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的人竟然是竹溪山孤崖寨忠孝堂的紀維,楚謙的結義兄弟。兩人已有小半年沒有見面了,沒想到在這里遇見,都很吃驚。
楚謙半天緩過神來,問道:“兄弟你怎么會在這里?”
“兄弟,是你?”紀維也很詫異。
楚謙說道:“看到屋外的藤麻吊床和屋內的竹筒弓箭,我就覺得不可思議,原來是義弟你啊,難怪。”
言楓一聽便明白,這月牙谷主就是楚謙數年以前在山上因施救之恩而結交的異性兄弟紀維。
言楓開口道:“你是紀維兄弟?雖未謀面,但聽二哥講過你的一些事,沒想到你就是月牙谷主。”
紀維不明言楓的身份,楚謙便介紹一番。紀維放下戒備:“既然都是自家兄弟,我也沒有可隱瞞的。月牙谷主的名謂是他人取笑起的,非敬稱,乃罵名耳,不提也罷。”
言楓道:“紀維兄弟屈身這簡陋草屋內,不會是厭煩塵世,獨居自立這么簡單吧。我聞出一股淡淡的茶香四溢,充斥口鼻,似乎兄弟早料到會來人,這小桌上擺的有幾個茶碗,不是等朋友,難道是等我們?”
紀維笑道:“你這兄弟真是心細如絲,聰明過人。先坐下,待我慢慢道來。”
楚謙等不及:“兄弟以前可是個急性子,我倆差不多性格的人,怎么這會兒這么冷靜安穩,你可知我們尋到這里的目的?”
“豈會不知,義兄莫急,待小弟一五一十告知你原委。”
三人席地而坐,紀維示意飲茶,“這是山上的露毫茶,義兄喝過的,口感順滑,令人心曠神怡,如沐春風。”說罷,小啜一口,頓時眉目舒展,很是愜意。
楚謙受不了這慢吞吞的前奏,一骨碌問道:“兄弟我們先別討論茶道了,直說了吧,我們兄弟倆有幸結識了縣邑驛站的驛丞余大人,碰到了一件難事。昨日下午天降暴雨,一名驛差騎馬沿烏凡道路過此地,不慎摔倒,人沒事只是丟失了一包重要的東西。我們這才相助余大人,趕到事發地搜尋無果,聽聞月牙谷主獨居在此活動,速來討教。”
“兄弟這么一說,就是替人來尋物的,也就說懷疑我拿了遺物?”
楚謙解釋道:“沒有別的意思,義弟如果拾得這個包裹,那真是幸運之事,至少沒有落入他人之手,請交于我們吧。”
紀維一臉嚴肅地說道:“半年多未見,兄弟一見面就讓我交出什么東西,實在是讓我心寒,何況我根本沒見過你所講之物。”
“啊?這不可能吧,你說這大道鮮有人經過,只有兄弟你。。。”楚謙放松的神經又緊繃起來。
“怎么,義兄懷疑我的人品,對你欺瞞不成?”
“兄弟我不是這個意思,為兄一時情急不經腦子脫口而出的,你莫怪。”
空氣凝滯數秒,氣氛一度尷尬。
突然,言楓揮扇輕拍胸口,大笑幾聲,而后道:“紀兄弟別拿我二哥尋開心了,看把他急得額頭冒汗,如同自己丟失物品一般焦躁。”然后對著楚謙說道:“言歸正傳,二哥,你這位結義兄弟擺好了茶碗,自然不會料到你要來相聚。不是等你就是等別人,等尋物之人。如果在下沒有猜錯的話,驛站丟失之物,此刻就在紀兄弟手里,就在這茅屋之中!”
“哦?言楓兄弟何出此言啊?”紀維問道。
“這并不難。茅草屋能住人就能避雨,兄弟腳上一副草鞋,未見半顆泥土,看來今天并沒有外出,昨日也沒有穿此鞋。外面泥土未干,草地也是濕潤的,一出門腳上的草鞋肯定會粘上泥土,浸水受潮,這是其一。其二,我見外屋角落放著一雙褐色獸皮靴,從書上看到,山林老獵戶擅長用捕獲的野山豬皮制成皮靴,供雨天出行裹足用,不透水。想來這雙靴子就是紀兄弟昨日外出所穿。”
楚謙不解,忙打斷道:“三弟怎么知道一定是昨日穿的呢?”
