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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玄律》云:“遇人不傳失天道,傳非其人泄天寶。傳得其人身有功,妄傳七祖受冥考。”歷代仙道祖師傳授丹道口訣都持非常慎重的態度,決不輕傳,更不妄傳,但是也不能不傳。丹道的傳承人們自古及今都在默默地嚴格奉守著玄律,一是不符合傳授要求、非上德有力之士決不輕傳;二是傳承上注重口傳、密授口訣;三是著述丹經運用隱喻、不得輕泄秘訣。如出現在東漢時期、有“萬古丹經王”之譽的《周易參同契》就已經明確指出:“天地至精,可以口訣,難以書傳。”“竊為賢者談,曷敢輕為書?若遂結舌瘖,絕道獲罪誅。寫情著竹帛,又恐泄天符。猶豫增嘆息,俛仰輒思慮。陶冶有法度,未忍悉陳敷。略述其綱紀,枝葉見扶疏。”[1]體現了一種既難以將全部丹道口訣著書傳世,又恐怕不留著作會失傳天道的矛盾心理,故而采取“故為亂辭,孔竅其門”的方法,運用了大量的隱語和韻文,文字雖然古樸,且是其辭難解,其理難明,其訣難徹。宋代著名學者朱熹晚年酷好研讀《參同契》,著有《周易參同契考異》一書,也感嘆其“詞韻皆古,奧雅難通”[2],曾為研讀該書“終夕不寐”,嘆息“眼前見得了了如此,但無下手處”。正因該書采取隱語譬喻等象征或借喻的方法寫成,奧雅難通,易生誤解,自唐代而后《參同契》注家蜂起,釋者紛紛,而得其樞機者殊鮮。后世丹家能詮釋《參同契》的,唯有北宋張紫陽真人所作的《悟真篇》一書能上接魏真人《參同契》之玄脈,發揮《參同契》之奧旨。清劉一明在《會心外集·參悟直指吟》中稱:“丹經盡是祖《參同》,獨有《悟真》輔魏公。”《悟真篇》同樣繼承了《參同契》的寫作風格,詩云:“契論經歌講至真,不將火候著于文。要知口訣通玄處,須共神仙仔細論。”滿篇鉛汞龍虎、白雪黃芽,沿襲、運用了大量的隱喻和隱語。后世丹經道書的著述也多宗此風,基本上都沒有擺脫這種慣用譬喻隱語的著述風格,為研修丹道者制造了諸多的困難。

丹經著述汗牛充棟,滿篇隱語,通書喻言,古今閱讀者無不感慨丹書之難讀如若“天書”。明萬歷二十年(1592)金陵世德堂刊刻的《西游記》,堪稱眾多丹經道書中的一部“奇書”,一改以往丹經著述的形式,在保留運用隱喻的著述特點的同時,將丹道修煉理法和秘密口訣以神話故事的方式隱藏字里行間,被明清以來之丹家所贊嘆。復有題名李卓吾先生的《批評〈西游記〉》[3]、汪象旭(憺漪子)《西游證道書》、陳士斌(悟一子)《西游真詮》、劉一明(悟元子)《西游原旨》、張書紳《新說西游記》、張含章《通易西游正旨》、含晶子《西游記評注》等評點注釋版本的流傳。《西游記》是現代讀者非常熟悉的古典小說,列“四大古典名著”之一,此云《西游記》是丹道經典,藏有修煉秘訣,豈不令讀者詫異?關于這個問題,胡孚琛教授在《丹道法訣十二講》中論述《西游記》與丹道關系之來龍去脈甚詳,不妨摘錄出來,以解讀者諸君之迷惑。

