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蒙讀物是一本帶圖的中藥手冊，根、莖、葉、花、果都是手繪的，翻來翻去，各色名字熟到有了朋友的親切。最不喜歡的是高良姜，棕色的瘦小枯干的身體上幾道橫紋，總覺得像小鬼兒。是鬼又小，帶點蔑視的成分。鄰居家上了學(xué)的姐姐翻開一頁就讀人參（can），家里人都笑，說上了學(xué)的不及沒上學(xué)的。孩子是自家的好，他們想不到我能念對，恰恰是因為我不識字。

那本書上的植物雖多，主要介紹草根樹皮，介紹花不多。最喜歡的是桔梗，藍(lán)色喇叭形，喇叭口星星狀，跟院子里常見的掃帚梅、步步登高、馬齒菜不一樣，很特別，有點神秘。

大人們成群結(jié)隊去挖藥，回來的時候自行車后座一邊一個裝得鼓鼓的大麻袋，車把上橫一把火焰般的“散啦花”，就是野百合。有時候到甸子上去是專程采黃花。特別遺憾沒能親眼看看那個場景。只看大人將一口袋的花苞倒在放倒的門板上，就能想象出花該有多么多。那些花苞用水焯過，炸醬、炒雞蛋、炒木耳，放在蓋簾上罩上紗籠曬干，冬天的時候加肉絲木耳雞蛋做打鹵面。

看了評劇《花為媒》才知道一年四季原來有那么多花。后來廣播也放報花名的片段，聽過幾遍就學(xué)會了。“一年四季皆應(yīng)景，俱是天生地造成”，然后春夏秋冬數(shù)下去。只知道杏花。也沒見過杏樹，不知誰送了一枝，養(yǎng)在水瓶里，嬌弱的花蕊細(xì)得讓人心疼，常常站在前面一看就是半天。

缺少鮮艷色彩的生活練就了極度渴望美的眼睛。一段紅發(fā)帶、一個蔥綠塑料的小玩具，都能從心底由衷地嘆道：“真漂亮啊！”

知道漂亮和美的區(qū)別，是看了多少年花之后。

一年早春氣喘吁吁地爬上山，看見一樹迎著狂風(fēng)怒放的梅花。從此，花在心里分了三六九等。有的是朋友，有的是親人，有的是鄰家姐妹。某花即某人，月下案頭，都愿長伴。

也想給自己找個“本命花”，盤算半天都覺不妥。

或許我只是一棵樹，長得高是為了守望遠(yuǎn)處的花，綠蔭如傘是為了給近旁的花遮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