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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邏輯哲學論》出版于1921年,現在已經躋身于經典著作之列。購買這本書的讀者,想必你是慕名而來。如果你只是碰巧拿起這本書,那我就希望對本書及其作者的簡單介紹能勾起你繼續讀下去的興趣。

維特根斯坦其人其書

這本書出自哲學家維特根斯坦之手。20世紀哲學家中聲名最為顯赫者當屬海德格爾和維特根斯坦,他們的感召力遠遠超出哲學圈子,而變成一種文化現象。不過,海德格爾因為與德國納粹的政治糾纏而蒙受污名,維特根斯坦則獨享純粹天才的榮光。在人們心目中,維特根斯坦遺世而獨立,他可以獨自面對哲學本身,僅憑個人之力為人類智識的最高事業負責。《邏輯哲學論》就是他一個人與哲學對話的結果。它成書于1918年,維特根斯坦認為自己在書中已經解決了所有哲學問題。之后,他不是像標準的學者那樣去傳播自己的思想、謀求名望和地位,而是像完成了一件私事一樣,換個工作,去做園丁和小學教師。這部著作享有崇高的學術地位,這里就用哲學行內的一種說法來解釋一下:當今西方哲學的主流是分析哲學;分析哲學在學理上的起點是人們稱為“語言學轉向”的轉變;而語言學轉向,則是在《邏輯哲學論》中完成的。換句話說,《邏輯哲學論》是當今西方主流哲學的奠基性著作。

維特根斯坦在1929年重拾哲學工作,并著手建立一種與之前迥異的哲學,被稱為后期維特根斯坦哲學。盡管這種哲學的出現使許多人認為前期維特根斯坦哲學,即《邏輯哲學論》中表述的思想已經被證明是錯誤的,但維特根斯坦本人認為,要在這種思想的基礎上理解他的后期思想。就像黑格爾不會因為馬克思的批評而過時一樣,《邏輯哲學論》也不是一部過時之作,其中表達的哲學思想,仍然深邃且極具價值。事實上,它構成了理解后期維特根斯坦的起點。跳過這部著作,直接讀后期的《哲學研究》,是行不通的。

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1889年生于維也納的名門望族。那是一個真正的精英家庭。路德維希的父親卡爾是當時歐洲最富有的人之一,他實際上掌控著整個奧地利的鋼鐵工業。卡爾也為自己的家庭創造了最高等級的精神生活。維特根斯坦家是當時維也納文化生活的中心,像克利姆特、勃拉姆斯和馬勒這樣一些頂級的藝術家都與之過從甚密。路德維希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他有四個哥哥和四個姐姐(一個女孩夭折了)。他在文化藝術的熏陶之中長大,并對音樂有很高的鑒賞能力。據說他是很罕見的擁有絕對音準的人。

然而,路德維希的家庭生活并不幸福。卡爾不僅讓子女留在家中接受教育,而且為其規定好將來的職業。更加不幸的是,卡爾本人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并為這個家庭營造了一種緊張氣氛,讓孩子們生活在相互評判、挑剔中。這樣的早期教育深刻地塑造了路德維希的性格。他敏感、易怒,對待自己非常苛刻,有道德潔癖。這種性格和他的哲學天分組合在一起,能夠產出最好的精神成果,但同時又在某種意義上妨礙這些成果被充分理解。路德維希不是一個為讀者著想的作者。他的寫作有種強烈的個人色彩。在一個完美主義者那里,哲學思考和寫作是很難按照與普通讀者交流的目的客觀地進行下去的。他的寫作對象要么是他自己心目中的理想讀者,要么干脆就是他自己。(希望這本《邏輯哲學論》通過我的翻譯能夠在這方面有所改善)理解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的哲學,就要在某種程度上面對他這個人。或許是由于這樣的家庭生活,他的三個哥哥都死于自殺。自殺也是路德維希的生活中不太遙遠的一種選擇。可以說,哲學思考對他來說是一種自救。據說,路德維希的遺言是,“告訴他們,我過了幸福的一生”。這或許可以印證他的這一心路歷程。

維特根斯坦(還是用回路德維希的姓氏吧)無疑具有那種極易產生神秘色彩的人格特征,這個人本身激起的興趣在很大程度上超出了他的著作。他的著作本身就不易讀懂,這就更加重了籠罩在他身上的神秘色彩。人們把他視為天才的典范。這種天才適合于待在空氣稀薄的高處,而不是像蘇格拉底那樣,混跡于人群之中。人們覺得,對于他的著作,不理解是正常的。這些著作應該放在書架的頂層,屬于那種從遠處就能看到,但至少近期不會取閱的類型。這對維特根斯坦本人來說的確是極大的不幸。

事實上,他只是一個善于與物打交道遠甚于與人交往的人。他對邏輯、數學以及語言的本質有著非常深入的研究,但其成果始終沒有以明白易懂的方式表達出來。完美主義和自我審查是一種障礙。他只是一個孤獨的勞作者,有著勞動者那種簡單質樸的品格。他的著作也需要以一種簡單質樸的方式去對待。它的目的是傳達思想,表達對事物的理解,而不是說教和宣布真理。它需要的是知音,是主動參與的思考和理解,而不是單方面的被動接受,在閱讀維特根斯坦時應該牢記這一點。

