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驚天爆炸

侗族警察張秀昊的人生轉(zhuǎn)折點出現(xiàn)在1998年的冬天。

12月19日，既是一個極為平常的雙休日，也是一個極為普通的趕場天。

張秀昊本來計劃要陪妻子李蘭上街買年貨，但想到州公安局安排的天柱縣公安局參與偵破的凱里市“12·1”殺人案，就毫不猶豫地叫上民警李斌外出尋找案件線索。“12·1”殺人案已過去了18天，案子未破，公安機關(guān)深感壓力巨大。當警察，家事的位置往往是排在后邊的，而刑偵更是一項時間彈性很大又不可預(yù)測的工作。年貨，是買不成了。

上午10點回到公安局，張秀昊就接到群眾報案：租住鳳城鎮(zhèn)雷寨村衛(wèi)生組陳德芳家的羅傳政和吳化梅，收到了一封恐嚇信和三包可疑物品。

馬上行動！張秀昊率李斌立即趕赴現(xiàn)場。“李斌，情況不明，你從醫(yī)院方向我從雷寨方向包抄上去，然后在羅傳政租住的房子那里匯合。”

不到三分鐘，兩人幾乎同時趕到陳德芳家。此時，陳德芳家已圍著許多看熱鬧的群眾。

驚魂未定的羅傳政帶著兩位民警上到樓上的租住房間。羅傳政的床邊放著三包“禮物”，床上放著一封匿名信，信中寫道：“羅兄，聽人說你在辣子坪發(fā)了大財，現(xiàn)我有事相求，恕不能登門拜訪，現(xiàn)送上禮物一件，望小心對付。祝美女如云，財源滾滾。黑旋風。”

出于職業(yè)習慣，張秀昊馬上掏出記錄本，將匿名信的內(nèi)容記錄下來，并繪制房內(nèi)設(shè)施的方位圖。他觀察禮品袋，確定里面的一盒東西是未開封的西洋參，另一個則是用透明膠紙重新封口的皮鞋盒。

既是送禮，為何不留姓名？送禮為何又要別人小心對付？難道里面是毒蛇？不可能，冬天蛇傷不了人，也捉不到蛇。是毒藥？也不致于一聞即死。難道是炸彈？對！很可能是炸彈，“黑旋風”才要羅傳政小心！張秀昊一邊仔細觀察，一邊緊張地思索著。

李斌向羅傳政了解事情的經(jīng)過。羅傳政介紹完情況后，說：“這個包我提上提下都沒有問題。”

張秀昊說：“李斌，你們快離開，這里面可能有炸彈！”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果斷地命令李斌帶當事人離開現(xiàn)場。

“讓我來！”干過緝毒、巡警、刑警工作的李斌毫不謙讓。

“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快走，萬一是定時炸彈……”張秀昊不容李斌爭辯，強行將李斌推出房間，并令圍觀的群眾疏散，然后小心翼翼地將裝有西洋參的禮品盒打開仔細檢查。

這是人們常見的那種禮品盒，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張秀昊未發(fā)現(xiàn)疑點。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10時50分，他將裝在禮品袋中的皮鞋盒取出，沉穩(wěn)地將貼在盒子封口上的透明膠紙撕下。盒口上果然藏著一枚電雷管。他小心翼翼地將電雷管拆除。然而，讓人始料不及的是，當張秀昊的手接觸到盒蓋的另一邊時，犯罪分子安裝的另一套引爆裝置接通了電源，“轟隆”一聲巨響，他倒在了血泊之中，磚木結(jié)構(gòu)的房子霎時被炸成一片廢墟，距他不遠的李斌也被氣浪掀翻在墻角。

爆炸，發(fā)生得那么突然，瞬間的一團火光，兩個年輕警察就這樣被籠罩在一片煙塵之中。

這顯然是一起有預(yù)謀的爆炸案。

聞訊趕來的公安干警和群眾，迅速將受傷的張秀昊、李斌送到縣醫(yī)院搶救。

張秀昊和李斌為民排險被炸傷的消息，迅速傳向四面八方。

州公安局震驚！

省公安廳震驚！

公安部震驚！

當天下午4點剛過，張秀昊年邁的父親張茂修、體弱多病的母親陸惠忠和文雅纖秀的妻子李蘭趕到醫(yī)院。張秀昊的傷勢緊緊地牽動著幾位親人的心，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壓得他們幾乎喘不過氣來。人們圍在手術(shù)室外，緊張地等待著結(jié)果。

