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李白（二首）

其一

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25]

江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26]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

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27]

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

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28]

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

其二

浮云終日行，游子久不至。

三夜頻夢君，情親見君意。

告歸常局促，苦道來不易。[29]

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

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30]

孰云網恢恢，將老身反累？[31]

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32]

【解析】

這兩首詩是公元759年（乾元二年）秋杜甫流寓秦州時所作。李白與杜甫于公元745年（天寶四載）秋，在山東兗州石門分手后，就再沒見面。公元757年（至德二載），李白因曾參與永王李璘的幕府受到牽連，下獄潯陽（今江西省九江市）。公元758年（乾元元年）初，又被定罪長流夜郎（今貴州省桐梓縣）。759年（乾元二年）二月，在三峽流放途中，遇赦放還，回到江陵。杜甫這時流寓秦州，地方僻遠，消息隔絕，只聞李白流放，不知已被赦還，仍在為李白憂慮，不時夢中思念，竟然達到了連續三天頻繁夢見的地步，心內狐疑、難過，于是寫成這兩首詩。

生離不如死別，死別之事，已經放下了懸心，是吞聲之哭，而生離則是無止盡的擔憂，是夜夜的輾轉反側。江南瘴癘之地，李白流放在那里之后再無消息。今夜入夢，是要我想起他嗎？不知道這是生魂否，路途遙遠，很多事情難以預料。魂魄來來去去于黑暗的楓林、關塞。如今你已經身在羅網之中，哪里還有能夠逃脫的羽翼？落月照在屋梁之上，照出我一臉的疑慮。你身在那么險惡水深的江湖之中，希望你不會為蛟龍所得。

每日的浮云照舊行于空中，而游子卻很久都沒有來過了。連續三天晚上頻繁地夢到你，可見我們二人感情之深厚。在夢中，你總是匆匆而來，就馬上倉促告別，并且說來一趟特別不容易。江湖之上，風波險惡，最擔心的是小舟翻覆。出門之時搔動頭上的白發，似乎已經辜負了平生的志向。京華之中，滿是冠蓋，而獨有你是憔悴的。誰說天網恢恢？到了遲暮之年，還要為身名所累。千秋萬歲之名，不過是寂寞的身后之事罷了。

為什么夢李白，要寫成二首，而不是放在一首之中呢？這是因為杜甫對于李白所懷有的情感，有著不同的層次。第一首的情感十分激烈，是對于李白之生死的深刻擔憂，而第二首的情感則是十分深郁，對李白之生平做了蒼涼的回顧。從情感表達上說，后者的感情更為渾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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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岳：指泰山。在今山東泰安。

[2] 岱宗：即泰山。古代尊為五岳之首，故稱。齊魯：春秋國名。齊在泰山北，魯在泰山南。

[3] 造化：大自然。鐘：集中。

[4] 決眥：張大眼眶。

[5] 會當：終當。含有定將的意思。凌：登上。

[6] 衛八：名不詳。八是其在兄弟中的排行。處士：隱者。

[7] 動：往往。參與商：二星名，東西相對，此出彼沒。

[8] 蒼：鬢發斑白。

[9] 訪舊：打聽故舊親友的消息。熱中腸：心中火辣辣的，形容情緒極為激動。

[10] 君子：指衛八處士。

[11] 怡然：和悅的樣子。父執：父親的好友。

[12] 間：夾雜。黃粱：粟米名，即黃小米。

[13] 累：接連。觴：酒杯。

[14] 故意：老友念舊的情意。

[15] 幽居：幽靜的居處。

[16] 良家子：清白人家的子女。

[17] 關中：今陜西潼關以西。

[18] 收：收殮。

[19] 轉燭：燭光隨風搖動，喻世態反復無常。

[20] 輕薄兒：輕浮放蕩的青年。

[21] 合昏：即夜合花，朝開夜合。

[22] 蘿：女蘿，為松蘿科植物。

[23] 掬：兩手捧東西。

[24] 修竹：修長的竹子。

[25] 吞聲：失聲痛哭。惻惻：傷痛。

[26] 江南：泛指長江以南地區。瘴癘：南方濕熱地區流行的惡性疾病。逐客：貶謫流放遠地的人。時李白因事流放夜郎。

[27] 楓林：指李白流放的江南地區，其地多楓林。典出楚辭《招魂》。關塞：指秦隴關塞。時杜甫在秦州。

[28] 顏色：指夢中所見李白的面容。

[29] 告歸：謂魂告辭歸去。苦道：反復說道。

[30] 冠蓋：帽子和車蓋。代指京城的達官貴人。斯人：此人。指李白。

[31] 網恢恢：語出《老子》：“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身反累：指被流放。

[32] “千秋”二句：阮籍《詠懷》：“千秋萬歲后，榮名安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