如何讀《邏輯哲學論》

《邏輯哲學論》確實是一部頗為奇特的著作,它由一條條加了數字編號的格言式文字構成。編號表示內容之間的從屬關系,而文字則簡潔、直接。這些文字并沒有包含所需要的論證,它們的作用在于建立直觀的理解,展示其中的聯系,從而獲得整體性的圖景。從維特根斯坦自己的筆記可以看出,他的思考方式是直觀性的,很少訴諸邏輯推理。由此獲得的成果則在于促成理解、建立世界觀,而不在于形成哲學論辯,得出哲學結論。這樣做可以直截了當地表達哲學的洞見,從而直接面對哲學問題本身,獲得哲學的領悟。但是,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容易造成誤解,難以保證讀者能夠確切把握所傳達的見解。

論證就是建立一個結論時所采取的推理過程,即通常從不會有質疑或已經獲得承認的前提開始,通過推理來獲得確實無疑或者應當得到接受的結論。在哲學中,論證不僅被用來保證結論的可靠性,以說服讀者,而且是哲學建筑術的一部分,可以用來在不同的哲學觀點之間建立連接,使之形成一個系統。再者,論證由于是基于哲學觀點的意義進行的,對于所建立觀點的內容就構成了限定和澄清。如果你不太理解一個哲學觀點在說什么,那就去看它是怎樣得到論證的,或者看它能夠得到什么樣的論證支持。維特根斯坦哲學思考和寫作是直觀的和私人性的,論證被大幅度忽略和壓縮了。但是,一個足夠結實的哲學系統還是可以用論證來表明各部分是如何聯系起來的。在閱讀《邏輯哲學論》時,我們仍然需要參與其中,通過自行建立論證,來連接其中的各個論點,以此來實現我們的理解。我認為這是閱讀這部著作的正途。

在本序言后面大半部分,我將扼要解釋《邏輯哲學論》的核心思想,以便為讀者確立閱讀的關注點和思考的方向。我也將以一種參與的態度來做這件事,把我自己的理解呈現給讀者,而不是介紹“公認的”“權威性的”(在維特根斯坦研究領域,這兩個詞有種諷刺意味,它們總是被用于準備予以反駁的解釋)解讀。希望借此能夠激發讀者的主動思考,最終能夠反過來從學理上來甄別我的解釋。

哲學背景

維特根斯坦曾認為所有的哲學問題都在《邏輯哲學論》中得到了解決。這當然不是對事實的判斷,而是針對他自己心目中的哲學問題。他對哲學的閱讀面并不寬,主要從弗雷格和羅素那里了解哲學,而其最初的哲學科班教育則是羅素提供的。應該說,是羅素讓他的思考活動得以與學科建制意義上的哲學聯系起來。羅素認為所有的哲學問題都是邏輯問題。維特根斯坦認同這種看法。于是,只要弄清了邏輯是什么,并且弄清了邏輯問題都可以得到立即和確切的解決,所有哲學問題也就相應得到確切的解決。這正是維特根斯坦的立場。《邏輯哲學論》本質上是接著弗雷格和羅素的思路發展的結果,以他們為背景,才能正確理解它。

作為分析哲學的創始人,弗雷格和羅素都是從邏輯主義的數學哲學研究開創分析哲學的。他們對自然數的邏輯分析,是哲學完整分析的典范。邏輯主義的數學哲學主張把數學(至少是算術)建立在邏輯的基礎上,也就是說,要從邏輯公理推出數學真命題。這本質上就是在為數學知識建立基礎。把這個想法稍微向前推一步就會得到,一般意義上的知識(數學、物理這樣的嚴格的科學知識是其典范形態)都應該建立在邏輯的基礎上。這個想法在羅素那里成為一種普泛的邏輯主義立場。貫徹這種立場的結果就是讓人認為,通過邏輯分析就可以揭示所有知識性的內容是什么,并由此確定這種內容是否是有效的知識。這就是分析哲學的早期理念。在這一理念之下,邏輯是什么,也就決定了知識是什么,以及有什么樣的知識。于是邏輯就成為哲學中最為重要的東西。

歷史發展的結果是,弗雷格所建立的邏輯主義的數學哲學隨著羅素悖論的發現而宣告失敗。但是,這并不是邏輯主義一般思想的失敗,而是特定的、弗雷格式邏輯主義的失敗。如果對邏輯的本質以及所采取的形式有不同理解,也就會有不同的、或強或弱的邏輯主義思想。我們可以把邏輯主義看作推動分析哲學產生和發展的一種動機。

