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并不喜歡讓知道地方的工友帶我去。只是聽他們說從超級大都市站坐39路車直到終點銅廠，然后要走一個小時的路。我仔細問了他們到銅廠下了車怎么走。問得仔細，記得也不錯。

但是真的到了銅廠下了車之后，那就完全是郊區，遇到個人問當時需要走一小時之外才能夠到達的某個小廠，即使是本地人，對步行一小時之外的某個小廠不知道的可能性幾乎就是無限大。那是真的一問三不知。

問了十多個人，沒有一個人知道。我按照我認為正確的方向一直行走，每走上一公里就問在菜地里忙碌的農民知到那個廠怎么走啵。但總是沒有人知道。

我懷疑自己走錯了方向。因為我找不到他們說的那些明顯的標志。然后我又換個方向，漫無目的地尋找。

好像我心愛的人兒真的在這個世界上丟失了。那種無助的感覺讓我疲憊不堪。又走了一兩個小時，問了十五六個人，沒有人知道我所說的那個廠子。

我沮喪地又換了個方向。我固執地要在今天找到那個廠子，見到三姐。

固執并不能夠拉近我和那個廠子的距離。我雖然知道自己有可能走錯了方向，也明白自己在方向不對的情況下越走的遠，離我要去的地方就越遠，就越問當地人越沒有人可能知道我要找的地方。

也許在現在看起來這種不斷地詢問毫無意義。但對于當時的我來說，這就是鍛煉自己與陌生人接觸。為了尋找某個我要找尋的目標，我愿意大海撈針地慢慢尋找。

而這個問詢和與陌生人的聊天越來越自然越來越不經意。好像見到一個人不問一下都有點對不起自己的闖勁兒。

然后我又換了幾個方向。終于太陽偏西。我所走的鄉下地方完全就是田野，而這些地方，根本就沒有公共汽車。

于是我開始問，離銅廠多遠了。而這個老師傅說，從這里拐一下，一直再走半里，那就是銅廠。

我郁悶得不行，轉了一天，結果又回到銅廠了。

失望地再找到39路車站坐車回去。決定等哪天有空閑了再來尋找一回而不是等別人帶我去找到這個廠子。因為今天的沒有找到，我偏要自己從銅廠出發走遍所有地方進行尋找。

這里邊有一種我的固執和喜歡的樂趣。而這種探索的樂趣沒法兒和其它人言說與分享，只能自己體驗。

一個尖銳的問題：這個尋找的過程是為了三姐嗎？我從未知之地找到這個廠子，就是從我的無知中找到三姐于我的重要性。把于我毫無價值一直藏在心里的A驅逐出去。我如果找到三姐，就表明，我要打算這樣定義未來。

一個月后的第二次，我又花了一天時間，在近黃昏時，走過一大排的養魚池塘，聽著無數的蛙聲，還有幾株柳樹，我找到了那個廠子。

廠子的大門比我在老家進的那個廠子還要破敗，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廠子的繁榮興旺。但這就是我要找的地方。

這個廠子里邊全部都是我們老家那邊過去的青年民工，未婚男女占了絕大多數。一百多人的廠子，有百分之八十都是未婚男女，也有結婚了的兩口子都在這里邊工作的。居住環境也是那種低矮的磚房。每間屋子住上四五個人。

那個年代，每個人，無論男女，到外面的世界打工，只需一張臨時屬于自己的床就可以了。要求都不高，條件也沒法兒講究。大家都差不多。

我比較習慣那個年代的環境。很多人都是老家的，所以，雖然有五六年沒有見面了，我還是能夠認識絕大部分的人，大部分也能夠認識我。

好多都是當年沒有考上高中的同級初中同學。當然也有低一級的或者高一級的同學。這就是命運的交織之地。這就是我們那個山里邊人在沒有考上高中之后離開土地到外面打工的一個重要出路。

雖然還有其它的出路，但，這里，會成為許多人的記憶。

我的出現三姐還是很高興。眉眼里都是笑意。

她還是那個樣子，精神，一如既往的笑得燦爛。我還是那樣，有點蠢憨，不知道說什么。

聽著她安排我的住處，吃她給我打來的飯菜。

我并沒有到她的女生宿舍去，她的宿舍還有其它三四個女生。我更多的是和我們老家的那些認識的同學們在一起聊天，講過往和現在。我當然是來想和她一起出去走走。

她穿了藍花的裙子和我若即若離地走出破爛的廠子，往東一起走了百十米。南邊的黑色池塘里有許多青蛙鼓起聲音大叫。

天太黑，我也不知道往哪里走，當然是越遠越好。廠子外邊都是本廠的老鄉們在四處游蕩。

我們走到一顆柳樹下停下來，她問：“你活兒苦不。”

我說：“不苦。”

我問她：“有沒有星期天？”

她說：“沒有。”

我問她：“能不能請到假，出去耍呢？”

她說：“請不到假。”

我們又有的沒的聊了幾句，她不停地要抬起腳來拍打無窮無盡的蚊子。

我說：“走，回去吧，這蚊子太多了。”

我本來想和她多相處一會兒，說說我怎么辛苦地來找她，如果她能夠請到假，我們去天安門故宮看看。她去的話我順便打算向她坦白我曾經在心里邊藏了A。

但是蚊子實在太多了。如果讓她這樣陪著我，于心不忍。雖然那個時候我不知道怎么去愛一個女孩，但我總是會為對方考慮。這一點，是我的天性。

回去以后讓她早點休息，明天還要上班，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因為我們都在外面的世界打工。好像不管我們做多么卑微的工作，那工作本身就代表我們的存在，是我們存在的根本。所以，如果說我們有什么事業的話，那么，工作本身就是事業，就是我們那個年齡所能夠有的全部值得去奮斗的事。

奇怪的是，我在當時已經二十一歲了，對成家立業的事情仍然一無所知，比如說打工就是為了多掙點錢然后娶她了。一點兒也沒有這樣的念頭。

因為我總覺得自己還有在結婚以前的某件事情沒有完成。換句話說，我覺得自己還沒有真正開始戀愛，所以，完全不可能考慮到結婚這么遙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