言楓說道:“今日穿干凈草鞋,昨日穿皮靴,正常不過。況且。。。”言楓索性將靴子拿進屋,“況且這鞋子上面沾滿了黃泥巴,濕度跟外面的泥土差不多。”
紀維笑道:“言楓兄弟,我不是狡辯,這并不能證明在下昨日一定去過烏凡道。我冒雨外出修理漏屋,尋找山里的干柴和食物,也能解釋得通。”
言楓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不,你解釋不通。茅屋周邊隔著馬路,地上都是枯草殘葉腐爛后融入土里,所以雨后泥巴都是帶有黑色,散發絲絲腐臭味,一聞便知。再有,穿過谷口的烏凡道常年被風雨侵蝕,人踩車過,我看了丟失包裹的地方,泥土有明顯的土黃色,不摻樹枝和爛葉等雜質,與這皮靴上的泥土一致。最重要的,這靴底泥土沾了馬路上獨有的細小砂石,為路政鋪路所灑,茅屋附近不可能有,這便是最好的證明!”
楚謙驚奇,拿過言楓手里的靴子,扣下底部一顆泥土,果然如言楓所說那般,目瞪口呆。
言楓繼續補充道:“還有一點,閣下燒好茶水擺好茶具,如果不是等失主前來認領,我實在猜不出還有別的用意。”
紀維一點都不吃驚,“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在下佩服,佩服之至啊。我這些小把戲小伎倆還是瞞不過閣下。我這幾年跟隨莊慶大哥學了不少察言觀色玩弄智謀的計略,自信可以瞞天過海。今天撞上言楓兄弟,被教育了,心悅誠服,甘拜下風!想不到兄弟不僅有揣度人心的本事,還有明察秋毫的才智,不愧是義兄的同胞手足,厲害!”
言楓笑道:“哎,紀兄弟不用夸贊,閣下本來就不想對我們有所隱瞞,只是試試我們的真本事,領教了。”
楚謙道:“既然義弟不想隱瞞,那就是承認了拾物這回事。也別賣關子了,就交予我們吧。等復了余大人,還了一份人情,再來與義弟敘舊,好生暢聊一番,你看如何?”
“那好吧,不過兩位兄弟,這包裹因為被雨水浸泡,紙皮些許損壞,但請放心,我并未打開過。也不知里面為何物,雖然散發異味,也不敢打開,怕是要壞了。”
紀維站起,從身后一個簡易木箱內拿出油紙包裹,四四方方,用麻繩打著十字結扎著。
楚謙起身接過,說道:“你們在這里繼續飲茶敘話,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驛站的人還在急等著呢?”
紀維說道:“去吧,我等你回來。”
“且慢!”言楓拉住楚謙,“這包東西既然被不透水的油紙層層包裹著,怎么會散發異味?”言楓湊過鼻子聞了聞,隱隱尿騷味又夾雜著花香味,實在令人作嘔,從未聞過的奇怪味道,一時說不出來疑似何物。
“管它什么東西呢,還了便是。”楚謙不耐煩,拿著包裹要走。
言楓奪過包裹,放在手中掂量著,眉頭緊鎖,眼角透著一絲惶恐。
“煙土,一定是煙土!”言楓脫口而出。
“煙土?煙土是什么?”紀維和楚謙同時眼巴巴看向言楓和他手里的油紙包。
言楓娓娓道來:“煙土是一種提神麻醉的天然藥物,產自西域和波斯,源于一種奇花的果實,撥瓣取蕊煉制而成。早在大秦時期就有。”
“三弟沒有打開包裹就知道里面是煙土?也太神奇了吧。”
“我是聞出來的。煙土傳入中原的量很少,而且都是特殊通道才能見到,我也是頭一次見,只是有幸從一本介紹西域特產的古書籍中看過,有關煙土的詳述。其味腥臊帶花香,重量與普通細土無異。這個包裹雖然因為層層油紙未進水漬,可油紙上本身就沾有微粒,遇水氣味更濃。”
紀維說道:“既然是稀有藥物,更為貴重,趕緊拿去還了吧。”
言楓道:“此物少說也有半斗,兄弟有所不知,煙土有個功效類似于麻沸散,可以讓病人暫時忘卻痛苦,產生快感。但物極必反,服用多了會飄飄欲仙,產生依賴,難以根除。長時間會消磨身體,危害極大。”
紀維說道:“我聽懂了些,在山上,佩蘭妹妹跟我講過,有一類藥物可以麻痹神經減輕痛苦,副作用是讓人上癮欲罷不能。煙土或許就是佩蘭口中所說的癮藥吧。”
“我想起來了,昨夜丟包裹的驛差說,這包東西是關隘的一個什么大人給他傳遞到州府的。官差攜帶癮藥通過驛站急送,有悖常理,頗為奇怪。”楚謙托著下巴納悶道。
紀維說道:“官府的事宜我不想猜度更不愿牽涉其中,這次是誤打誤撞撿拾,我怕惹是非,兩位兄弟幫忙交與失主吧。”
言楓點頭答應,又鄭重說道:“紀兄弟的擔憂我能理解。如果真是煙土,且不為醫者所用,很可能是害人之物。你們不想摻和,可我不能坐視不管!”