胡教授講:“先師無憂子當年傳丹訣時,曾囑余將來可以《西游記》一書悟解印證。后來又遇知非子師傳龍虎丹法,則稱此法訣由張三豐、孫碧云、李春芳等一脈相承,而李春芳恰是《西游記》的作者。先師知非子之同類陰陽法訣傳自周一三(號明陽),周明陽又為陳蓮溪之弟子。李春芳編撰《西游記》乃丹家秘傳的說法,自當有其根據。蓋丹家以為有緣得到丹訣而不傳為閉天道,將丹訣誤傳非人為泄天機,二者皆為丹道之罪人,不僅生前要受天譴,死后且殃及子孫、九祖受冥考。因此丹家得法后要既不閉天道,又不泄天機,故傳法擇徒十分謹慎,要經數年以上考驗才肯傳全訣,其著書亦多用隱語,讀者能否有緣悟出丹訣皆由天定。李春芳(1510—1584),字子實,號石麓,世居江蘇句容縣,后移居揚州興化,和丹道東派創始人陸西星有通家之好。李春芳為明世宗嘉靖二十六年(1547)丁未科狀元,其殿試對策可能是明代唯一保存下來的狀元卷實物。李春芳平生多讀道教典籍,與高道和丹家交游,迎合了嘉靖皇帝朱厚熜崇尚道教且以男女雙修丹法求長生不老的欲望,以擅撰道教青詞擢翰林學士,后為禮部尚書,有‘青詞宰相’之譏。李春芳性恭慎,不以勢凌人,后入參機務,兼武英殿大學士,為政持論平恕,不事操切。李于隆慶初諫阻造翔鳳樓,旋為首輔,后辭官歸鄉,移家句容舊居茅山,以著書修道為樂,自號華陽洞天主人,卒贈太師,謚文定。考《西游記》最早版本為明萬歷二十年(1592)金陵唐氏世德堂刻本,中有‘華陽洞天主人校’字樣,因句容茅山乃華陽陶隱居(陶弘景)修煉之地,號華陽洞天,李春芳在此有舊居,故以之為號。將《西游記》誤判為淮安人吳承恩所作,起自清代淮安人吳玉搢、阮葵生等,他們見《淮安府志·藝文志·淮賢文目》中吳承恩所著書目中提到《西游記》,遂斷定《西游記》小說為吳所著,后來得到魯迅、胡適、鄭振鐸之認同,遂成定案,誤傳至今。其實吳承恩著有《西游記》的說法,亦見于《千頃堂書目》卷八史部地理類,為一本山水游記類書,即使吳承恩確著此書,也不是古典小說《西游記》。吳承恩(約1500—1582)字汝忠,號射陽山人,終生業儒,不交佛道,熱衷科舉以求功名,久困場屋,45歲始中歲貢,61歲任長興縣丞,終生郁郁不得志,能詩文,善寫雜記,好諧謔,亦曾游于李春芳門下(也許他見到過李撰《西游記》,為后世書目誤載之起因),有《花草新編》傳世。陳文燭為吳承恩之摯友,在吳亡后為《花草新編》作序出版,介紹吳承恩著述甚詳,并沒提及《西游記》,吳之親友所編吳著書目亦無《西游記》之名,可知吳承恩著《西游記》乃誤傳。李安綱先生《吳承恩不是〈西游記〉作者》(《山西大學學報》1995年第3期)一文對此已辨析甚明,蓋近人多以《西游記》為‘滑稽’之書,而吳承恩善戲謔,乃誤判為吳著。其實《西游記》是一本秘傳有丹道修持法訣的寓言隱喻體小說,非熟讀丹經者不能為,非得丹道清修、雙修丹訣真傳者不能為,非熟悉佛道經典之大手筆不能為。華僑大學的郭健先生,2003年在四川大學道教與宗教學研究所李剛教授指導下寫成《道教內丹學與〈西游記〉》論文獲博士學位,此博士論文在答辯時曾經我審閱,其文已論定《西游記》是秘傳內丹學的小說,絕非在李春芳門下幫閑而無此大手筆、不懂佛道的吳承恩所能寫,亦非魯迅、胡適等不諳丹道的學者所能判其真偽。蓋李春芳既得丹道法訣,則按道戒不敢不傳,且其社會地位又不便以丹師身份公開收徒修煉丹道,只好將當時流傳的唐僧取經故事重加編寫,把所得丹道法訣隱于書中,托名華陽洞天主人而撰成今本《西游記》。元明間演唱藝人流行之話本甚多,唐僧取經故事和孫悟空之藝術形象在民間藝人話本中早有流傳,李春芳應是以大手筆按丹道修煉程序將這些故事重新作了藝術加工,沈承慶《話說吳承恩》[4]一書也持類似意見。《朝鮮王朝實錄·世宗五年(1423,明永樂二十一年)》云:‘禮曹據司譯院牒呈啟:《老乞大》、《樸通事》、《前后漢》、《直解孝經》等書,緣無版本,讀者傳寫誦習,請令鑄學所印出。從之。’這就是說,韓國《樸通事》等高級漢語教材,早在1423年正式出版前就有手抄本流傳,應成書于元代。《樸通事》中記載有平話《唐三藏西游記》,其中有唐僧引孫行者去西天經車遲國和伯眼大仙斗法,其情節酷似今本《西游記》孫行者在車遲國和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斗法的故事。然《樸通事》所記雖言‘孫行者是個胡孫’,拔根毫毛有諸多變化,但情節簡單,且無沙僧、八戒,內容僅突出僧道之爭。《西游記》中此段故事雖仍以佛道之爭為原型,但寓進了羊、鹿、虎三車運藥過夾脊關、煉真性、辟旁門等丹道法訣,故事也更豐滿,足見李春芳在藝術上的大手筆。與此類似,內丹學家陸西星(1520—1606)作《封神演義》述道教仙術,此書亦被魯迅誤判為許仲琳所作,柳存仁先生和先師王沐先生皆有文章考定為陸西星所著。《封神演義》中多有詠丹道修煉的詩句,且引《黃庭經》達十余處,文字不失丹家本色。如其第5回詞云:‘奪天地之秀氣,采日月之精華。運陰陽而煉性,養水火以胎凝。二八陰消兮若恍若惚,三九陽長兮如杳如冥。按四時而采取,煉九轉而丹成。’內丹學乃自古秘傳的絕學,非世間等閑之輩所能知。《封神演義》中之丹詩,乃丹家真傳,顯非許仲琳之輩凡夫俗子可冒認著作權的。陸西星還著有《南華真經副墨》,李齊芳(李春芳之弟)為之‘序’,‘后序’則為李茂材(李春芳之次子)所作。由此可知,在明嘉靖年間全國崇道求仙氣氛極濃的時代背景下,李春芳與內丹家淵源頗深,《西游記》為其所著是有根據的。吾既得傳張三豐、孫碧云、李春芳一系丹法,不能不為李春芳著《西游記》一案稍作辯解。”[5]

