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游記》探幽:《西游真詮》《西游原旨》合刊
- 盛克琦編校
- 3174字
- 2021-09-18 16:08:50
第十六回 觀音院僧謀寶貝 黑風山怪竊袈裟
〔西游真詮〕悟一子曰:大道幽深,妙在靜觀密察,具一雙慧眼,照見千頭萬緒,總是一事,莫被幻影空花遮迷了真宗實義。此三回,俱為十九回收伏天蓬而作,乃修真要旨。仙師恐世人不識,故提綱揭示“觀”字,貫徹三回終始,令人觀始觀終,不可忽視。如此回,明獨修一物之非道,而柔奸殺身更不可不知。
錦襕袈裟,天上之寶貝,即金丹之色相也。惟積德累仁,光明正大,尊師重友,指示默悟,可希服餌。倘機械變詐,有己無人,逞強尚滑,慣走傍門,皆是狼謀鼠竊之輩,非欲求長生,是自尋速死也!故修真根本,最忌機心。昔者端木子遇丈人于漢陰,抱甕而灌,憐其勞也,教之以桔槔。丈人曰:“吾聞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于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端木懣然慚俯。丈人復曰:“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庶幾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毋乏吾事。”蓋惡多機也。
行者撞鐘笑道:“你那里曉得,我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又曰:“是你孫外公撞了耍子的。”這謂之隨緣安分,不設機心,逢場作戲,渾然天趣,忘機之真樂也。與下文老和尚動了奸心,廣智、廣謀長短計較,各使心機者大相反。
夫道非不可謀,然有己有人,合人我于一體,所求正也。求正者,謂之生機,生機者存。若老僧之利己妨人,行邪也。行邪者,謂之殺機。殺機者亡。道非不可竊也,然盜天地,竊造化,彼此無損,兩國俱全,謂之知機。知機者,天機也。天機者,神。若黑熊羆之趨著機會,暗暗擄去,謂之乘機。乘機者,人機也。人機者,妖。天機現于自然,人機出于造作。如老僧騙袈裟到手,燈下痛哭,廣智、廣謀之刀殺火攻,人機也,乘機也,行邪自殺也。行者靈心坐照,忽聽柴響,知有謀害,將計就計,上南天借辟火罩,護住唐僧,不管別人。因火助風者,此物來自照,和而不倡,知機也,天機也,求正除邪也。
篇中兩變蜜蜂,現身設法,教人密密靜觀,當知有己無人、損人利己之非道。以反擊,有金公不可無木母之妙。唐僧道“莫與人斗富”,為良賈之深藏;眾人道“反害了自己”,為禍福之自召。儆語雖多,均非正意。熟讀此,并可悟行文章之法。
〔西游原旨〕上回已言修道者須有真腳力,而后可以得正果。然腳力雖真,而不知陰陽配合,則孤陰不生,獨陽不長,大道難成。故此回合下二回,先寫其假陰假陽相合之假,以證真陰真陽相合之真也。
篇首“和尚見了行者,問唐僧:‘那牽馬的是個甚么東西?’唐僧道:‘低聲!他的性急,若聽見甚么東西,他就惱了。’”東為木,屬陰;西為金,屬陽。“他的性急”,是有金無木,有西無東,金丹難就,算不得東西。
“和尚咬指道:‘怎么有這般一個丑徒弟?’三藏道:‘丑自丑,甚是有用。’”夫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相通,順則生人生物,逆則成佛成仙,世法道法無有分別。所異者,凡父凡母而生幻身,靈父圣母而生法身,若遇明師咬破此旨,則說著丑而行著妙矣。
“觀音”者,照視之謂;“禪院”者,空寂之謂。空觀而無實行,故謂“觀音禪院”。即釋典所謂“巍巍佛堂,其中無佛”者是也。
“行者撞鐘不歇,和尚道:‘拜已畢了,還撞怎么?’行者笑道:‘你那里曉得,我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哩!’”此便是一日有一日之功果,日日有日日之功果,不得以空空一觀為了事。其曰“你那里曉得”者,欲使其曉得也。因其人多不曉得,而反稱大圣撞鐘為野人,此等真野人耳。
行者道:“是你孫外公撞了耍子的!”先天真一之氣,自虛無中而來者,是為外來主人公。得此外公,靈通感應,曲直應物,潛躍隨心,其修道如耍,絕不費力。彼一切執心為道,著空之徒,聞的此等法音,見說此等法象,能不唬得跌滾而叫“雷公爺爺”乎?