楚謙道:“三弟,我們先原樣歸還,再做打算。”
言楓意識到事態嚴重,他大膽決定,私拆包裹。楚謙阻擾不讓,言楓說道:“只有先確定是不是煙土,才能做進一步打算。”
于是,紀維和楚謙目不轉睛看著言楓的行動,他小心翼翼解開麻繩,慢慢打開油紙,一層一層的剝離,直到揭去最后的內層,神秘面紗被打開。
眼前一坨黑乎乎的東西,像鍋灰壓縮成型,又像腐敗的菜葉發酵而成,實在看不出貴重在哪。言楓用手指扣下一小塊,捻起又搓碎,放近鼻下聞了聞,斬釘截鐵說道:
“沒錯,就是煙土!跟書上介紹的一樣!”
“我看要不要拿給余大人他們鑒定一下。”楚謙問道。
“按朝廷律例,官員私自攜帶禁藥已是入刑的罪,那名驛差雖然受人之托,可昭告出來,難逃罪責。況且,如果那名驛差發現是禁物,畏罪而矢口否認,那又如何?真追查到了關隘的大人頭上,人家不承認東西就是他給的,說我們栽贓陷害朝廷官員,那事態可就嚴重多了。”
楚謙細思極恐,不寒而栗,說道:“三弟你這么一說還真嚇人,這就是燙手的山芋。我看,把它恢復原形吧,什么都不說,就當不知情,交給余大人,你看怎樣?”
“可真麻煩,我的腦子也不夠用了。你們看著辦吧,我還是回到山寨的老窩逍遙快活。”紀維不是逃避,他骨子里厭惡官府的事情,不想插手。
言楓思前想后,意識到其中的利害關系,決定交于余大人定奪。即便知道真相,暫時深埋心中,不能對外人說出的。而且,他也不是朝廷的人,沒有追查線索的權利和義務。養父梁庸被小人構陷的慘痛經歷警醒了他,自己涉世不深,明哲保身,還是不要趟這趟渾水的好。
重新包好,楚謙將包裹交還余適之那一刻,管哲大喜而呼:“對!就是這個!想不到還能在這里找回,謝天謝地!”
余大人說道:“找到就好,原來真有月牙谷主,要不是公務在身,老夫也想會會此人,表達一番心意。”
楚謙忙說道:“大人不必親自道謝,我們見了,區區一個玩世不恭的浪子罷了,混跡這山林之中不問世事,迫于朝廷威嚴交出遺失之物,不想他人再去打擾,就是對他最好的回饋了。”
言楓補充道:“大人,我看出此人不是大奸大惡之徒,也非有意為之,失物復得,卻是實情。大人通情達理,我想不會治他的隱瞞不報之罪吧。”
余適之嘆道:“才認識不到一日,兩位義士就如此深明大義,還摸清了我的行事作風,這份心思和魄力,老夫佩服。算了,由他去吧。”
這樁驚心動魄的郵物丟失事件,隨著東西被找回,到此為止。
言楓、楚謙的心并沒有平靜,那包煙土去往何方,有何用處,他們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