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當然是一個混亂的年代。

完全基于人與人之間的信任。

我無數次仔細觀察賴子的臉，想從中找到他還是否還具有人性的那些閃光點。但完全找不到。可是，和他下棋的時候，他又是那樣的智計百出，的確有布局章法，完全值得我學習。

從某種方面來說，在他這里我雖然沒有掙到明確的工資，但耳濡目染，也學到了許多隱忍功夫，不再是一味的非此即彼。

意識到這一點對我理解這個世界，對我理解自己的人生大有幫助。雖然看不到那種明顯的轉變，但變化已經悄悄發生了。

我在這種環境中逐漸成熟起來。雖然離最終成熟還差得遠，但脫離了那種對這個世界完全的單純，脫離了那種純粹的只是書中世界的簡單狀態。

在往后的余生想起來，如果評價賴子他的確是個壞人的話，那么這個壞蛋真的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導師。雖然他并沒有刻意去做。

這一年又極為有限的去看了一次三姐，但和前次一樣，我們只流于見面，然后交流不足十句話。我覺得我們之間缺乏那種愛情的化學反應，沒有那種迫不急待地要更加進一步的要求。她沒有，我也沒有。

也許我們都非常的純粹而單純。又因為我總是沉迷于首都圖書館的那些書籍中，沒有更多地考慮人生的未來。因為未來對于當年的我來說無限遙遠。所以，對此并不以為意，時間還長著呢！

從某種方面來說，我的心里還藏著一個完美狀態的A沒有拋棄。

我更多的是和工友們一起做著各種各樣的工作，為自己是一個好的、舍得出力的工人而高興。

雖然并沒有成為賴子的帶班人員，但在別的一個地方，我終究是領著十多個人成為一個半脫產民工。這就是一個進步。

有幾個年輕的工友愿意和我搭伙干活，又因為我們在一起就可以這里完成以后再去另外的地方干活而且不用擔心工資拿不到，我們畢竟是一幫人，人多力量大，小包頭一般是尊重實力的。

一個人畢竟實力單薄，但我們有一幫人的時候，這就具有了和小包頭同等討價還價的實力。大家一塊兒干活，一塊兒分錢，也算是自得其樂。

每一周我只需要花兩個半天去換書，就不再像以前去換書花一天時間游蕩。

到了年底，也就有幾千塊錢在手，還了婆婆年初給我的路費。也給家里邊父母第一次交了兩千塊錢。算是假裝懂事了一回，至少看起來出去打工還有點成績。

我仍然遵守和婆婆的約定，怎么也不告訴父母年初從哪里弄到的路費。

過年的時候，我當然是等三姐從超級大都市回來。

大年初二，母親讓我去集市上等三姐，接她來我們家，她回來了。

那一天，我算是精心收拾了自己的面貌，去集市上接我的女朋友回家。

我在集市上從來沒有這樣溫柔地等待過某人，將來也不會再有這樣純粹的溫柔。

這是人生的第一次實習去準備把一個交往多年的女孩子當成準未婚妻，正式在心里邊確定下來。

如果我在集市上等到她，和她一起像真正的戀人一樣走上五六里山路，邊走邊聊在外邊的過往，講述這么些年來我們各自的奮斗歷程和心里邊對彼此微弱的想法。

這一次，完全沒有要期望再遇到A的那種欲望。

我對現實的人生，這種近在眼前的幸福充滿了實踐的希望。

我們鄉上的集市只有一條街道，從這頭走到那頭，總共也不足三百米。中間有一個順著小河溝的彎折處。靠九龍山這邊高處是鄉衛生院，那正是集市的中心。它的旁邊就是菜市場。從我們這邊山上下去，是在集市下游的位置。

如果三姐從她們山上下來，一般是在集市上游鄉政府那個地方。

我很快從集市下游走到鄉政府她應該出現地方等候了幾分鐘。又覺得她可能已經在集市上了，我老在這里傻等也不是個事兒。

為了不錯過，我索性再往前，從小學校那個石拱橋那里開始往回走，把街道上每一個人都仔細檢索，每一個小的商店中都仔細掃描一遍過濾掉所有和她身型相差太多的女性。男性全部自動忽略了。

但凡遇到一個從背影看起來像她的，那就非得轉到她前邊或者待她轉過來確認了不是，我再繼續過濾掃描下一位。兩只眼睛完全控制潛意識下的眨眼動作，像我在掃描那些書籍中的文字一樣，我要從萬丈紅塵中把她找到。

如果人生沒有這種溫柔的尋尋覓覓，沒有這樣的期待，那就樂趣少了一大半。這比去邂逅某陌生人可要有趣得多了。再說啦，我今天下來的主要任務就是要接到她，我尋找她就是天經地義。

我從集市的上游漫步到下游，把所有人的人都看了一遍，沒有她。然后我再往上游返回，再尋一回，仍然沒有。

難道她還沒有從山上下來？她們住得更高些，離集市比我家離集市更遠，來得晚是應該的。

應該是我去集市太早了。

我又回到政府門外的一個商店外的小樹下站著，還是傻等吧。

看著從鄉政府右側小巷子里下來的人越來越稀少，而且其中并沒有她們那上邊的人，我就又站不住了。

再找一圈？我完全不會在心里邊想她為什么遲遲不來的問題。

我在等一個人的時候，從來不計較別人為什么遲到。別人的遲到是我難得享受等待這種煎熬的滋味。這種滋味應當就是我認為的愛情的滋味。

最終等到的那種快樂是沒有其它事物可以相比擬的。

假設我在集市上尋找等候了幾個小時見到她和一到地方就見到她，這種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而我恰好能夠分辨出這種明顯的心理活動的不同。那么多書不是白讀的。

我愿意用漫長的等待來找一份我以為的真愛，來代替我心里邊對異性感興趣時建立的女性完美的形象，以前是A，我要把她換成三姐。一個像我這么認真的青年男子就是這么的執著而無所謂在別人眼里自己無趣。

我又在集市上轉了兩個來回以后，時間接近中午了，正在我有了稍微小郁悶的時候，有鄰居看到我，說母親大人給我帶信，讓我趕緊回去：“你女娃兒已經到你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