弗雷格與羅素以不同的方式來看待邏輯。弗雷格的立場接近康德。他認為,邏輯是理性能力本身的一種特性,只要是合乎理性的思考,就會遵守邏輯。這樣,人們就可以通過研究,理性的思考者基于理性會把什么樣的思想當作真的,來確定邏輯的具體內容。這種研究不需要借助經驗,而只需要動用理性的思考能力,因此,邏輯是一種先驗的研究,邏輯真命題也就是先驗為真。邏輯命題同時也是自明的,這是因為理性的思考者動用理性即可發現這些命題為真,他直接就意識到其為真。此外,弗雷格還持有一種被稱為實在論的觀點,他認為邏輯命題表達的思想是一種抽象的存在物,它獨立于人們的心理活動而存在。邏輯研究就是要刻畫出思想的結構,這種結構會對應到真值函項上,從而為邏輯連接詞所刻畫。因此,要確定邏輯命題有哪些,其實也就是要找到能夠保證命題為真的有哪些思想結構。理性的思考者能夠直接認識到具有這些結構的思想是真的。人類的理性是不完全的,還不能直接認識所有的邏輯真命題,但還是可以通過邏輯公理系統和邏輯演算,從簡單的邏輯真命題出發,來發現結構復雜的思想是否為真。這就是邏輯證明。

羅素對于邏輯的理解則接近于柏拉圖,他不認為邏輯是理性的特征,而認為它是實在本身的特征,或者確切地說,邏輯是實在的一種普遍性的結構。羅素是柏拉圖主義的實在論者,他認為中世紀哲學家稱為“共相”(universal)的東西是存在的。他還認為,句子所陳述的內容就是由句子所談及的事物本身構成的復合體。共相是這種復合體中的構成部分,它保證了同樣的內容可以適用于不同的特殊對象。比如,在“蘇格拉底是要死的”這個句子所陳述的內容中,就包含了有死性這一共相。這個共相同時也適用于除了蘇格拉底這個特殊對象之外的其他對象,比如柏拉圖和羅素。這樣我們就可以利用共相來表達普遍性,比如在“所有人都是要死的”這個句子中就是這樣的。共相的存在保證了知識的普遍性。把句子中表示共相之外的東西變成變元,我們就得到了僅僅由共相構成的結構,普遍性就是屬于這些結構的特性。包含邏輯連接詞在內的邏輯常項就是一類特殊的共相,把句子中像有死性這樣的邏輯常項之外的共相都替換成變元,就得到邏輯結構。如果這種邏輯結構可以保證具備這種結構的句子為真,那么這樣的句子就是邏輯真命題。它表達了我們關于邏輯結構的知識,即邏輯知識。邏輯就是系統地識別這種邏輯知識的研究。

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就是在這個背景下建立的。確切地說,他要解決的問題、思考問題的起點,包括所使用的一些術語,都是羅素所提供的;但解決問題時所采取的基本立場,以及解決問題之后得到的總體圖景,卻是在康德和弗雷格的方向上的推進。維特根斯坦實現了弗雷格和羅素的某種綜合,從而確立了早期分析哲學的成熟狀態。

邏輯圖像論

你可以說,《邏輯哲學論》要解決的是人生意義問題,維特根斯坦本人也說過這是一部倫理學著作;但是,若要看出個門道,還是要從他要直接解決的問題入手。這些直接的問題是邏輯哲學問題,也可以說,是語言哲學問題。其中最核心的一個問題就是,句子是如何陳述事實的。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實則相當困難。它難倒了羅素。維特根斯坦對這個問題的解決,就是他的邏輯圖像論。邏輯圖像論構成了整個《邏輯哲學論》的基礎,由此可以通達他的其他思想。

稍加展開,這個邏輯哲學問題就是在問,為什么陳述句由詞語構成,但有真假之別,而詞語沒有。

表面上看,陳述句要能夠陳述事實,需要的僅僅是句子(即陳述句,下同)與事實之間建立對應關系,循著這種對應關系我們就能夠依據句子來確定其所陳述的事實。但事情并不如此簡單。從直觀上看,“蘇格拉底是柏拉圖的老師”與“蘇格拉底不是柏拉圖的老師”這兩個句子都對應同一個事實,即關于蘇格拉底與柏拉圖的師生關系的事實;這個事實使其中一個句子為真,而另一個句子為假。由此可見,句子與事實間的對應關系不同于詞語與事物間的那種對應,它是一種有真假之別的“二值”關系。一個句子當其為真與當其為假時,對應于不同的事實。因此,為了知道句子陳述了什么事實,還需要知道它是否為真。現在所面臨的問題就是,句子是由詞語構成的,但為什么詞語沒有真假之別,而句子卻有。

此外,只有句子才能夠用來描述或陳述一個事實,詞語則不能。我們可以用一個詞語“整個地”確定一個事實,比如用“勾股定理”這個詞語來確定那個關于直角三角形的事實。但這離描述或陳述這個事實顯然還有一段距離。如果你事先不知道那個事實是什么,那么借助“勾股定理”這個詞語你也不會知道。但借助“直角三角形的兩個直角邊的平方和等于斜邊的平方”這個句子,你卻能夠知道那個事實。詞語隱藏了一些對事實來說至關重要的“細節”,而句子則揭示它們。我們會感覺到,在這一點上句子與詞語的區別與前面提到的真假之別聯系在一起,看起來,似乎正是讓句子有真假之別的東西讓它能夠描述或陳述事實,因此,這兩個區別應該聯系起來,一起得到解釋。

