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亦初周身那濃厚的殺意令得白髯老者竟是有半分心悸，出手之間竟是多了幾分猶豫，“令主大人，老夫縱橫江湖數十余載，您當真以為，老夫殺不了你？”

白殘夜聽聞此語，眉間也是多了幾分猶豫，且不說他今日有沒有能力殺了宇文亦初，就算是真的殺了宇文亦初，那個后果也不是他可以承受得起的。

宇文亦初看著白殘夜主仆二人，嘴角劃過一絲弧度，輕聲道：“侯爺若是沒有這個膽魄，那在下便先行離開了！”宇文亦初話音剛落，一只赤紅的官靴從宇文亦初身后伸出，在宇文亦初一襲白衣的色彩中，顯得異常奪目。官靴之后，是赤紅的長裙，肆意飄灑的青絲，薄薄的唇，如雨中遠山般淡淡的眉。從驚濤駭浪的河面上如閑庭信步走來的，竟是一名很有書卷氣、腰肢分外動人的秀麗女子。她從宇文亦初身后走出，任憑驚雨神殺陣中的雨滴淋濕她的青絲，腳步輕盈的走到白殘夜面前，就那樣，靜靜的看著白殘夜。在這位女子出現的那一刻，白殘夜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在玄月，可以有人不知道兩相，可以不知道司徒公，甚至可以不知道文淵大帝，但是為官之人，你必須知道一個地方，因為那個地方有個女子，女子手中有柄劍，劍名傾鸞。

“司……司座大人！”白殘夜抹去額頭上不斷滲出的冷汗，拱手行禮道，他雖然貴為兩相四將十三侯之列，但若是這位神諭司座今日殺了他，恐怕沒有人敢多說一句話，因為她手中的那柄傾鸞劍，是觀星司司座觀滄瀾親自遠赴云中漠海之地尋來，賦予星辰之力，是一柄天命之劍，監察百官，行使權力于百官之上。

冷輕落抬眼看向白殘夜，玄月百姓皆知，冷輕落擁有這世上最好看的一雙眸子，眼波流轉之間，足以讓任何一個男人為之傾倒，可這位冷家大小姐，為了配得上宇文亦初，硬是拜了邀月樓劍主南玄龍劍為師，之后更是官拜神諭司座，掌生殺大權。“怎么？萊陽侯爺這是要動我的夫君嗎？”

“夫……夫君？”白殘夜雙腿開始哆嗦，聲音顫道：“司座大人與令主大人，成親了？”

冷輕落再一次看向了白殘夜，“萊陽侯，在本座面前就不用裝了，以軍功授一品軍侯之位，又豈是能夠被本座三言兩語嚇住的？您萊陽侯手中的孤鶩劍，威震西北戰場，我一小小女子，怎么鎮的住萊陽侯爺？”

“司座大人說笑了，既然您都來了，我怎么敢不給您面子，再說了，憑令主大人的修為，我這也傷不到令主大人吧？在下這就告辭，告辭！”

“等等。”冷輕落開口攔住了想要離開的白殘夜主仆二人，“侯爺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欺負我冷輕落的夫君，傳了出去不免有些拂了我冷家的名聲，您說呢？侯爺？”

“司座大人，這……”白殘夜皺了皺眉頭，看著眼前這個手握重權的女子，問道。

冷輕落伸手捋過隨風飄起的幾根發絲，“聽聞侯爺前幾日得到了一只玉毛狐貍，我家小妹對于這種東西倒是喜歡得緊，不如……”

“在下明白，冷二小姐喜歡，在下自當雙手奉上。”

“滾吧！”冷輕落轉身再未理會白殘夜主仆二人，說道。

對于冷輕落毫不留情面的呵斥，白殘夜并未有絲毫不適，也未曾有所反駁，只是行了一禮，便帶著白髯老者離去。

待到白殘夜走后，冷輕落這才走到宇文亦初身邊，素手伸出，替宇文亦初理了理稍微有些凌亂的發絲，笑道：“怎么？我的夫君回京都不告訴我一聲嘛？”那軟糯可人的聲音，嬌羞的女兒姿態，半點沒有之前的神諭司座的霸道。

宇文亦初也是笑了笑，揮手示意湮絕衛將慕容阡陌先行帶回去，然后這才看向冷輕落，“輕落，女孩子要矜持點才好。”

“矜持？亦初，你以前可不是這樣說的。”冷輕落看著離去的慕容阡陌，眼神之中露出幾絲疑惑，不過很快便是消失了。

“那我以前是怎么說的？”宇文亦初笑道。

冷輕落也是笑了，兩人都是生的極為好看之人，這樣一笑，一時之間竟是成了花門的一道風景，“我們邊走邊說吧，站在這里，怪怪的。”

