘孽龍’之胎。殺之,戾氣不散,恐附于山河地脈,遺禍后世。”李長青聲音沉靜,似在闡述道經,“當效大禹治水,疏而非堵。可將其囚于‘鎮龍臺’——此臺建于昆侖余脈,引地火天雷之力,緩緩化其戾氣。更遣高僧大德,日日誦經,化其怨懟。若天意垂憐,百年或可消盡兇煞,還其本真。”

“其二,涉事朝臣世家,首惡當誅,脅從需辨。”他目光掃過魏征,“可效舊制,設‘黜陟使’,分巡諸道。持陛下密旨,察吏治,訪民情。凡與逆案有涉、魚肉地方者,無論門第,就地鎖拿,押解京師。其罪確鑿者,明正典刑;其情可憫、或受人裹挾者,奪官去職,永不敘用。所空職缺——”他頓了頓,“即刻由吏部從近年科舉進士及寒門干吏中,循‘德才勤績’四字,擢優補缺!如此,既彰天威,亦顯圣德,更使野無遺賢。”

“其三,妖患根源,在于隔絕。”他望向殿外遼闊天宇,“當頒《安妖令》:凡愿守唐律、絕血食之妖,可至州縣‘鎮妖司’登名造冊,領‘安身符’。符在身,則受大唐律法庇護,無故傷之者同罪。更于邊州設‘互市監’,專司人妖貨殖。妖可售山貨靈材,人可易鹽鐵布帛。利之所趨,仇自消弭。綠水青山之間,人妖各安生業,方為長久共生之道。”

余音裊裊,散入沉水香霧。李世民久久不語,指尖在御案上無意識地劃著。魏征緩緩抬起頭,蒼老的臉上溝壑縱橫,他看著李長青,眼中翻涌著極復雜的光——驚詫、審視、不甘,最終化作一絲深沉的疲憊。

“好一個‘疏而非堵’,好一個‘利之所趨’。”李世民終于開口,聲音里聽不出喜怒,“李長青聽封。”

李長青躬身。

“朕封你為…‘侍詔金門’,正五品上。”皇帝目光如淵,“無定職,無衙署。可隨時入宮,侍奉筆墨,參贊機宜。另賜‘貞觀’腰牌一面,憑此可出入三省六部,查閱非密檔卷宗。”

“臣,謝陛下隆恩。”李長青稽首。金門侍詔,散官中的散官,卻也是離帝王最近的閑棋。貞觀腰牌,更是無聲的權柄。

李世民揮揮手,倦意濃重:“都退下吧。玄成留下。”

李長青躬身退出兩儀殿。沉重的殿門在身后合攏,將那一室沉水香、滿地白玉棋、以及帝相之間無聲的驚濤,盡數關在門內。

丹墀下,天光正好。一只玄鶴掠過太液池萬頃碧波,翅尖染著金芒。他摸了摸腰間溫潤的貞觀玉牌,又撫向丹田。那里,玄陰珠的寒氣與金光依舊盤踞,卻在浩蕩天風下,顯出一種微妙的、對峙的平衡。

路還長。

主站蜘蛛池模板: 万全县| 松江区| 晋城| 东至县| 灵川县| 剑河县| 太保市| 金塔县| 郸城县| 平湖市| 武川县| 确山县| 沁源县| 黔东| 福海县| 石城县| 永兴县| 平利县| 黔东| 两当县| 商河县| 乐平市| 柳河县| 泰州市| 靖安县| 睢宁县| 衡阳市| 赣榆县| 和平县| 彝良县| 柏乡县| 河东区| 离岛区| 乌鲁木齐市| 开阳县| 泸水县| 和静县| 乌苏市| 芦山县| 凤城市| 开鲁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