這些問題與“知識內容本質上是什么”這個問題聯系在一起。知識的內容可以用詞語來表達,比如人們會說“祖沖之知道勾股定理”,從而用“勾股定理”這個詞語來說明祖沖之的知識內容;但我們不會覺得這一點說明了知識內容的哲學本質,因為名詞與知識內容的對應關系畢竟可以是任意建立的。勾股定理也可以不叫“勾股定理”。當用句子來表達知識內容時,這種任意性可以認為是消失了。能夠用句子來表達,這一點構成了知識內容的一個本質特性。知識必須是真的,“真”這一特性被哲學家們高度重視,而實現這一特性的只能是句子而不是詞語。句子不僅通過真這個概念與知識聯系在一起,而且通過描述或者陳述這個概念與知識相聯系。知識必定在某種意義上描述或陳述了事實,而這種描述或陳述的功能也要通過句子來實現;單靠詞語是無法辦到的。就此而論,只有解釋了句子與詞語的區別何在,才能從哲學上理解什么是知識。

為了了解維特根斯坦如何理解句子與詞語的區別,我們先看看羅素。羅素在這個問題上嘗試過好幾個理論,這里只是用最簡單的方式來說明羅素怎樣想這個問題。我們可以把這種理解方式稱為“同構論”。比如“書在桌子上”這個句子,它描述事實的方式可以這樣解釋:“書”和“桌子”分別指稱各自的對象,而“……在……上”充當句子結構,則表明這兩個對象在事實中按何種結構連接到一起。因此,當看到“書在桌子上”這個句子時,我們也就知道書和桌子按照何種特定結構形成事實。許多學者認為《邏輯哲學論》所表述的邏輯圖像論就是這種同構論,但事情并非如此。這種理論不能解釋句子為假是怎么回事。按照這種理論,句子所表達的內容,就是詞語所指稱的對象按照句子結構所表示的那種結構連接在一起構成的。上述句子所表達的內容,就是書和桌子這樣的對象按照一個指定的結構構成的一個整體。但是,如果句子所描述的不是事實,也就是說,當句子是假的,書和桌子之間就不存在那種上下級的關系,這樣一來,原來的整體也就沒有了。由此就得到假句子沒有實質內容的結論,這當然是不可接受的。

在羅素看來,句子結構表示了事實的結構。按這種思維方式,句子描述事實,就像投影一樣,句子中的詞語與事實中的對象是點對點對應起來,句子結構再投影到實在中,從而確定實在是怎樣的。這種想法在《邏輯哲學論》中遭到否決。維特根斯坦否認句子的結構表示實在的結構,當然,也就否認邏輯就是實在的結構。在維特根斯坦看來,語言之所以能夠描述實在,并不是因為句子與實在具有共同的結構,而是因為它們共有可能性,也就是邏輯形式。邏輯形式是一種可能性,而不是實在的東西。邏輯形式這個概念不太容易理解,但它非常重要。可以說,在《邏輯哲學論》中,它和描繪形式、邏輯形式、可能性、內在性質以及內在關系這樣一族彼此接近的概念一起,不僅決定了維特根斯坦心目中的邏輯是什么,而且決定了他的哲學的基本面貌。

舉個簡單的例子來說明可能性以及邏輯形式是什么意思。在觀察書和桌子之間的空間關系時,無須多少例子來進行歸納,我們立即就可以看出這種空間關系可能是什么樣的。當書被放在桌子上,我們得到了一個事實。現在從可能性角度來看待這個事實,而不考慮它是否存在,這時候我們考慮的就單單是書在桌子上這種情況。書在桌子上,這與書在桌子下面是不同的。但是,從可能性角度來看,這兩種情況之間會有一種關系,即當其中一種情況存在,另外那種就不存在。由此可見,可能性不是一個簡單的概念,它是有內在結構的。我們可以說書在桌子上是一種可能性,而書在桌子下是另一種可能性;這兩種可能性相互競爭,只有一個能夠成為實在。這兩種情況間也存在相互依賴的關系,如果你不明白書在桌子上是怎么回事,那就不能理解書在桌子下面是怎么回事——一個只能生活在桌面上的二維生物就是這樣的。這種依賴關系讓我們明白,要確定書是否在桌子上,就要排除它在桌子下面的情況。它們可以說屬于同一個可能性,是同屬一個可能性的不同情況。在一個時刻只能有一種情況成為現實,于是,關于書的兩種情況也就彼此排斥了。

這種情況在《邏輯哲學論》中就被稱為“事態”。當我們從可能性的角度去看事實,所看到的就是事態。那么,書在桌子上,與書在桌子下面,這是一個事態還是兩個呢?孤立地看,它們是不同的,它們在空間關系上不同。但是,如果從可能性角度看,可以說這是同一個事態。維特根斯坦把邏輯理解為關于這些可能性的研究。如果在這種意義上使用“邏輯”一詞,我們就可以說,書在桌子上,與書在桌子下面,兩者在邏輯上是沒有區別的。在邏輯上,它們本身是一同確定的,使它們區別開的是非邏輯的條件,比如經驗,或者碰巧使用的不同詞語。維特根斯坦說事態彼此獨立(2.061),就是在后一種意義上理解,此時會把書在桌子上和書在桌子下面這兩者看作同一個事態,或者只把這兩者中實現的那個算作一個事態。在確定一個事態是什么時,其實就是確定共享同一個可能性的哪種情況得到了實現。

