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麗行的眉頭皺的更深了，眼神里充滿了掙扎。

果然如此，Ta想。

這時，桃橙轉過來，訝異又激動。她拉起風麗行，來到小鏡子前，說：

“阿麗，你快看，這面鏡子好生奇怪。我居然看不到我自己，我看到了、看到了阿紫姑娘，還、還有另外一個人，不認識的！”

因為激動，桃橙說話有些不連貫。

“對了，你說這鏡子是你們風云谷的寶貝，這就是它的奇異之處嗎？”

風麗行笑了笑，將桃橙額前一縷散下來的頭發整理好，緩緩地說：

“這面鏡子，叫‘憶鑒’，是風族世代流傳下來的。能印照出照鏡人所好奇的、與照鏡人有關的舊事。”

桃橙想了想，自從Ta們在桃院的夢境中見到了年輕時的夏夫人后，她近來確實對那夢境中出現的人比較好奇。

桃橙似乎還有疑問，思索了一會兒，問：

“我看到的，你們也能看到嗎？”

風麗行的眼眸化成了幽深的潭水，看著她，搖了搖頭：

“你看到的，是你想看到的。是‘憶鑒’根據你的所思所想為你呈上的片段。除非另外一個人的所思所想與你的相似或有重疊。”

“有的時候，‘往事’是很狡猾的，它可能在你這里呈現出一個樣貌，在另一個人那里呈現出另外一種樣貌。無所謂真假，因為它本來就是多面的，就像一個現象可能由好幾個因由導致，你所看到的是其中的一個因由，而別人看到的，是其他的因由。”

桃橙低頭，她想起，有一段時間她總是和阿爹爭執家里的一個風箏是怎么來的。她記得那風箏是她8歲那年阿爹從集市上買回來給她玩的。而阿爹卻說那風箏是桃橙阿娘親手給桃橙制作的生日禮物。誰也說服不了誰，都說自己沒記錯。問阿娘，阿娘卻說，不記得了。

風麗行也在思索。Ta和桃橙說，這是一面“憶鑒”，沒有錯。但是，還有一點Ta沒有告訴桃橙，那就是，也不是人人都能通過這面“憶鑒”看到過往。在有的人看來，這就是一面普通的鏡子，他們看到的是自己的臉。

突然，桃橙感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拽著她，她本能地掙扎，對抗這股力量，可是徒然。還沒等她弄清楚這股力量來自哪里，她就像一束光一樣落入了身旁的鏡子里。她最后看到的，是風麗行微蹙的眉、凝視的眼。阿麗也是會皺眉的啊，她想。

四周無依無著。

桃橙閉著眼睛，不敢睜開，也不想睜開。她覺得她現在只是一團意識，這團意識可以是任意的形狀，圓形、三角形、正方形、矩形、多邊形……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也可以靜止不動。她可以想變得多大就變得多大，擴展到每一個角落。她也可以想變得多小就變得多小，小到如一粒微塵，小到肉眼看不見。

她是誰呢？

這團意識思索著。桃橙？這是她阿爹阿娘給她起的名字。倘若她阿爹阿娘沒有給她起這個名字，那她現在會是誰呢？倘若她根本就沒有名字，那她又會是誰呢？

她這樣想著想著，突然真的就不知道她是誰了，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想不起過往，想不起她從哪里來、在哪里、要到哪里去，想不起自己是男是女……

她似乎棲息靜止在了一個地方。旋即又開始風馳電掣般地移動。呼——呼——似乎穿過了一片原野，感受到了草葉的撫觸。嘩——嘩——似乎穿過了一片樹林，感受到了樹葉熱情的挽留。

然后，她明白了，她是一陣風。

似乎曾經有人和她說，渴望像綠一樣自由，甚至比綠更自由。

她不解，她覺得綠還不夠自由。像風一樣才自由，甚至比風更自由。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起來，那人是誰了。

她睜開了眼睛，打量著周圍的世界。

四周曠遠開闊。抬頭，是靜謐的藍，像一片無邊無際的琉璃擋在了高空中，防止藍色一不小心滴落下來。俯身，是幽深的山谷，隱在薄薄的霧氣之中，似一幅水墨畫。

原來，這就是天大地大的感覺。

正在這時，又一股強大的力量向她襲來，她不由自主地隨著這股力量打著璇兒地下降、下降，周圍的景致也在迅速地移動和變換：浮霧、山石、綠樹、細草……

與此同時，一片粉白色的霧氣漸漸成形。不，不是霧氣，是紗衣，柔軟輕盈，旋轉飄揚，粉中透著白，白中透著粉，相稱相依，恰到好處。

粉衣翩翩，她分不清這是眼前的景，還是她自己已經成了這景的一部分。

驀然地，一股心緒不知從何處升起，籠罩住了她。此刻，她并無悲傷，可是淚水卻流個不停。絲絲的酸楚，像熔巖一般醞釀。她試著去想一些開心的事情，可是一片空白，想不起來。而眼淚卻更加洶涌了。

她在別人的悲傷里流著淚，沒有人看見。

絲絲的心緒似乎從上方傳來。她仰頭去看。

粉色的衣袂飄飛，發絲飄揚。一雙白玉般的手捂著臉頰，輕顫著。

是這位佳人在悲傷？

這位佳人是誰？

粉色衣裙的氣息甚是熟悉。在她努力思索的時候，一個聲音傳來：

“雨霏——”

佳人捂著臉的手放了下來，看向聲音的來處。

正在思索的桃橙靈光一閃，這可不就是美人兒阿紫姑娘嘛。

隨著阿紫放下手，桃橙也緊跟著翻滾了一下，然后又安定下來。這樣一來，她終于明白了，她現在是阿紫姑娘衣袖上的一縷風。

以風化形，借風為衣，如假包換的風族啊。

“雨霏，你這又是何苦——”來人溫和地勸慰。聲音和煦，如三月里的春風。

桃橙抬頭看向來人。首先吸引了她注意的是來人柔和的目光，沉靜，平靜，而又深沉祥和。再細看，來人皮膚白皙，濃眉大眼，額間墨綠色的抹額將額前鬢角的頭發束于腦后。有一縷短發不甘被束，勇敢地跳脫出來，搭在抹額上。

這是，風霆？

“你為何要這么快的把我帶回來……”

雖是問話，但阿紫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來人沒有說話，看向了遠方。風吹動了他的長發，和墨綠色的抹額一起飄動著。

桃橙想起，她曾經和那人說，如果風有顏色，那一定是綠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