20日凌晨，一輛擔架車從手術(shù)室里被護士推了出來。張秀昊躺在擔架車上，全身纏滿白色繃帶。醫(yī)生告訴大家：張秀昊的雙眼已被摘除，左手高位截肢，右手完全殘疾，睪丸被震破，右腳骨折。

在場的人頓時哭成一團。張秀昊的父母和妻子幾乎暈厥過去。

下午4時，在死神魔掌里待了近30個小時的張秀昊出現(xiàn)蘇醒跡象。盡管整個人還處于半昏迷的狀態(tài)，但人們還是能夠聽清他說的話：“槍，我的槍……還有記錄本……李斌……群眾……”

傷勢這么重，張秀昊想到的還是工作，在場的人無不為之動容。張父避開眾人，到急救室外放聲痛哭。兒子，父親為你的執(zhí)著和堅強驕傲啊！

經(jīng)過二十多天的全力搶救，張秀昊徹底擺脫了死亡的威脅，“等我醫(yī)好了傷，就去上班……”病床前的人們又一次熱淚盈眶。此時，他還不知道已失去了雙眼、左手和右手的三個手指。他向親人詢問病情，回答總是輕輕的“沒事，很快就醫(yī)好……”的話語。刑警出身的他，從親人的口吻中意識到了傷情的嚴重。在他的再三追問下，妻子李蘭眼看實在瞞不過去了，只得說出了實情。

徹底殘廢了！不能做刑偵工作了，連當警察都成了問題！這輩子將如何過下去，他才26歲呀！一陣悲傷和絕望襲向張秀昊。

警察也是普通人，有失望，也有哀傷。后來他在《珍惜生命》一文中寫出了當時的感受：“……好像火盆里熊熊燃燒的炭火瞬間熄滅，屋外凜冽刺骨的寒風霎時間呼嘯而至，將我從頭到腳、從里到外凍結(jié)得如同一尊冰雕。我不能出聲，不能呼吸，甚至不能思考，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時刻停頓、靜止、凝固了。”

張秀昊、李斌住院后，省公安廳、州公安局、縣公安局的領(lǐng)導都來看望他們，守候他們。幾天后，領(lǐng)導們來醫(yī)院與兩位排險英雄告別。那天是下午近5時，省公安廳領(lǐng)導再次來到張秀昊的病床前，久久地望著他那被繃帶纏繞著的頭顱，默默無語。也許是第六感的作用，只見張秀昊微微抬起只剩下兩個指頭的右手，行了一個只有同行才懂得的軍禮。他吃力地張開腫得厚厚的嘴唇，喃喃地說：“……感謝領(lǐng)導的關(guān)心，謝謝！我沒有盡到隊長的責任，沒能保護好戰(zhàn)友和群眾……我重新回到工作崗位后，愿意接受處分……”

此情此景，讓在場的人無不哽咽，一串一串晶瑩的淚珠，簌簌地滴落在警服上。

“12·19”特大故意爆炸殺人案很快告破，三位犯罪嫌疑人被繩之以法。

張秀昊的英雄事跡傳遍天柱，傳遍貴州，傳遍全國。1999年5月6日，時任公安部長的賈春旺簽署命令，授予張秀昊“全國公安系統(tǒng)二級英雄模范”稱號。同年9月1日，他到北京出席了全國公安戰(zhàn)線英雄模范、立功集體代表大會，受到江澤民總書記等中央領(lǐng)導同志的親切會見。

大會期間，《人民日報》刊登了一幅新聞圖片。圖片是在天安門廣場拍攝的，內(nèi)容是張秀昊和另外幾位英模代表正面向冉冉升起的國旗莊嚴敬禮，他的妻子李蘭在一旁攙扶著他。照片上的張秀昊高大、英武，戴著墨鏡的面龐顯得格外專注。好幾家報紙為這個動人的場景配發(fā)了新聞特寫，其中一篇特寫的標題叫《聽升旗》——英模張秀昊雖然看不見升旗，但他可以聽得到升旗時奏起的國歌。后來他寫了一首詩表達了當時的心情：“徹夜難眠心蕩漾，凌晨欣幸奔廣場。升旗仰慕神魂往，敬禮莊嚴夙愿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