“好！”宇文亦初對于冷輕落的要求，從來沒有違背過。

望都夏日，相對于其他地方，顯得有些沉悶，偌大的望都城，竟是只有寥寥幾人在擺攤吆喝。

“亦初，你還記得，我的夢想是什么嘛？”冷輕落看著街上那些為生計奔波的平民百姓，一時之間竟是有些出了神。

“披一肩風月，渡一池飛花。鮮衣怒馬，獨闖天涯，只是一場浮生花，此生不求翰墨傾城，只求闖進一人心城，賞你朱砂。”宇文亦初看著身旁佳人，輕聲說道。

“世人皆說，神諭司座，冷血無情，可又有誰知道，我夢里也曾刻骨柔情，也曾淚顏婆娑，癡傻追風，栽一樹菩提，只為長成你愛的模樣。種一世禪花，只為讓你掛肚牽腸，若能如愿以償，即便血染青絲，那又如何？”冷輕落收回心神，看著宇文亦初說道，“亦初，有時候我也曾想過，若你不是龍痕令主，我也不是神諭司座，那該多好，我們會不會像這些百姓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淡淡的度過一生呢？”

“那也挺好！”

“那時候，你會不會陪著我，一輩子？”冷輕落突然湊近宇文亦初，在宇文亦初耳邊吐氣如蘭，輕聲說道。

宇文亦初嘴角輕輕劃過一絲弧度，不著痕跡的向后退了一步，“到那時，你身邊或許有人相伴。”

“可那人……不是你！那又有何用？”

市井喧鬧間，宇文亦初和冷輕落向前走去，他們看著為了生計奔波的百姓，常很長時間都保持著沉默，偶爾心有所感便會探討幾句。

他們曾經同生共死多日，早生默契，這種默契隨著肩頭與肩頭的輕輕碰觸，少女發絲偶爾飄過某人鼻端而漸漸深入身體的每一處乃至于心靈，對那首曾聽過的廣陵散的共同喜好則讓他們能夠輕而易舉察覺對方每一道眼光每一個手勢的意圖，那道喜樂而寧靜的情緒漸漸生出。

不一會兒，天空之中竟是飄起了絲絲細雨，扣人心弦。

冷輕落向前走了幾步，然后回頭望向他，隨著這個動作，如瀑的黑色秀發自肩頭滑落，紅色的裙在白色的宮墻前顯得格外美麗，就像飄落的彼岸花瓣。

宇文亦初看著她漂亮的臉，緊抿若紅線的唇，發現她的眼神沒有絲毫飄移離散，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專注，不由莫名地緊張起來。

冷輕落靜靜看著他，說道：“以前在邀月谷中，我說過我喜歡你，在令主府，我說過我喜歡你，在桃花樹下，我說過，我喜歡你！”

宇文亦初微怔，平日里的冷靜漸漸消散，有些艱難地擠出一句話:“我記得。”

冷輕落微微抬頭，微圓的小臉顯得格外倔犟和驕傲：“我也要你喜歡我。”

宇文亦初的視線穿過少女的肩頭，望向白色宮墻，然后發現沒有什么好看的，然后他望向船橋下緩慢流淌的護城河，發現也確實沒有什么好看的，所以他只好重新望著她的臉，沉默不語。

冷輕落緩緩低頭，看著裙擺前的鞋尖，聲音細微說道:“那你喜歡我嗎?”

這次宇文亦初真的望向了少女身后的宮墻，因為那一大片的白色宮墻已經高出了他平行的視線，占據了夜色里的絕大部分區域，可以充當一面很好的背景幕墻。

人生如題各種癡，冷輕落是癡，那么也是一道題，而且這大概是他這輩子所遇到的最難回答的一道問題，所以他需要認真地思考，并且在腦海里反復放映某些畫面，以來確定這個問題的答案。

在那片云中漠海中細藍如腰的盼藍河畔，在清晨的枝頭上看見那個隨風輕輕擺動的少女，還有她腰間的那抹赤紅，然后一路同行看見她散漫而冷漠的目光，看著她漂亮的眉眼。看著她揮劍之間山河為幕天星燭，然后再一車同行，說著那些關于筆墨丹青的事情，直至北辰再入玄月，雪中不獨行，湖畔曾烹魚，在滿山滿谷的石頭間蹣跚前行。他背著她，她指引著他，她說過喜歡他的劍，喜歡他的琴，然后在邀月樓群山之巔說喜歡他。

這些畫面在宇文亦初腦海里，在他眼前的白色宮墻上快速掠過，那些他曾經觸碰過的感覺。那些他曾經偶爾想過的事情，再次出現，他無法確認更多的事情，但至少有一件事情他是完全可以確認的，而且居然讓一個女孩子先說出那句話，他覺得自己再把時間拖長哪怕一剎那都是不正確的。

他看著身前的冷輕落，看著她微微顫動的疏長睫毛，肯定說道：“是喜歡的。”

冷輕落身體微僵。沒有抬起頭來看他，而是直接走到船橋邊。她低頭靜靜看著護城河，看著河里的游魚，淡然的臉上漸漸生出微羞的笑意。

“那你，會娶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