現在所知最早的《西游記》版本是刊刻于明萬歷二十年(1592)金陵世德堂刻本,不署著述者姓名,陳元之《刊西游記序》謂“《西游》一書,不知其何人所為”,僅題有“華陽洞天主人校”字樣,使《西游記》著作權的歸屬問題成為眾多學者爭論的話題。關于《西游記》的作者,在題名元代虞集(1272—1348)的《西游證道書原序》中說是“國初邱長春真君所纂”[6],明末清初學者尤侗(1618—1704)在《西游真詮序》中說“世傳為丘長春之作”。[7]清初劉廷璣《在園雜志》卷二:“蓋《西游》為證道之書,丘長春借說金丹奧旨。以心猿意馬為根本,而五眾以配五行,憑空結構,是一蜃樓海市耳。此中妙理,可意會不可言傳,所謂語言文字僅得其形似者也。”清乾嘉年間著名的道教學者、高道劉一明(1734—1821)在《西游原旨·序》中說:“《西游記》者,元初長春邱真君之所著也。”道咸年間,丁柔克《柳弧》卷四“四大奇書”條云:“《西游記》,本丘長春作,聞系乃修道之書。”丘真人(1148—1227)亦作“邱處機”,名處機,字通密,號長春子,登州棲霞(今屬山東省)人,道教全真道掌教、龍門派始祖。1220年因成吉思汗邀請率領弟子前往西域,向其宣講道教教義,勸之以“敬天愛民為本”、“清心寡欲為要”,被尊稱為“神仙”,并贈“金虎牌”,詔請掌管天下道教。1227年農歷七月初九日,仙化于北京長春宮(原名天長觀)。元世祖時尊贈“長春演道主教真人”。百姓為紀念“邱神仙”無量功德,定其生辰正月十九為燕九節,歲歲慶祝至今,現已成為京津地區的著名風俗之一。