這種關于可能性的特征可以運用到書這個對象上,這樣就得到了書的邏輯形式。書雖然可以不在桌子上,但它必然具備在桌子上的可能性。能夠與其他東西建立空間關系,這種特性就是書的邏輯形式。在沒有其他解釋(比如桌子只是一個三維投影)的情況下,一本書如果無論如何也放不到桌子上,那么我們就會認為它不是書,不是那種我們可以手持捧讀的東西。從邏輯上講,空間形式構成了書的本質。當然,邏輯形式這個概念還可以用到比如說事實上,此時我們就在可能性角度來看待它。比如書在桌子上這個事實是一種空間關系,而這就是這個事實的邏輯形式。

只要抓住可能性這個要點,你就可以在或松或緊的尺度上使用邏輯形式這個概念。比如,對于書在桌上的筆下面和書在桌上這兩個事實,你可以認為它們有同樣的邏輯形式,它們都是空間關系;也可以認為其邏輯形式不同,因為一個是三元關系,即書、桌子、筆之間的空間關系,另外一個則是二元關系。這取決于你使用邏輯形式這個概念的目的。如果你要在對事實的描述中考慮,就可以認為它們的邏輯形式不同;而如果只是考慮這兩個事實與書的邏輯關系,那就可以認為它們的邏輯形式是相同的,都是空間關系。

可能性這個概念決定了邏輯是干什么的。在2.0121中維特根斯坦說,可能性構成了邏輯的事實。這就是說,邏輯研究就是從已經確定了的可能性概念,比如前面我們關于書以及桌子的那些事態及其關系的理解,入手并展開的。這些理解構成了邏輯研究的素材和基礎,我們以此來解釋其他東西,比如解釋為何可以用句子來描述事實。這就是邏輯圖像論。

邏輯圖像論中的“圖像”并不是比喻。在嚴格的意義上說,句子就是圖像,只不過是一種特殊的、可以描繪一切的圖像。邏輯圖像論是關于句子如何能夠描繪事實的學說。在這個學說中出現圖像,是取自圖像的一個突出特征,即我們會按照對待實物的那種方式來對待圖像,從而從圖像中看出其所描述的實物是什么樣的。這就與另一種看待語言以及句子的方式不同,而那種方式就體現在同構論中。同構論要求我們把語言中的要素對應到實在中,比如句子的結構對應于實在的結構,這樣,語言就好像是“透明的”,人們的目光穿過語言,直達實在;但邏輯圖像論則要求語言是“不透明”的,要求句子本身就是事實,人們通過看這個事實,知道句子所要描述的那個事實是什么。這兩種理論的區別就是鏡子(其實更準確地說,應該是玻璃,因為鏡子可能是扭曲的)與圖畫之間的區別。在這個區別的基礎上,邏輯圖像論的核心觀點就可以表述為,句子與其描述的事實共有邏輯形式,這使描述成為可能。

邏輯圖像論能夠解決同構論所不能解決的問題,比如解釋句子為假是怎么回事。按照同構論,像“書在桌子上”這樣的句子所描述的是書在桌子上這個事實,但是,如果書實際上不在桌子上,那么這個事實也就不復存在,而這個句子也就什么也沒有描述,它就沒有內容。而按照邏輯圖像論,句子描述什么,這不是通過投影到實在中才能最終確定的,句子本身就是一種事實,一種存在的東西。于是,當“書在桌子上”這個句子被擺在面前,而實際上書在桌子下面,這時若仍然以看待事實的方式來看待句子,我們就能看出它所描述的是什么了。按《邏輯哲學論》的術語,句子所描述的就是事態,即“書在桌子上”這個事態。現在,這個句子為假,就不是通過書在桌子上這種不存在的情況來解釋,而要通過兩個步驟,即(1)書實際上在桌子底下,以及(2)按照句子及其所要描述的事實的邏輯形式(它們有同一個邏輯形式),如果書在桌子底下,那么它就不在桌子上(參見5.5151)。

這樣一來,通過引入可能性,進而引入事態、邏輯形式這樣一些概念,維特根斯坦就解釋了句子為假是怎么回事。進而,句子與名稱的區別何在,句子為何可以描述實在,以及句子為什么能夠表達知識這樣一些基礎性的問題,也就可以得到恰當的回答。

顯示及其他

從對邏輯圖像論的敘述中讀者會看到,維特根斯坦是從非常平凡的事實入手來展開哲學思考的。他的哲學固然精深,但精深之處不在于有多么深奧的知識,而在于對待平凡事實的方式。維特根斯坦就像一個鐘表匠一樣,在哲學問題的指引下,認真處理關鍵性的局部,通過這些局部之間的配合,獲得精確順滑的整體效果。本序言后面的篇幅將簡要說明,從邏輯圖像論這個核心,如何通往《邏輯哲學論》的其他重要構件。

