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們找到了這里,”王儉繡頓了頓,似乎是在考慮措辭,又似乎是在想該不該說出這件事,最終還是接著說道,“我也就不瞞你們了。”
然后,她看向李大武,說:“這個事情,說到底,還和我兒你有關。”
這么說著,王儉繡嘴角上揚,蒼白地笑了一下。
李大武有些懵,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似乎是沒有理解王儉繡這話的意思。
王儉繡沒有在意他的反應,找了個椅子坐下,自顧自地敘述起來。
你的長姐李一蓮,比你年長五歲,那一年,我拼了命地把她生下來。看著她粉妝玉琢的小臉和若有若無的笑意,便覺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很懂事,不到五歲便能幫著我做點簡單的家務,比如掃地、跑腿遞東西之類的。
她五歲的時候,你出生了,我跟她說,一蓮呀,看,這是你弟弟。
她高興的什么似的,想要碰碰你,卻又害怕傷著了你似的,就只是跑來跑去地嚷嚷著:弟弟——弟弟——
你長到四歲的時候,一蓮九歲,準備上學堂了。
有一天,你正在玩耍,卻突然摔倒,昏迷不醒。當時我不在旁邊,是一蓮看到了,哭著喊著跑來跟我說。
我問她怎么回事,你怎么會突然昏迷不醒,她焦急地說著,有些前言不搭后語。仔細辨別和整理邏輯后,才理解,她說的是,有什么東西從土地里飛出來,鉆到你的頭腦里去了。這個東西很縹緲,如煙似霧,沒有形態。
我們都很詫異。土地里怎么會跑出來這樣的東西呢,于是都覺得,或許是她小孩子家,想象力豐富,把想象當成了現實也說不定。
可是,你久久沒有醒來。一天,兩天,三天,六天……
我們都焦慮不堪,不知該如何是好。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蓮說,阿娘阿娘,讓我進到弟弟的頭腦里,把那個泥土妖怪趕出來。
她把那個土地里的縹緲東西稱為泥土妖怪。
傻孩子,你怎么能夠進得去呢,而且,你這么小,是打不過泥土妖怪的。
阿娘阿娘,沒打怎么知道我打不過,我要救弟弟,救弟弟——
我們都把她的話當做小孩子的異想天開,可哪知,兩天后,她也開始昏睡起來,趴在你的床邊,怎么喊都喊不醒。
而此時的你,卻呈現出掙扎的狀態,眉頭鎖著,額頭有細微的汗珠冒出。
正當我們束手無策、一籌莫展之際,來了一個黑發黑袍的奇異人士,他號稱能夠解世間不能解之惑、答常人所不能答之疑。抱著試試的態度,我們請他進來看一看。
只見他似乎是故弄玄虛一番之后,將雙臂抱前,微微頷首,好像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是否已經有了答案?我問。
這位異人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問了問一蓮的生辰以及她平時的舉止特點,也問了問你昏迷那天的情形。
難怪、難怪。他聽后連聲嘆道。
到這里,王儉繡似乎說不下去了,以手掩面,身體止不住地顫動起來。就像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李大武沒有催促她趕快說下去。他大概猜到了點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王儉繡說,整件事和他有關,那稍一推理,便可想道,比他年長5歲的一蓮姐姐最終真的救了他的弟弟,也就是李大武,可她自己卻——
可她是如何能夠救了他的呢?
地下室里一片寂靜。似乎連那淡黃的光線也忘記了繼續向四周擴散,只是圍繞在他們三個的周圍,想知道更多真相。
——原來你的一蓮姐姐是還債來的。王儉繡的聲音又打破了寂靜,讓安靜的光線也起了漣漪。
那個黑發黑袍的奇異人士其實是來自曇城的一位使者。他說,二十六年前,也就是一蓮出生的那一年,曇城和人間曾經發生過一場大戰。但是世間的人們卻并不知情。他們所見,也就是我們所見,只不過是烏云滾滾、電閃雷鳴、風雨交加。
我依稀記得當時的場景,大雨滂沱啊,仿佛天漏了一樣,有人從天上往下倒水。地上汪洋一片,半個月才漸漸消退。很多的植物,比如十年以下的小樹啦、各種藤蔓啦、水生的蒲葦啦,都被摧枯拉朽般地連根卷起。如果植物能言的話,那一定是哀嚎遍野、嗚咽四起。
王儉繡閉上眼睛,仿佛當時的場景在她眼前重現。
而這場大戰之所以會發生,是因為當時還在曇城的一蓮不小心拉開了曇城與人世間的錨,使得曇城與人世間的秩序發生了紊亂,于是亂從中起,大戰不可遏制。
一蓮,哦不,她在曇城的名字是蒲柳,也在這場大戰中來到了塵世間,僥幸存活下來。等到秩序重建之后,卻再也不愿意回到曇城。
只因心存愧疚,想要贖罪。
既然這場浩劫因她而起,她便想以微薄之力,彌補這人間一點什么。
于是化身為嬰,降落在了李家。
得名李一蓮。
雖化身為嬰,但之前的記憶隱約猶在。當時大戰雖然結束,但是曇城里的個別惡勢力借勢隱藏在了人間,一蓮試圖找尋,但總未得見。直到那天,你在院子里玩耍,她看見有縹緲之物從土地中鉆出,進入你的頭腦,才意識到,原來這些年來,他們一直都深藏在地下,難怪杳無蹤跡。
于是,為了對抗這股惡勢力,救她親愛的弟弟,李一蓮沉睡,蒲柳蘇醒,與惡勢力戰斗了一場,算是九年之前那場大戰的延續。
蒲柳戰勝,可是她再也回不到李一蓮體內。而你的魂魄意識也已被那股惡勢力損耗一部分,于是蒲柳將自己的意識一分為二,一部分用于修補你的魂魄意識,另外一部分后來就寄托在李純善的身上。至于這中間間隔的十幾年,這部分意識在哪里游蕩,那就不得而知。可能連那位曇城使者也不甚清楚。
李大武一言不發。可是,內心仿佛掀起了滔天巨浪,又仿佛被打了一口井,深不見底。
他那可敬可愛的一蓮姐姐,用自己的性命和意識,修補了他的意識;
他在這之前卻從不知道她的存在;
而他自己又是誰?李大武?那股惡勢力?一蓮姐姐?
仿佛都是,卻又都不是。
他沒有選擇的權利,他被拋在這人世間,卻從未看清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