當代普遍認定小說《西游記》為明人吳承恩(1501—1582)所著。吳承恩,字汝忠,號射陽山人,淮安府山陽縣(今江蘇省淮安市)人。此說溯其源頭,大抵都來源于清初學者吳玉搢(1698—1773),他在乾隆十年(1745)于《山陽志遺》卷四載:“嘉靖中,吳貢生承恩字汝忠,號射陽山人,吾淮才士也。……天啟舊《志》(《淮安府志》)列先生為近代文苑之首,云性敏而多慧,博極群書,為詩文下筆立成,復善諧謔,所著雜記幾種,名震一時。初不知雜記為何等書,及閱《淮賢文目》,載《西游記》為先生著。考《西游記》舊稱為證道書,謂其合于金丹大旨,元虞道園有序,稱此書系其國初邱長春真人所撰。而郡志謂出先生手。天啟時去先生未遠,其言必有所本。……書中多吾鄉方言,其出淮人手無疑。”[8]其后,與之同時代的阮葵生(1727—1789),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所撰的《茶余客話》卷二十一也指出:“按舊《志》稱射陽性敏多慧,為詩文下筆立成,復善諧謔,著雜記數種。惜未注雜記書名,惟《淮賢文目》載射陽撰《西游記通俗演義》。”“世乃稱為證道之書,批評穿鑿,謂吻合金丹大旨,前冠以虞道園一序,而尊為長春道人之秘本,亦作偽可嗤者矣。……觀其中方言俚語,皆淮上之鄉音街談,巷弄市井婦孺皆解,而他方人讀之不盡然,是則出淮人之手無疑。”[9]

阮葵生之論,實系依據吳玉搢《山陽志遺》卷四而來,可見他們所作判定的唯一依據是天啟《淮安府志》。天啟年間(1621—1627)纂修的《淮安府志》卷十六《文苑傳》中載:“承恩善諧劇,所著雜記幾種,名震一時。”在卷十九《藝文志》又載:“吳承恩《射陽集》四冊四卷,《春秋列傳序》,《西游記》。”故由之推測《淮安府志》著錄的吳承恩《西游記》即是百回本小說《西游記》。此外,清代尚有錢大昕《跋長春真人〈西游記〉》[10]、丁宴《百亭記事續編》[11]、紀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焦循《劇說》、陸以湉《冷廬雜識》等,也都對《西游記》作者的問題有所論述,但他們的基本內容都未超出吳玉搢、阮葵生的范圍。