邏輯圖像論要解決的是羅素的問題。這些問題是用羅素的框架表述的,要解決它們,也就要以這個框架為起點,看需要再引入些什么。維特根斯坦的解決,實際上是在向康德和弗雷格的方向靠攏。這體現在所引入的可能性以及邏輯形式等概念上。這些以可能性為基礎建立起來的概念并不是實在世界的寫照,它們并不像羅素所理解的那樣,表現了實在的結構。這是邏輯圖像論區別于同構論的要點所在。這些概念所表現的,是主體,即語言使用者的理性特征。比如,對于書是一種空間對象這意味著什么,我們肯定都會有種基本的理解;如果在看到書在桌子上的時候卻又到桌子底下找它,那我們不會覺得這個人有理性。但如果問,具備理性意味著我們知道了什么,你肯定回答不上來。理性不是任何知識,它不是任何事物的任何特征,你也不能描述它。可以說,理性是人們對待事物的方式。若看到書在桌子上,就不會到桌子底下去找它,這是對待書的方式。

在邏輯圖像論中,使用者的角色非常重要。句子與事實共有邏輯形式,這不是句子恰好具有事實所具有的那種邏輯形式,而是因為某個句子被用來描述某種事實,此時我們會把句子看作具備了這種事實的邏輯形式。我們會按照這種使用目的來設計句子,來決定該如何理解句子,因此,它不具備與事實相同的邏輯形式,那是不可能的。

我們可以說,語言的使用讓人們對待事物的方式得以確定下來。心靈與世界之間應該有種協調有序的關系,而這種關系在《邏輯哲學論》中就體現為善和幸福。(讀者可以循這一線索,看邏輯如何與倫理學聯系起來。)按維特根斯坦的設想,要達到這種關系,就要在語言上做出努力。語言的重要性部分體現在語言學轉向上。只不過語言學轉向針對的是知識,是要求承認語言對于知識來說是必要條件,而在這里,語言的重要性體現在一切規范性的事物上,知識只是其中的一種。要真正論證語言對這些事物必不可少,要等到后期維特根斯坦的私人語言論證。不過,在《邏輯哲學論》中,維特根斯坦還是用了大量篇幅,來說明語言怎樣能夠讓心靈與世界的關系協調有序。這就包括著名的言說與顯示的區分,以及包括重言式理論在內的邏輯學說。

在《邏輯哲學論》中,最為人所知的莫過于最后一句話,“對不可說的,我們必須報以沉默”。這句話就來自言說與顯示的區分。這個區分雖然在2.172-4中已經有所涉及,但主要還是在4.11-4.1212中做出的,此后又多次提及和運用。按照這個區分,所有能夠顯示的都不能言說。在維特根斯坦看來,這個區分決定了人們應該如何看待他的所有學說,因而舉足輕重。然而,這個區分不好把握。說有些東西不可言說,這顯得很神秘。維特根斯坦因此也談到了神秘(6.44、6.52)。在哲學中談論神秘,這終究是件讓人不安的事情。此外,就像羅素在為本書英文譯本所寫的序言[1]中曾經說過的一樣,對不可說的東西,《邏輯哲學論》還是說了很多,這是自相矛盾。由此延伸出一些有趣的話題,比如近十幾年興起的“新維特根斯坦”解讀法,或者說決然式解讀(the resolute reading),就是試圖解決這種自相矛盾的一種嘗試。然而,言說與顯示之分的產生,與邏輯圖像論一樣。

在邏輯圖像論中,圖像本身就是作為事實出現的。它不像透明玻璃一樣是“虛的”,而是“實的”。當用一個圖像來描繪一種情況時,圖像本身的特征也就會說明一些問題。比如,當畫面上某根線條被一個三角形所切斷時,它就描繪了一條公路被山擋住的情景。在我們看來,圖像本身所表現出來的特征,比如線條與三角形的關系,就屬于顯示的東西,而圖像借助這些表現出來的特征來表現的東西,比如公路被山擋住的情景,就是圖像所言說的東西。進而,語言本身的特征,就是顯示的東西,而用語言來描述的情況,則是被言說的東西。邏輯圖像論要求語言必須擁有某些特征,比如邏輯形式、句子的含義、記號的指稱、邏輯復雜度、語法上的范疇區分、物理形態等等,這些都是顯示的東西,而言說的東西則很少,只有句子所描述的那種情況。

顯示的東西是言說的基礎,比如邏輯形式,就是句子描述事實的必要條件。在不知道要言說的是什么具體的事態時,我們已經可以知道句子顯示了什么。(當然,要描述的事態所屬的范疇,比如是空間關系還是重量,決定了我們該如何看待句子,因此要先于句子確定下來。但是,這種先后順序與這里所說的并不沖突。)句子所言說的東西是由它顯示了什么決定的。不過,另外,顯示就內在于言說行為本身。用一幅畫來描繪一場宴席,這同時就是在讓畫本身顯示出來。同樣,把一個句子說出來,就是對句子本身是什么的顯示,而這并不是在描述事實之外做出的另一件事。區分顯示與言說,是從不同角度來看同一件事的結果。在用句子來描述事實時,我們期待著看到句子之外的事實,但是,當“調整焦距”看向句子,顯示的東西就出現了。應當說,正是言說與顯示之間的這種關系使得它們之間產生了區分,讓顯示的東西不能言說。

