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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年2月,羅多自費162比索出版了《愛麗兒》,首次印刷700冊。此后大約二十年間,《愛麗兒》在西語世界的知識分子中間引起了激烈的反響,這個過程部分得益于羅多很早就開始有策略地建立一個“同行評議”網絡,其方式是贈閱和書信往來,跟西班牙、多米尼加共和國、古巴、波多黎各、哥斯達黎加、墨西哥、秘魯、玻利維亞、厄瓜多爾、委內瑞拉和阿根廷多國知識分子筆談。

《愛麗兒》跟西班牙的關系比較微妙。西語美洲各國雖然已經取得政治上的獨立,但文化出版事業仍在起步中,心理上也仍渴望尋求“母國”的認可,因此《愛麗兒》剛剛落地就登上了跨大西洋的定期郵輪。6月間,西班牙已經有四位作家在書訊書評中作出反應,尤其以烏納穆諾(19)和克拉林(20)的態度為風向,認為這部作品不僅克服了陳腐衰敗的現代主義,而且在日漸物質化的生活中重新張大古典的“閑適”概念,另外在社會進化論甚囂塵上的時候,提出用團結有機的民主來保護弱者。幾位作者都鼓勵不知名的烏拉圭年輕作家,不過,胡安·巴雷拉(Juan Valera)的一個觀點委婉但貼切:羅多在一個“進步”還沒有到來的國家大談不要進步,是否有點過于理想化了?

《愛麗兒》從多米尼加共和國迅速傳播到古巴、墨西哥,恩里克斯·烏雷尼亞(los Henríquez Ure?a)兩兄弟功不可沒。他們出生在加勒比海上的島國,父母分別是醫生/政治家、詩人/教師,成長過程中經歷和參與了“師范運動”,因為1880年第一所師范學校在當地建成,社會上存在著以世俗、理性方法教育下一代,健全人格、重建道德社會、建設獨立和現代化美洲的思潮。他們在家中讀書會(被稱為“龔古爾兄妹們”,分享過鄧南遮、托爾斯泰、易卜生等人作品)接觸到羅多這本小書之后,立刻建議《文學雜志》(Revista Literaria)刊載,并于1901年推出了《愛麗兒》在烏拉圭以外的第一版,拉開了愛麗兒主義在美洲大陸傳播的序幕。

1904年,移居古巴的兩兄弟眼見“美西戰爭”之后的哈瓦那和圣地亞哥知識分子苦苦尋找方向,年底向羅多尋求授權,1905年1—4月將本書作為《文學古巴》(Cuba Literaria)增刊進行了出版。1910年,他們重回古巴,又推動建立了哈瓦那講習社,開幕活動就是解讀《愛麗兒》。

1906年,恩里克斯·烏雷尼亞一家遷居墨西哥,引領了新一輪的介紹。墨西哥也在1867年通過大學教育將實證主義樹為絕對真理,半個世紀下來,不僅難以接受新的哲學、文化潮流,也視人文知識為無用、不合時宜,這反而激起新一代年輕人對“另一條道路”的尋找。通過文學雜志和講習社初步了解后,阿方索·雷耶斯(21)說服了在新萊昂做州長的父親,印制500冊《愛麗兒》,1908年5月在蒙特雷進行了免費發放,成為烏拉圭之外的第三個版本。不久,國立預科學校的校長、一位思想體系已經比較成熟的實證主義者,又資助了一個版本,對未來的大學生,墨西哥大革命的親歷者和1916年之后后革命時代的建設者,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讀《愛麗兒》滿足了墨西哥知識界的種種心理需求:對精英領導制度的維護,對美國干涉的抵制,對物質主義、科學至上和專業化的批評;面對世紀之交歐洲所出現的諸多新人文思想,他們認為羅多是第一個本土闡釋和對話人。

帶著或多或少的缺陷,《愛麗兒》在西語美洲青年們心中喚起了一種在當時難以想象的主人翁精神,是此前的浪漫主義都不曾見過的。1908—1920年間,多國召開的大學生聯合會都宣稱是從《愛麗兒》的課堂走出來,共同呼應羅多和愛麗兒給予他們的樂觀主義和建設性的反抗精神,既對抗美國,也反對本國的獨裁和腐敗,包括掀起大學教育改革的浪潮。正如費爾南德斯·雷塔馬爾(22)所說:“毫無疑問,羅多的愛麗兒為革命事業提供了最初的發射臺”。

有趣的是,愛麗兒主義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受到沖擊和批評,進入了新的接受時期,恰恰可以雷塔馬爾為代表——用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分析方法革新對拉美現實的解讀,重現被普洛斯帕羅邊緣化、被愛麗兒忽視的卡列班立 場。

1925年,博爾赫斯率先扔來銳利的標槍:羅多不是揚基,但也是個美國人,波士頓的大教授,滿腦子拉丁特質西班牙特質的想象。兩年之后,馬里亞特吉也以鮮明的左派立場來打破“羅多神話”:對一個資本主義、財閥政治、帝國主義的美國,能夠有效對立的只有社會主義的拉美,別無他法。

與此相應,烏拉圭本土的“45年一代”,安赫爾·拉馬所謂“批判的一代”(la generación crítica),恰恰是在對羅多的整理和重讀中成長起來的:1945年何塞·佩德羅·塞貢多、1957年羅德里格斯·莫內加爾版本的全集,1947年羅伯特·伊巴涅斯舉辦的紀念展覽,共同標志了一個階段的結束、新階段的開始。整個60年代,盡管不乏指責羅多的缺陷、近視、誤判、矯飾的聲音,甚至揚言要“用七把鎖鎖住羅多的墓,行動吧”,馬里奧·貝內德蒂《何塞·恩里克·羅多的天賦與形象》(1966),加上《前進筆記》月刊第一期(1967年5月號)和第五十期(1971年6月號)匯編了重要的研究文章和紀念羅多百年誕辰的演講,最終定下基調:后世種種分析和詮釋表明,即使在動蕩和革命的今天,羅多這個富礦仍然沒有枯竭,《愛麗兒》最成功的作用,是把欣羨的目光,變成警惕的狀態。

最后必須說回雷塔馬爾。他1971年發表的雜文《卡列班》,以及延續到1992年美洲“發現”500年紀念前后的拓展,梳理了莎士比亞筆下魔法師、精靈、怪物在20世紀世界文學中的不斷變形,讀來如萬花筒般變幻驚人,但又保持了左派的底色。他最重要的觀點來自曼諾尼1950年的《殖民心理學》和1956年《普洛斯帕羅與卡列班》,以及喬治·拉明1960年《流亡的快感》,將卡列班視為被殖民者,承受著“普洛斯帕羅情結”,尋求殖民者的認可而不得,因為后者始終是種族歧視、父權壓迫的。雷塔馬爾用很長的篇幅來論證羅多搞錯了拉美的象征,不過總體而言,對羅多的批判并沒有看起來那么兇:其實他同馬蒂一樣,預警了美國霸權的蠢蠢欲動和長遠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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