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傍晚,在廚房幫忙準備晚飯的時候,柳大壯假裝不經意地提起了凌霄夫人。
瘦大叔在炒菜,青菜倒進鍋里,發出了斯斯的響聲;胖大姐在旁邊負責切菜。柳大壯則在負責燒火。
這時,大壯說道:
“我今天去給凌霄夫人送飯,那小丫鬟墨竹說夫人今天的狀態比之前要好些了。”
“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心結不解開,不還得這樣一天天地挨著嘛。”胖大姐接起了話茬。
通過這十幾天的相處,柳大壯發現瘦大叔和胖大姐都是很好的人,雖然他是新來的,但是他們倆并沒有對他區別對待,都很親切,似乎拿他當弟弟一樣。
大壯有想過他倆是不是一對夫妻,后來從其他的小廝那里得知,還真是。只不過,人們習慣了一個稱為“叔”,一個稱為“姐”,也都不在意輩分了。至于他倆的真實名字,都說不知道。
“她的心結應該就是她的孩子吧?”大壯問道。
“可不是嘛。”胖大姐說,“有哪個母親不在意自己孩子的。”
說的時候,她已經切好了一排胡蘿卜片,將它們整整齊齊地放到了盤子里。
“蒲老爺為什么不讓凌霄夫人知道孩子被送到哪里去了呢?他應該是很愛她的,為什么要讓她受到這樣的煎熬?”大壯禁不住問道。
這時,瘦大叔說話了:“小伙子,這其中的因由咱們旁觀者也不好亂說,想必蒲老爺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吧。”
這句話,有終結話題的意思,柳大壯“嗯”了一聲,便不再言語,從旁邊的柴堆上拿了兩根枯樹枝,折斷,放進鍋洞里,火勢更旺了。
一時間,廚房里只剩下切菜的沙沙聲,鍋鏟碰撞鐵鍋的聲音,還有柴火發出的輕微炸裂聲。
柳大壯暗自思忖著:
根據之前瘦大叔和胖大姐所講的,孩子被送到了哪里,只有蒲老爺和那個心腹老婆子知道,他肯定不能直接去問蒲老爺,那就只剩從那個老婆子身上找突破口了。那這個老婆子又是誰?在哪里可以找到她?又如何可以讓她透露信息呢?想到這里,大壯心里一陣糾結。
突然,他想起了一個事情,伸向枯樹枝的手不禁停下了。
他想起來,他剛化成人形從樹林中走出來尋找蒲府的那天,遇到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手里挎著個籃子,聽見他問蒲府好像還有點警惕。
莫非是她?那么她籃子里的就有可能是——那個孩子?大壯倒抽了一口涼氣。
不管是不是她,這總歸是一條線索,值得去打探打探。
可是,當時大壯在問路的時候,低著頭,作著揖,對那婦人的長相并沒有仔細看,所以并不清楚她長什么樣兒,只記得她的聲音比較沙啞。
哦,對了,她的右手大拇指上帶了一個比較特別的指環。咋一看,是淡綠色的,但是細細一看,又好像沒有顏色,是透明的,中間鑲嵌著一個不認識的符號。當時,大壯低著頭,正好看見了,覺得有些好奇,便多看了一眼。
或許可以從這個指環入手,柳大壯想道,可是又或許這只是個普通的指環,好多人都有呢?大壯糾結地抓了抓頭發。
晚上,回到住處,和余奶奶一起吃完飯,因為余奶奶還在自言自語地講話,所以他沒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而是繼續坐在小板凳上,聽著她絮絮叨叨,偶爾“嗯”“啊”幾聲,盡管他啥也沒聽懂。
思緒游離之際,他想到了那個指環,見旁邊有個水桶,便不自覺地將手伸進去沾了沾水,開始在地上畫起來。地是泥土地,手指劃過,留下了濕濕的痕跡。
大壯無法把那個指環上的符號分毫不差地畫出來,但是大致的形狀還是記得的:圓形,內部左右兩側有兩個小圓圈緊貼著大圓的邊線,中間部分有縱橫交錯的線條。
畫好后,為了防止水印變淡消失,他趕緊又沾了沾水,重復描了好幾遍。
在他歪著頭重復描畫的時候,突然發現,圓形中央的那些縱橫交錯的線條好像構成了一個字:風。