顯示的東西只有在使用句子時才會出現。比如,“書在桌子上”這個句子只有在用來描述一種空間關系時,我們才能從這個句子中看出,它和“桌子在書上”不能同時為真,它們具有同樣的邏輯形式,但屬于兩種相互排斥的情形。但是,如果我們用“書在桌子上”這個句子描述的是書和桌子的重量是否相等,那么這個句子就與“桌子在書上”具有同樣的意義,或者說,描述了同樣的情形。這樣一來,我們也就不能在另外一次言說中,來描述顯示出來的東西。比如,如果要描述“書在桌子上”這個句子(在我們正常使用它的情況下)所顯示出來的東西,比如描述它邏輯形式上的特征,即它和“桌子在書上”不能同時為真,那么我們就辦不到這一點。我們會覺得這是兩個不同的句子,從句子本身無法看出它們為何不能同時為真。之所以如此,就是因為在描述這兩個句子本身時,我們沒有在使用它們,而它們所顯示的東西只有在使用時才顯示出來。而如果從這兩個句子的使用者的角度來看,它們顯然不能同時為真因為它們所描述的是相互排斥的事態。從旁觀者角度看,它們描述了什么是一回事,它們本身有什么特征,則是另一回事,因而無法用它們所描述的東西,來解釋它們自身之間的這種排斥關系。

如果非要言說顯示的東西,就會用不恰當的方式來對待語言。比如,對于“書在桌子上”與“桌子在書下面”這兩個句子,從使用者的角度就很容易明白它們說的是同一回事。雖然關系詞上有區別,但這種區別會通過調換“書”與“桌子”這兩個詞在句子中的位置而解除。出于對邏輯形式的理解很容易做到這一點。但是,當你脫離了使用的方法來看待句子,就會為關系詞上的區別尋求解釋,于是就會覺得它們描述了不同的空間關系。人們會像羅素那樣,認為實在世界中有一類被稱為“空間關系”的共相,以此來解釋這兩個句子間的區別和聯系。在維特根斯坦看來,這就產生了形而上學,同時也是混亂的開始。在這一背景下,“不能言說顯示的東西”,就是一個禁令,其目的是恢復語言的秩序,或者說,恢復我們對于語言的正確理解。

邏輯研究的一個作用就在于讓人們對這種秩序有自覺意識。這種作用可以通過重言式這個概念來加以說明。在當代數理邏輯中,“重言式”這個概念指永真式。用行話來說,對一個命題中的非邏輯常項無論賦予什么值,整個命題始終為真,這樣的命題就是重言式。重言式依據其結構為真。按照當代邏輯學的解釋,這些結構是純形式的,它們可以視為是邏輯常項的定義,因此,重言式為真,就可以解釋為是依據定義為真。維特根斯坦理解的重言式與此不同。按照他的理解,重言式也是依據結構為真,但其為永真式,不是依據邏輯常項定義,而是依據命題的邏輯形式。也就是說,重言式是在邏輯形式與命題結構共同作用下為真的。

比如,按照“書在桌子上”這個句子的邏輯形式,書可能在桌子上,也可能不在桌子上;而按照這個句子的結構(它包含的關系詞以及與之連接的“書”和“桌子”這兩個詞),它排除了書不在桌子上的情況,而只留下了書在桌子上的情況,通過這一情況來決定句子的真值。這樣,如果書實際上在桌子上,那么這個句子就是真的,否則就是假的。由于只把書在桌子上這種可能性留給了實在,而句子并不決定實在是怎樣的,因此這個句子就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

再考慮“書在桌子上,或者書不在桌子上”這個句子。其邏輯形式是相同的,也只包含了那兩種可能的情況。其中,“書在桌子上”這個從句保留了書在桌子上的情況,而“書不在桌子上”則保留了書不在桌子上的情況。“或者”一詞意味著,只要實在是其中的一種情況,句子就是真的。這樣,基于這個句子的結構,這兩種情況都被留給了實在。按照句子的邏輯形式,那就是所有的可能性,因此,這個句子把所有可能性都留給實在,也就是說,無論實在是什么樣的,句子都是真的。這就是重言式。

容易看出,一個普通命題為真,就意味著它留給實在的那種可能性得到實現,因而也就可以從這個句子為真,知道實在是怎樣的。重言式則無論如何都是真的,因此不能從中知道實在是怎樣的。重言式不能描述事實,卻有種非常特殊的功能。它可以表現構成重言式的命題的邏輯形式。因為重言式為真,是其邏輯形式和命題結構一同作用的結果,這樣就可以通過其結構來表現邏輯形式的特征。這就與普通命題不同。普通命題為真,不僅取決于邏輯形式和命題結構,還取決于實在是怎樣的。因此,要通過普通的真命題確定邏輯形式,就需要命題結構和實在協同作用。由于需要確定實在是怎樣的,這就是一種經驗研究。而通過重言式來確定邏輯形式,就只需要已知其為真,然后在命題結構得到確定的情況下,邏輯形式也就表現出來了。這是一種先驗的研究。重言式讓邏輯形式得到先驗的顯示。比如,“書在桌子上,或者書不在桌子上”這個重言式也就表明了,其邏輯形式中包含了兩個互相排斥的可能情況。

