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站在那干啥，沒聽到人家已經下逐客令了嗎？”

柳大壯一走出寺廟的門，風麗行就調侃道。

柳大壯默默地，沒有作聲。

“嗨，怎么樣，我.....娘......有沒有說要見我？”蒲子川一個翻身從大石頭上跳下來，跑到柳大壯面前問，說話間竟然有點結巴。

不過還沒等柳大壯回答，他就自己答了：“那肯定愿意呀，我現在就進去——”

說完就朝門里跑，還被門檻絆了一下，打了個趔趄，用手扶著門框才沒有摔倒。

可是他剛邁進門檻，就見凌霄夫人放下了掃帚，背對著他，停頓了一會兒，悠悠地說：“施主都請回吧。”然后一步一步地走進了屋內，關上了門，并沒有回頭。只是那門關的很慢，像兩個相愛而不能相守的人，緩慢地相互靠近，克制著，隱忍著，終于相擁。

蒲子川那呼之欲出的“阿娘——”兩個字便卡在了嘴邊，然后化作了空氣，有氣無力地逃逸了出來。

楊依依走過來，有點安慰地拍了拍蒲子川的肩膀，然后摟著他的肩膀，拽著他一搖一擺地走出院子。

“這是為啥？我阿娘為啥不見我，不是說我是她兒子嗎，難道不是？”

蒲子川仍是一臉的驚訝和困惑，忍不住嘮叨。

“哈哈哈，這樣的哲學問題，你自己去慢慢想吧。”楊依依道。

“那，我們這次來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嗎？已經找到了你——”藤亦箜說“你”這個字的時候特意地拖長聲調，轉向了柳大壯，“朝思暮想的凌霄夫人，但是她不愿意回去，那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呢？要不，咱回去吧？這風弋閣畢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總覺得有些陰森森的，嘖嘖。”

“嘖嘖，你覺得陰森森的話，那也只能說明你心里有鬼——”風麗行插嘴道。

藤亦箜瞪了風麗行一眼，揚了揚眉，以示他無聲的反抗。

桃橙此時突然想到了李大武。在她來曇城之前，那個莫名其妙失蹤的李大武。

在他還沒有失蹤之前，據說他和他家人之間的關系鬧得比較僵，曾經一度把自己關起來，不見任何人，父母、兄妹、妻子，都不見。外面有各種各樣的傳言，有說他精神有點問題的，時不時地就發一會兒瘋；有說他是個可憐人的，身不由己；有說他咎由自取的，誰讓他不懂得變通。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桃橙對于為何會有這種種說法，并不了解，她只知道，他看起來是個很和善的人。記得有一次，大概是桃橙十三歲那年，下雪天，她提著飯盒經過他家門口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飯盒里的饅頭也滾落了出來，正巧被李大武看見了，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跑出來扶她起來，幫她撿起飯盒和散落的饅頭。見有的饅頭有些臟了，還去他家的廚房拿了幾個剛蒸好的熱乎饅頭，讓她帶著。整個過程中，他的態度一直是溫和的。

這樣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個精神病；怎么看，也都不像是個不通情理的無賴。

“橙子妹妹，在發什么呆呢？咱們要回去了喲。”藤亦箜在桃橙眼前揮了揮手，還發出了“嗬”的一聲。

桃橙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蒲子川、楊依依他們都已經在前面走著了，連忙答應著，邁步跟上去。

風麗行走在她的旁邊，嘻嘻笑道：

“小桃子，剛剛在想啥呢，這么出神？不會在感嘆人生吧？”

桃橙問住了風麗行的胳膊，搖了搖頭，說：

“我只是想到了在來曇城之前，我們桃鄉的一個村民，他叫李大武，有一段時間，他也不愿意見他的家人。”

“李大武？這個名字怎么聽起來有點耳熟呢？”

“嗯？難道你認識他？”桃橙訝異道。

“哈哈哈，應該不認識。”又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正在這時，前面走著的人中，突然發出了一陣喧嘩，其中伴隨著蒲子川的“呀呀”聲。只見前面的眾人都在看著柳大壯。風麗行和桃橙也走到那群人中，發現讓眾人有這樣反應的原因是柳大壯的面貌發生的變化。

并不是說柳大壯的面貌變得不像他了，而是他顯而易見地衰老了。之前的他烏發、麥色面龐、濃眉大眼，一副青年之態。可是現在，他頭上突然多了絲絲的白發，不多，但是顯得很扎眼；光滑的面龐上也顯現出了滄桑和溝壑；眼神中的激憤和不甘褪去，多了一絲渾濁和從容。

總而言之，就是他現在看起來，確實像是處在可以做蒲子川爹的年紀了。

還記得，當初蒲子川大鬧紫藤堡的時候，柳大壯說，他的年紀差不多都可以當蒲子川的爹了。眾人不信，還都哈哈哈大笑起來。

“這是......什么情況？”蒲子川問道。

其他人也都詢問似的看著他，唯有楊依依微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大家不要驚慌，”柳大壯說，“我只是回到我本來的樣貌罷了。”

眾人看著他，等待著他的解釋。

柳大壯輕笑了一下，簡單地說：“無他，斯人已遠，執念已消，回歸本原罷了。”

眾人唏噓，也都不再探問究竟，默默地往回走著。

桃橙感慨頗深。來到曇城之后的所見所聞和之前的凡塵世界相比，又相似又不相似。

相似的是這種生活的煙火氣是一樣的，每家每戶為了生存，會打理自己的生意，有自己所從事的行業。柴米油鹽，鍋碗瓢盆，嬉笑怒罵。不相似的是，一些不可能在凡塵世界發生的事情在曇城卻會發生。比如風麗行的乘風飛行，風云谷特有的傳音術，楊依依的“連體隱身術”，柳大壯突然的衰老等，或許還有很多其他的“神奇”她還沒有發現。

可是，何時才能回去，回到那個所謂的凡塵世界呢？她來到了曇城，那么，她在凡塵世界應該也就是像李大武那樣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吧，不知她的父母怎么樣了，是否還在擔心她？

桃橙暗暗嘆了口氣，然后又想到，既然她來到了曇城，那么，那個突然消失的李大武會不會也來到了曇城？還真說不定呢。

在楊依依的帶領下，眾人又回到了風弋閣的大廳。阿瑤迎上來，說：

“怎么去了這么許久？”

楊依依揉了揉他頭上扎著的兩個小揪，又恢復了戲謔的神情：

“怎么，小阿瑤，擔心我們迷路嗎？哈哈哈。”

阿瑤躲開他的手，一本正經地理了理自己的頭發，一副“發型不可亂”的神情。

“那我們就告辭了——”風麗行對楊依依說，說完還朝小阿瑤眨了眨眼睛。

“對，我們回去了，還要回去把那個毀壞我家船的家伙找出來呢，嘖嘖嘖。”蒲子川終于想起了他家船的事兒。

“好，那，大家多保重！”楊依依拱手道。

阿瑤也小大人似的一拱手，然后小手一揮，用“風移術”送他們離開了風弋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