“老僧癡長二百七十歲。”此明示為心也。心屬離,在南,其數二七,故長二百七十歲。“一小童拿出一個羊脂玉盤兒,三個法藍茶鐘。”此明明寫出一“心”字也。羊脂盤兒,象心之一勾;三個法盤藍鐘,肖心之三點,非心而何?“又一童提把白銅壺兒,斟了三杯香茶。”白銅壺,像腎中之精;斟了三杯香茶,乃腎氣上升而交于心也。三藏夸為好物件,老僧道:“污眼!污眼!這般器皿,何足過獎?”言無知之徒誤認心腎為陰陽,或觀心,或守腎,或心腎相交,是直以此中有好物件矣。殊不知心腎乃后天濁中之濁,若以這般器皿為好物件,真是污眼!污眼耳!
老僧問三藏有甚寶貝,三藏道:“東土無甚寶貝。”示其我家無寶也。行者道:“包袱里那一領袈裟,不是件寶貝?”言包羅萬象,備具五行,不著于名相,不涉于有無者,方是真寶貝,而不得以心腎為寶貝。“眾僧不知此等寶貝,聽說袈裟,個個冷笑。”正“下士聞之,大笑去之”也。[1]
行者欲取袈裟,三藏莫教斗富,恐有錯,所謂“傳之匪人泄天機”也。又云:“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見貪婪奸偽之人。一經入目,必動其心;既動其心,必生其計。誠恐有意外之禍。”所謂“君子遁世不見,知而不悔”也。
“老僧見了寶貝,果然動了奸心。”是執心而用心,直以動心為寶貝矣。“廣智道:‘將他殺了,把袈裟留下,豈非子孫長久計?’廣謀道:‘連人連馬一火焚之,袈裟豈不是我們傳家之寶?’”夫人之所以修心者,必疑其心之靈明知覺廣智廣謀,即是寶貝,而遂愛之惜之,以為長久計,以為傳家寶。殊不知認此廣智為寶,即是用假而殺真;認此廣謀為寶,即是以邪而焚正。噫!日謀夜算,執守此心,君火一動,相火斯乘,君火相火一時俱發,能不火氣攻心,玉石俱焚乎?
行者變作蜜蜂,從窗楞中鉆出,看見和尚們放火,將計就計,南天門尋廣目天王借辟火罩,罩住唐僧、白馬、行李,房上保護袈裟。此暗密中鉆研透徹,而知師心為害,將計就計,火里下種,借假修真之大機大用,較之放火謀寶貝者,何啻天淵?
“那些人放起火來,一陣風刮的烘烘亂著。正是星星之火,能燒萬頃之山,把一座觀音院,處處通紅。”《悟真篇》曰:“火生于木本藏鋒,不會鉆研莫強攻。禍發總由斯害己,要須制伏覓金公。”老和尚用智謀而圖袈裟,正“不會鉆研而強攻”;燒得觀音院處處通紅,正“禍發總由斯害己”。木之藏火鋒也如此,安得如金公借辟火罩而保袈裟為至真乎?
觀音院正南黑風山黑風洞妖精,見正北火光熀亮,知是觀音院失火,來救。此個妖精,即腎中妖精。黑風山黑風洞,狀腎水之純陰。腎屬北,何以在觀音院之南?此特取心火下降,腎水上升之義。心腎亦有相濟之道,故黑風洞之妖,而來救觀音院之火。
“他不救火,拿著袈裟,趁著哄打劫,飛轉山洞而去。”噫!金丹圓陀陀,光灼灼,無形無象,至無而含至有,至有而藏至無,乃真陰真陽相濟而成象者。是為先天真一之氣,本于父母未生以前,豈父母既生已后心火腎水之謂哉?迷徒不知是非,舍去先天之真,擺弄后天之假,誤以心為陽,腎為陰,心中之液為陽中之陰,腎中之精為陰中之陽,當午時而守心,子時而守腎,使心液腎氣交結于黃庭,便以為丹。豈知守心則金丹已為心所害,如“觀音院僧謀寶貝”者是也;守腎則金丹已為腎所陷,如“黑風洞怪竊袈裟”者是也。其黑風怪不能救火,而且盜去袈裟,不亦宜乎?故眾僧道:“唐僧乃是神人,未曾燒死,如今反害了自己家當。”可知執心之輩,盡是自害其家當,而不能成全其家當。自害其家當,終亦必亡而已,可不畏哉?詩云:“堪嘆老衲性愚蒙,計奪袈裟用火攻。廣智廣謀成甚用,損人利己一場空。”提醒世人,何其深切!
“行者把那死尸選剝了看,更無那件寶貝。”言執心為道者,皆以為此幻身有寶貝,以故千方百計,智謀運用,妄想修仙;果若幻身有寶,死后到底此寶歸于何處?仙翁現身說法,“把死尸選剝了看,更無那件寶貝”,是明示人以這幻身無寶也。然則幻身無寶,可知守心者之非道,守腎者亦不真。即此二宗公案,仙翁已是一棒打倒了七八層重墻,徹底透亮,學者可以寬心前去,別尋寶貝下落矣。
詩曰:
迷徒不識本原因,誤認皮囊有寶珍。
心腎相交為大道,火生于木自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