邏輯研究就是揭示邏輯形式的過程。由于由此得到揭示的是理性本身的特征,邏輯研究對于理性主體來說,其實就是獲得自我意識,確保自我一致的過程。可以說這就是讓心靈與世界的關系保持協調有序。這個過程就是在操弄符號,因為,在邏輯研究中,一種恰當的、足以表明重言式結構的符號系統,本身就可以讓邏輯形式得以固定下來,也就是說,讓我們看待事物的方式得到固定。在沿用這種符號系統時,我們發現其所構造的重言式為真,就意味著自己在按照相應的邏輯形式看待事物。建立邏輯符號和重言式的系統,就好像調校望遠鏡一樣,正確的位置就是從中可以看到正確圖景的位置。這樣,邏輯研究就是在語言的使用狀態中來對語言本身進行規劃和調整,而這也是言說與顯示之分所允許的研究方式。由此我們也可以看到,語言在維特根斯坦所理解的哲學研究中,占據了一個什么樣的地位。維特根斯坦認為,哲學就是語言批判(4.0031)。這構成了《邏輯哲學論》中所表達的語言學轉向。

除了邏輯哲學和語言哲學,《邏輯哲學論》還包含了其他方面的豐富內容,比如數學哲學、自然科學哲學、倫理學、美學、宗教哲學。這些內容都不是孤立的,它們都以直接或間接的方式與關于邏輯和語言的思想聯系在一起。這些聯系都可以通過思考和揣摩,從文本所給出的線索中獲得。大體上,數學哲學直接與邏輯哲學相聯系,它構成了邏輯哲學的一種推論;其他東西則直接建立在心靈與世界的關系上,而這種關系是什么,則是由邏輯哲學和語言哲學決定的。當然,這里所說的“心靈”,不是心理學意義上的,而是5.641中所界定的那種哲學的自我或形而上學的自我。當你發現自己就是這種意義上的自我,就差不多理解這種心靈與世界的關系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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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邏輯哲學論》的一個門檻是數理邏輯。本書的一些很重要的概念來自數理邏輯,比如函項、量詞、普遍性、真值、重言式等等。讀者需要具備關于一階邏輯和公理系統的基本知識,對邏輯技術的了解則以達到掌握概念的程度為準。如果下決心要弄懂這本書,還需要有關于弗雷格和羅素的背景知識。讀者可通過下列文獻獲取這些知識:

1.《弗雷格哲學論著選輯》(王路編譯,商務印書館,2006年)相關內容包括:概念文字的基本理念;函數和函項的概念;概念與對象的區分;普遍性的概念;含義與指稱的概念(該書中譯為“意義/含義”與“意謂”);否定的概念。

2.《邏輯與知識》(羅素著,苑莉均譯,商務印書館,1996年)主要是其中的長文“邏輯原子主義”,其中羅素按照自己的方式思考了他曾經和維特根斯坦共同討論的一些問題。讀者可從中了解一些問題的背景,包括:名稱與命題的區分;謂詞與關系的概念;命題函項以及量詞的概念;摹狀詞理論(這部分內容在同一本書中的另外一篇文章《論指稱》中可以找到更加集中的討論);關于否定事實以及復合事實的討論;類型論。

3.《數理哲學導論》(羅素著,晏成書譯,商務印書館,1982年)這是對于羅素的數學基礎研究的簡明而又系統的介紹,其中包括了命題函項概念、摹狀詞理論以及類型論。對于這些理論如何在數學哲學中起作用,本書也給出了很好的例示。

為了幫助理解,正文中還添加了一定數量的注釋。其中大部分注釋的目的是補充背景信息,用于說明作者未加解釋的詞語,以及未說明的文獻來源,并對翻譯時所做出的取舍做出必要的說明。還有少部分注釋則是在不影響閱讀進程的情況下,對原文的語言或相關的費解之處進行疏解。有些地方因為語言風格而為理解增加了不必要的難度,如果不能通過翻譯上的調整而消除,就添加注釋說明。原文中只有一個注釋,因此只對這個注釋用“原注”加以說明。其他未加說明的注釋,都是譯者所加。

譯后記對本書的翻譯原則進行了說明,并重點講解了兩個關系到全局理解的翻譯問題。建議讀者在閱讀正文之前或者過程中對照閱讀。主題索引是在皮爾斯版本基礎上修改得到的,希望讀者善用。此外,書中包括的數理邏輯符號以及個別術語在不影響表達思想的前提下做了調整,以便讓讀者不用查對過時的文獻就能夠理解。書中按照現在的標準形式使用存在量詞(?)、全稱量詞(?)、合取(?)、析取(?)、否定(~)、實質蘊涵(?)、合舍或者謝夫豎(|)、函項形式,以及像“概括”這樣的術語。

《邏輯哲學論》是一部只能精讀的書。如果沒有找到恰當的關注點,不知道該以什么方式把那些格言式的句子連接起來,精讀是不大可能的。希望本書譯者的努力能夠幫你調好焦距,找到關注點。

祝閱讀愉快!

黃敏

[1]對于一般讀者來說,羅素的序言總體上具有誤導性,因此在本譯本中沒有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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