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林森坐在大巴車上，嘆了口氣。
身旁的唐清安仿佛沒有聽到，從一開始輕微的，悄悄的小動作，到現在起伏越來越大。
他不知道這個孩子是不是故意的，雖然看起來的確像是在學習鋼琴的樣子。
可是，鋼琴不是那么簡單的。
想要把鋼琴彈出熟練的譜曲，努力一兩年可以辦得到，但是越往后，需要的功夫越深。
能彈很容易，彈好卻很難。
“清安。”
“清安。”
“嗯，不好意思，叔。”
“你喜歡鋼琴？”
“嗯。”
“誰在教你彈鋼琴嗎？”
唐清安猶豫了，他不知道該不該把同伴供出來。
錢林森不關心是誰在教唐清安鋼琴，見對方為難的模樣，沒有繼續追問。
雖然是全國選秀節目，但是真正能出道的人，早就已經圈定了。
會社培養幾年的練習生很多都無法順利出道，更何況這些新來的練習生。
再有幾個月，這些孩子都會回到以前的生活軌跡。
唐清安，也是如此。
區別是，有的人離開的早，有的人最后才會離開。
而自己，等這個班解散后，也會回到助理的角色吧，雖然不甘心，可是無能為力。
下了車，錢林森叫住了唐清安。
有些話，終歸還是要說的。
等練習生們都離開后，錢林森組織了下語言，昨天，制作部內部開會，接下來的拍攝計劃，明確以后的鏡頭，重點在即將出道的練習生上面。
“清安啊。”
“叔。”
“來半年了，你有沒有想過放棄？”錢林森不能直接點明。
“剛開始有，但是我想學鋼琴。”
唐清安知道錢林森話里的意思。
自己在節目組的處境，他雖然對大城市很陌生，但是并不笨。
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當他想要什么的時候，什么也不會得到，他已經習慣了。
現在，不一樣。
如果離開這里，他想不到自己還有什么機會接觸到鋼琴。
內心充滿了心痛。
痛的無法呼吸。
他也想出名，來的時候也有幻想，現在已經不抱期望，但是，他想要留在這里學習，他不希望錢叔強迫自己。
如果錢叔以自己主觀強加于他，他無法拒絕，因為錢叔在這里一直照顧著他。
錢林森看著唐清安蓋下來的頭發，后面隱約露出的眼睛。
“清安，你該理發了，我帶你去理發吧。”
兩個人在集市上走著，中年人走在前面，少年跟在后面，像是一對父子。
“再不剪頭發，你的頭發比女孩子都要長了。”
錢林森一邊數落，一邊找著理發店。
想找一個看起來像那么回事的理發店，本來男孩子的頭發就像雞窩，再不找個技術好一點的理發師修理下，他都想不起這個孩子的面貌到底是什么樣的。
終于，找到一間理發店有個招牌，外面還掛了一個螺旋三色轉燈，看起來像那么回事。
“師傅，跟他剪個頭，頭發太長了。”錢林森指了指沉默的唐清安。
理發師很年輕。
他拿起梳子，先把唐清安剛洗過還是濕潤的頭發梳理了幾下，又把額頭的頭發夾起來，打量了一下臉型。
“想剪什么樣的？”
“您看著剪，干凈就好。”錢林森替唐清安回答。
理發師不再說話，剪刀咔嚓咔嚓的剪下縷縷發絲。
額頭沒擦干的水漬留到眼睛里，他閉起眼睛，這是他第一次在理發店理發。
他從小到大都是媽媽在家用剪刀剪的。
回去的路上。
“清安啊，想不到你還挺帥的。”
“叔，謝謝你，你還跟我買衣服，我以后會報答你的。”
“哈哈。”
雖然沒有指望對方的報答，錢林森還是很高興聽到少年這么說。
“等結束后，如果你不想回老家，我幫你在浦京找份工作，別擔心，咱們有手有腳，不怕沒飯吃。”
……
琴房。
門是鎖住的，窗戶是開的。
今天，女孩沒有來。
唐清安站在窗戶外，盯著琴房里的鋼琴，今天是他在這里的最后一天了。
“你怎么沒去上課？”
走廊上，吳秀妍突然出現，唐清安看到對方親不自禁退了兩步，他上次被這個女人嚇到了。
錢叔也跟他說過，這個阿姨在公司地位很重，所以不要得罪她，盡量離她遠點。
“我.....”
“哈哈，因為表現不佳，所以自暴自棄了嗎。”
唐清安低著頭沒有反駁，在練習室，根本沒有人管他，老師說的什么形體，他也不懂，問了幾次沒有得到回應，他就明白了。
“那你跑這里來，是喜歡鋼琴嗎。”
“你學多久鋼琴了？”
“我……我學了幾個月。”
幾個月？封閉式管理，在這里學的？
一個窮小子，沒接觸過鋼琴，卻偏偏喜歡鋼琴，然后在不可能的地方學到鋼琴，最喜歡這種出其不意的答案了，吳秀妍腦子里靈光四射。
打量了眼前這個少年。
內向，拘謹，規規矩矩。
“你怎么每次都低著頭啊，男孩子要自信些，抬起頭。”
吳秀妍看到了一副清爽的面容，碎發下的輪廓，有一雙靈動的眼睛，愣了幾秒后，她夸張的笑起來，“哈……哈哈.....”
從業幾十年，見過了無數俊男美女，早就練就一副火眼睛睛，第一次看到這個孩子的背影，她就覺得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不然她當初也不會糾纏這個蓬頭垢面的男孩子好一會。
但是，她是真沒想到，現實中還有這種驚喜。
青蛙變王子。
“你既然這么喜歡鋼琴，為什么不進去呢？”
“門鎖住了。”
“窗戶是開的。”
“翻墻是不對的。”
“那門是開的，你不一樣也是沒經過允許嗎？”
“以前有人。”
“哦，那人在的時候你就進去，對方教的你鋼琴？”
“嗯。”
吳秀妍露出笑容，四十幾歲的人，突然從窗戶翻了過去，然后打開門。
“你看，現在門開了，里面也有人了，我允許你進來。”
唐清安懷疑自己看錯了，吳秀妍一點都沒有成年人的穩重，她還是女性啊。
“進來嗎？”
唐清安內心糾結了好一會，終于還是忍不住靠近了鋼琴，深深的呼吸一口氣，手放到琴面上摩挲。
吳秀妍在旁邊不說話，觀看著唐清安。
這靠近鋼琴散發出來的韻味，這個畫面，吳秀妍陶醉了，自己的作品，一定要有這幅畫面。
村里老先生還健在的時候說過，太陽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塵埃都能照亮。
而，鋼琴就是他的太陽。
卑微如塵埃，十九年了，他坐在琴凳上，手指在琴鍵上落差零點一毫米。
十根手指，張牙舞爪的在空中。
人，孤獨到什么程度，才會瘋狂。
心有裂痕，萬物都有裂痕。
朝不保夕的日子里，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和鋼琴呆多久，慢慢的，鋼琴聲響起，演奏著他的內心，打開塵封的巔峰。
猶如太陽，照亮塵埃。
唐清安，綻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