20世紀20年代,魯迅先生(1881—1936)在《中國小說史略第十七篇·明之神魔小說(中)》中說:“又有一百回本《西游記》……而今特盛行,且以為元初道士邱處機作。處機固嘗西行,李志常記其事為《長春真人西游記》,凡二卷,今尚存《道藏》中,惟因同名,世遂以為一書;清初刻《西游記》小說者,又取虞集撰《長春真人西游記》之序文冠其首,而不根之談乃愈不可拔也。然至清乾隆末,錢大昕跋《長春真人西游記》(《潛研堂文集》二十九)已云小說《西游演義》是明人作;紀昀(《如是我聞》三)更因‘其中祭賽國之錦衣衛,朱紫國之司禮監,滅法國之東城兵馬司,唐太宗之大學士翰林院中書科,皆同明制’,決為明人依托,惟尚不知作者為何人。而鄉邦文獻,尤為人所樂道,故是后山陽人如丁晏(《石亭記事續編》)、阮葵生(《茶余客話》)等,已皆探索舊志,知《西游記》之作者為吳承恩矣。吳玉搢(《山陽志遺》)亦云然,而尚疑是演邱處機書,猶羅貫中之演陳壽《三國志》者,當由未見二卷本,故其說如此;又謂‘或云有《后西游記》,為射陽先生撰’,則第志俗說而已。吳承恩字汝忠,號射陽山人,性敏多慧,博極群書,復善諧劇,著雜記數種,名震一時,嘉靖甲辰歲貢生,后官長興縣丞,隆慶初歸山陽,萬歷初卒(約1510—1580)。雜記之一即《西游記》(見《天啟淮安府志》一六及一九,《光緒淮安府志》貢舉表),余未詳。又能詩,其‘詞微而顯,旨博而深’(陳文燭序語),為有明一代淮郡詩人之冠,而貧老乏嗣,遺稿多散佚,邱正綱收拾殘缺為《射陽存稿》四卷、《續稿》一卷,吳玉搢盡收入《山陽耆舊集》中(《山陽志遺》四)。然同治間修《山陽縣志》者,于《人物志》中去其‘善諧劇著雜記’語,于《藝文志》又不列《西游記》之目,于是吳氏之性行遂失真,而知《西游記》之出于吳氏者亦愈少矣。”[12]

胡適(1891—1962)在1923年撰寫的《〈西游記〉考證》中也說:“《西游記》不是元朝的長春真人邱處機作的。元太祖西征時,曾遣使召邱處機赴軍中,處機應命前去,經過一萬余里,走了四年,始到軍前。當時有一個李志常記載邱處機西行的經歷,做成《西游記》二卷。此書乃是一部地理學上的重要材料,并非小說。小說《西游記》與邱處機《西游記》完全無關。”“據淮安府康熙初舊志藝文書目,《西游記》是淮安嘉靖中歲貢生吳承恩作的。”[13]

鄭振鐸(1898—1958)在1933所撰的《〈西游記〉的演化》一文中,也認為:“今本最偉大的一部《西游記》小說的作者,早已知道為明人吳承恩而非元代道士邱處機了。”[14]

由于得到魯迅、胡適、鄭振鐸等學術界大學者的認可,《西游記》一書的作者遂被確定為吳承恩,該論被收入中小學語文課本,當代各出版社翻印的《西游記》無不署名“吳承恩著”,以至成為當代讀者不可動搖的普遍認識。然而,查清初著名藏書家黃虞稷(1629—1691)的《千頃堂書目》卷八史部地理類下有:“唐鶴征《南游記》三卷、吳承恩《西游記》、沈明臣《四明山游記》一卷。”其時距萬歷二十年(1592)世德堂刊刻《西游記》已有半個多世紀,已是大家熟知之書,黃虞稷卻將吳承恩的《西游記》明確歸入地理類,足見該書僅是一部游記,就像與吳同時代人所寫的《南游記》、《四明山游記》之類的游記一樣。因此,一些學者據之否定小說《西游記》為吳承恩所作。

據《元史·釋老傳》載:元太祖成吉思汗十五年(1220),長春真人應成吉思汗詔請,攜弟子李志常等十八人從山東萊州出發,前往西域大雪山朝見成吉思汗,歷時四年而返回燕京。李志常根據隨侍長春真人的親身見聞,撰寫了《長春真人西游記》一卷,題名“門人真常子李志常述”,收入《道藏》正一部。[15]該書詳細記載了長春真人及其弟子西游事跡,備述西行途中所經道路里程、山川形勢、風土氣候、語言民俗,以及長春真人師徒相互問答、吟詠等事。此書對研究元史、全真教史、中西交通史,皆有重要史料價值。近人王國維(1877—1927)、張星烺曾為該書作注。清人錢大昕在《跋〈長春真人西游記〉》中云:“村俗小說,演唐玄奘故事,亦稱《西游記》,乃明人所作。蕭山毛大可據《輟耕錄》,以為出邱處機之手,真郢書燕說矣。”指出了《長春真人西游記》與小說《西游記》并非是同一書,小說《西游記》不是長春真人所撰著。魯迅先生在《中國小說史略》和胡適《〈西游記〉考證》對這個問題也已論及,可為確論。

