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不知道這個她能夠起作用的目的。我也假裝不去想這個問題。

雖然這個女人是我的老鄉，但因為她是別人的女人，我連她的名字都懶得知道。再說啦，她也不是很漂亮。

她也不肯和我說話。我們孤男寡女的，一個守在礦洞外，一個從礦洞里背著黑亮的煤一會兒出來一趟。算是避嫌吧。

后來，太陽大的時候，她就把外衣脫了頂在頭上，有好幾回，我還聽到她哼小曲兒，不是很好聽。但是，對于一個從礦洞里黑暗地方爬著背出八十斤煤的我來說，每一次到地面能夠知曉她的存在，能夠聽到她的聲音，再加上地面陽光曬在身上，那就真的有一絲絲格外的暖意和很隱晦的不恰當的柔情。

到要到中午做飯的時候，她站起來等我上來，叫我的名字，說回了。我覺得和她一前一后走在一起不恰當，讓她先回去，我再背一兩回就回來，保證絕不多背。

到吃午飯時，她丈夫又從哪里找了兩個人來到一起到小礦洞去看了看，這兩個人一直說著不錯。但我看他們的樣子，說是回去拿行李，但不像是要來這里的樣子。

因為這個礦洞太簡陋了，完全沒有任何的安全保障。下午仍然只有我一個人在里邊往外背。她還是無聊抱著雙膝守候在洞外。

到了傍晚，他們又找了兩個人來，但這兩個人也說回去拿行李，我還是感覺，他們根本就不會來。

因為這些老礦工都感覺這個地方不是那么長久，不像是能夠長期干下去的樣子。晚上，他們就在一起合計著，實在不行，她丈夫和姑父他們倆人中的一個把大礦上的工作辭了來專門干這個。

他們計劃著真正有了兩班人的時候，就需要有個人帶著管理了。然而又是一天，答應他們來的兩拔人一個也沒有來。

那個年代沒有手機，聯系人不是那么方便。我就還一個人去干了一天，女人也守了我一天。

但凡我到一個地方能夠連續干上兩三天的活兒，我就能夠很快地適應這個環境，就把自己當成這個古老村子的一部分。在下班的時候，一個人就出去轉遍了整個村子的每一條小道。

如果有時間，我還打算去爬爬兩邊的尖削山峰。我當然希望還有另外的人來和我一起干活，每天一個人在礦洞里干，真的不是心大的問題了。

在村子里邊閑晃蕩的時候和我們那里的老鄉們聊天，他們都明確地對我說，你那玩意就不能干。從來沒有一個人在礦井里的。

我突然覺得自己這樣長久下去肯定不是個事兒。如果他們始終找不來人，那我就要準備跑路。

姑父安慰我說，他給下邊大礦里邊的人說說，看能不能進大礦里邊和他們一起干。那個時候，好像能夠進大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就答應他們一個人再干兩天。如果這兩天他們還沒有找到人，我就真的不再干了。

在接下來的兩天里，我就每次進洞前仔細檢查洞口上方的那塊巨石的牢固程度，但總是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好像它億萬年前就是這個樣子，將來它還是會這個樣子。

但很明顯，我又覺得在不久的將來，它一定會滑下來，掉入下邊的采空區下陷的大坑里。

女人仍然會坐在玉米地里看著我來來回回。玉米地里的玉米苗有一尺余高低。雖然覆蓋了地膜，但沒有人澆水，這山上也無水可澆，全部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當地農民根本不管這些玩意。因為大家都有一個或者兩個小礦洞經營著。種地，完全是做給政府看的。而這些地膜都是政府直接下發的農業物資，扶貧用的。

但這里有了煤礦以后，這種對農業的扶貧就完全沒有了作用。

兩天時間忽忽而過，這一天，我就不再去礦洞里干活。

早早吃過早飯，我就往山上爬去，經過那個礦洞的時候，我心里還要留戀自己在這里奮斗的時光。然后我走過那狹長的玉米地，從低矮的灌木從里走過。

那些灌木因為干旱枝條短促而堅硬，完全不是我們南方的柔軟模樣。我走上山脊，腳下沒有土，是堅硬的巖層。

整個巖層由東向西呈七十多度整個一大片直刺蒼穹，我就在這個陡峭的斜面上一直向上。幸有那些生長在巖石縫隙中的荊條或者其它我不認識的低矮及膝的耐旱灌木，我站不住腳時就會拉住它們，防止滑墜。

山脊其實就是斷崖的邊沿。又因為這種純石山上并無任何覆土，并沒有野草存活，所以，連羊也從來不曾光顧過。暗黑色的石頭上是非常耐旱的地衣占據了所有凸起部位和深凹部位。

巖石上有許多風化的小坑。我蹲下研究了一陣子，難以想象這是由山岳上的強風歷千萬年給它帶來的磨損。雖然雨水也會加劇這種過程，但更重要的是風。

隨著我的升高，下邊的玉米地就顯得很狹窄而且完全陷入到了山崖的陰影中去了。我感覺如果能夠找到一塊單獨的石頭，我完全可以從這個高度扔到我往出背煤的那個采空區下陷的坑里。從這里看那個坑，完全就是不起眼的一個陰影，即使里邊藏著幾頭大象，在我這里也不會看到它們活動的任何跡象。

在我現在這個高度，能夠看到下邊村落，我甚至能夠找到我住的那個院子。沒有由來的我在想，那個天天守著我的女人是不是也正在望著這山峰的邊沿，正好看到我在爬山。

她今天反正也沒有事，如果是她和我一起在爬這座山，無端地就這么想了。我并沒有看到視野中那個火柴盒般大小的院子里是否有人在往上張望。

山峰的高度似乎沒有盡頭，我繼續向上，因為攀登而帶來的巨大熱量使我開始出汗。我有一種自由的感覺。也許是因為山上的風，也許是因為這座山，更大的可能只是因為我沒有局限在下邊的那個坑里邊來來回回地往外背煤。

這種不從事勞動的感覺舒服得有讓人想大聲叫喊以讓這個世界所有人都知道的強烈欲望。但我知道，自己的無論多大聲音都會湮滅在這山脊上的風里。這個世界不會再有其它人聽到。

所以，我仍然沉默地繼續向上。我就是要到最高的那個尖端。關鍵是我沒有什么別的事好做。再說啦，既然來到這個地方，如果不來爬一下這座山，留下一點點記憶，那不是很虧的嗎？

重點在于我離開這里以后，就再也不會來這里了。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又在直覺里尋找那種數十年后的未來?？词欠裼袛凳旰蟮母杏X傳遞來我和某人再來爬這座山的事情。

如果有，那也一定是我功成名就后才有可能有人有興趣來追尋這段歲月。當然我并沒有得到來自未來的明確感覺。

所以，我今天的繼續往山上爬就純粹只是我要去那兒。就像馬洛里所說：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