當時這個指環帶在那個婦人手上,因為是側著的,他并沒有看出來。
大壯剛化成人形的時候,還不認識字,但是自來到蒲府之后,時不時總要和文字打交道,或者會看到一些字,通過詢問其他人,他漸漸也就認識了一些字,這個“風”字,前幾天剛好學過。
他不禁停下了,盯著這個圖形看。與此同時,他發覺,不知什么時候,余奶奶的自言自語停止了,周圍變得一片安靜。他抬起頭,發現余奶奶也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這個圖形看,眼神復雜,似乎訝異、懷念、無奈等情緒混雜在一起,無從訴說。
只見她快步邁過來,把柳大壯扒拉到一邊,匍匐在這個圖形面前,用瘦弱粗糙而顫抖的手摸著這個圖形,嘴巴一張一合的,但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大壯坐在地上,揉著自己的右胳膊,詫異于這個余奶奶怎么有這么大的勁。
地上的水跡逐漸蒸發,圖形漸漸消失不見。余奶奶不斷用手拍打著地面,嚷道:
“呀!呀!不見了!呀——”
大壯看著她,沒有想到自己隨手畫的圖形竟然加劇了她的癲狂,內心不覺有些后悔和內疚,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去扶余奶奶起來。
但是,他剛一拉住她的手臂,她就突然轉過頭來,瞪著他,仿佛不認識他似的,喝道:
“你是誰呀,是不是你把我的寶貝弄不見了?說!”
“我是您兒子呀——”大壯脫口說道。
“不對!你不是我兒子!”余奶奶掙脫大壯拉著她的手。
“我咋又不是了呢?之前不是您自己親口指定說我是您兒子的嗎?”
這句話余奶奶像是沒聽到似的,她只顧拍著地面,口中喃喃著:
“你把我的寶貝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
“好好好,我還給您,但您總得先告訴我您的寶貝是什么吧。”
話音剛落,大壯就想到,她所謂的寶貝莫非是帶有這個符號的指環?這個指環到底是什么來歷?余奶奶和那個送走凌霄夫人孩子的老婆子之間有沒有什么關系呢?還有,這個余奶奶的兒子又是誰?
事情似乎越來越復雜了,柳大壯揉了揉太陽穴。然而當務之急是,先把余奶奶的“寶貝”還給她。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并沒有發現紙筆之類的東西,所以就起身走到院子里,見墻根生長有很多的雜草,就走過去,挑了幾棵,拿著,回到余奶奶的屋子里,就著昏黃的燭光,開始編起來。
余奶奶還在地上坐著,口中又開始嘟囔著聽不清的話。
大壯暫且先不去管她,只一心研究著如何將這幾根草編成個像樣的指環。
不久,一個草戒就編好了,雖然不那么精致,但總算還像模像樣,中間的那個“風”字可是費了大壯老大的勁去思考如何編出來。
大壯立刻把這個草編的指環遞到余奶奶面前,晃了晃,說:
“呶,余大娘,這個給您。”
果然,余奶奶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她一把抓過這個草戒,捧在手心里,像是捧著什么奇珍異寶。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將這個指環戴在了左手的大拇指上。柳大壯注意到,這個戴法和那個老婆子的戴法相同。
見余奶奶不再嘟囔了,大壯便小心地將她從地上扶起來,走到床邊,照顧她躺下,然后給她蓋好被子。
余奶奶很快便睡著了,至少看起來是,不過她的右手卻一直搭在帶著草戒的拇指上,沒有放下來。
大壯將碗碟收拾好,放在餐盒里,又將蠟燭吹滅。
屋子里頓時暗了下來,只有透過門窗灑在地上的兩片天光。
他提起餐盒,走出去,悄無聲息地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