自明萬歷二十年(1592)金陵世德堂刊刻小說《西游記》以來,不斷有以道教丹道學思想來箋注者,如題名李卓吾先生的《批評〈西游記〉》、汪象旭(憺漪子)《西游證道書》、陳士斌(悟一子)《西游真詮》、劉一明(悟元子)《西游原旨》、張書紳《新說西游記》、張含章《通易西游正旨》、含晶子《西游記評注》等等。其中以陳士斌《西游真詮》和劉一明《西游原旨》為最優,影響也最大,被晚清丹道學家汪東亭(1839—1917)所推崇,薦為研究丹道必讀的書目。稱:“《西游記》一書,真正是道家第一部奇書,請審思之。全部始終無有一字祖述,而自成一家,真妙極矣。”“最玄最妙,盡美盡善,莫若《西游記》矣。”“若要讀書,讀《西游記》一部足矣,況其中盡是常言俗語,而常言俗語之中,句句是訣,字字是象。”“金丹一切,熟讀《西游》者,皆可自通也。”“熟讀《西游記》,一切火候功夫,無不俱明,這部書無一字祖述,真道家奇書也。吳師屢語我曰:‘你要讀書,觀一部《西游記》足矣。’”[16]

《西游真詮》,書首題“悟一子批點《西游真詮》”,署名“山陰悟一子陳士斌允生詮解”,內封有《長春真人證道書》字樣,系與《西游證道書》(汪象旭)同一系統。康熙年間名儒尤侗(1618—1704)為之作序,末署“康熙丙子(1696)中秋西堂老人尤侗撰”,贊之“今有悟一子陳君,起而詮解之,于是鉤《參同》之機,抉《悟真》之奧”。陳士斌,字允生,號悟一子,浙江山陰人(今紹興),生卒年及生平均不詳,約清康熙中前后在世。《西游真詮》之《西游記》本文與世德堂本各回的標題、順序、起訖完全相同,只有行文繁簡的區別。為了在每回末加進悟一子的評論,將小說原文加以壓縮。一是韻語和贊詞大為減少,二是減少了形容描寫的詞句。本書據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說集成》影印乾隆四十五年庚子(1780)刊本整理,參校日本帝國圖書館藏翠筠山房版《繪像加評西游真詮》。

《西游原旨》,清代著名內丹家悟元子劉一明的丹道巨著,全書二十四卷,一百回。劉一明(1734—1821),號悟元子,別號素樸散人,山西平陽府曲沃縣人,清代乾隆、嘉慶年間最著名的道教內丹修煉家、易學家、道教醫家,全真龍門派第十一代宗師。少年喜修養之道,生“物外之思”,數遇異人,先后得到龕谷老人、仙留丈人的悉心指點,方悟丹道奧秘。后長期隱居在甘肅榆中縣棲云山、興隆山修道,興修道場,設立玄壇傳教。劉一明博學多才,勤于著述,卷帙浩瀚,后人將其部分著作匯刻為《道書十二種》。尚有《西游原旨》、《三易注略》、《棲云筆記》等書,以及《經驗雜方》、《經驗奇方》、《眼科啟蒙》等醫學著作。《西游原旨》以丹道修煉觀點注解古典文學名著《西游記》,卷帙浩瀚,見解獨到,是《西游記》傳播史上的重要著作。悟元子認為《西游記》作者是全真教龍門派祖師長春真人丘處機,《西游記》主旨是在闡釋金丹修煉之道;歷來注家,除悟一子陳士斌《西游真詮》而外,皆不得要旨。且有憾于陳注亦未能盡善盡美,遂撰此《原旨》,以推究《西游》內蘊金丹大道之本旨。本次整理,以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說集成”叢書影印湖南常德府護國庵嘉慶二十四年重刊本《西游原旨》為底本。

為了便于讀者研究《西游記》中隱藏的丹道修煉奧秘,現將《西游真詮》與《西游原旨》合編成冊出版。本書重在解析丹道,無意于小說文字的考訂,經比對,《西游真詮》與《西游原旨》所引小說《西游記》文本,只有個別文字差異,與今天流行的通行本相比則略有刪節,其刪節者,多屬景物描寫、詩詞韻語,以及事件復述等不甚緊要的文字。為了節省的篇幅,不造成重復,本書不再錄入小說《西游記》文本的內容,讀者可以自行參閱現各出版社出版的小說《西游記》,以便于理解悟一子與劉一明之注解。對過于簡略的引文參照現行版本作了必要的文句上的補充,以便讀者更好理解。

由于我等學力不足,水平有限,點校過程中必然存在諸多不足或訛誤,敬請專家學者、道門同修,以及讀者諸君批評指正。

盛克琦

修訂于石家莊


[1].魏伯陽等:《參同集注》,122、136頁,宗教文化出版社,2013年1月版。

[2].朱熹:《周易參同契考異》,《參同集注》,226頁。

[3].《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刊刻于明萬歷末年至崇禎年間,據明人錢希言《戲瑕·贗籍》和盛于斯《休庵影語·西游記誤》等資料顯示,系葉晝托名李贄(李卓吾)所著。李蕊芹、許勇強《〈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評點接受活動分析》,刊載《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第28卷第4期,2009年12月。

[4].沈承慶:《話說吳承恩——〈西游記〉作者問題揭秘》,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0年7月版。

[5].胡孚琛:《丹道法訣十二講》,325-328頁,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12月版。

[6].汪象旭(憺漪子)箋評:《新鐫出像古本西游證道書》。虞集字伯生,號道園,元仁壽(今屬四川)人,撰有《道園學古錄》。清初汪象旭評刻《西游證道書》,始將虞集所撰之《序》置于卷首。

[7].丘處機之姓,“邱”、“丘”在古籍文本中多有混用,本書不做劃一,保持所引文本的原貌。

[8].吳玉搢,字藉五,號山夫,清山陽(今江蘇淮安)人,官鳳陽府訓導。曾參與纂修《山陽縣志》和《淮安府志》。所撰《山陽志遺》,四卷,記述縣志府志未載山陽諸事。

[9].阮葵生,字寶誠,號幪山,清山陽人,官刑部侍郎,所撰《茶余客話》,三十卷。

[10].錢大昕(1728—1804),號辛楣,竹汀居士,清嘉定(今屬上海)人,撰有《廿二史考異》、《潛研堂文集》等。《潛研堂文集》卷二十九《跋〈長春真人西游記〉》云:“村俗小說有《唐三藏西游演義》,乃明人所作。”

[11].丁晏(1794—1875),字儉卿,清山陽(今江蘇淮安)人,編有《熙志齋叢書》二十二種。所撰《石亭紀事續編》一卷,該書《書〈西游記〉后》云:“及考吾郡康熙初舊志藝文書目,吳承恩下有《西游記》一種。”

[12].魯迅:《中國小說史略》,101-102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4月版。

[13].胡適:《胡適文集》(第3冊),500、517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11月版。

[14].鄭振鐸:《〈西游記〉的演化》,《20世紀〈西游記〉研究》上卷,34頁,文化藝術出版社,2008年10月版。

[15].《道藏》第34冊,480-501頁,文物出版社、上海書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3月版。

[16].汪東亭:《性命要旨》,79、80、102、107、117、167頁,宗教文化出版社,2012年5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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