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學概論
- 陳建裕主編
- 9897字
- 2021-09-30 12:17:18
第一節 墨子的財富觀
經濟發展的直觀表現是財富的積累,墨子認為物質財富生產是國家穩定的根基,由此出發墨子提出了關于物質財富生產、分配、消費、交換等一整套學說,從而構成了其較為完備的財富觀學說。
一 物質財富生產是國家穩定之本
在墨子思想中,重視經濟因素在國家與家庭中的作用是一個突出特點。墨子說:“凡五谷者,民之所仰也,君之所以為養也。故民無仰則君無養,民無食則不可事。故食不可不務也,地不可不力也,用不可不節也。”[1]“‘財不足則反之時,食不足則反之用。’故先民以時生財,固本而用財,則財足。”[2]“食者國之寶也。”[3]從墨子言語可知,墨子將生產勞動視為衣食財用之源,認為財用是維系國家和百姓生存的基礎,故稱其為“本”。墨子說:
國有七患。七患者何?城郭溝池不可守,而治宮室,一患也;邊國至境四鄰莫救,二患也;先盡民力無用之功,賞賜無能之人,民力盡于無用,財寶虛于待客,三患也;仕者持祿,游者愛佼,君脩法討臣,臣懾而不敢拂,四患也;君自以為圣智而不問事,自以為安強而無守備,四鄰謀之不知戒,五患也;所信者不忠,所忠者不信,六患也;畜種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賞賜不能喜,誅罰不能威,七患也。[4]
七患皆為國家心腹之災,出現時“國必有殃”。這其中“畜種菽粟不足以食之,大臣不足以事之,賞賜不能喜,誅罰不能威”[5]即為七患之一,由此可見墨子將財用不足作為國家重大災禍,提到危及國家存亡的高度。而對于百姓之患,墨子說:“民有三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墨子將這三者都稱為“民之巨患也”。[6]也清楚反映出墨子將衣食足用作為百姓之本的態度。
因此墨子認為,免于饑寒是保證國家和百姓生存的基礎。甚至,墨子還從道德發生的角度出發,分析了財用與道德出現之間的關系。如墨子說:“今有負其子而汲者,隊其子于井中,其母必從而道之。今歲兇、民饑、道餓,重其子此疚于隊,其可無察邪?故時年歲善,則民仁且良;時年歲兇,則民吝且惡。”[7]可以看到,墨子在這里將“歲善”與“民仁且良”聯系起來,認為衣食足用不僅是百姓生活的根本,也是保證人民善良,具備德性的重要基礎。
由此出發,墨子認為為了使百姓安心良善,就必須做到“固本”“節用”。墨子說道:
夫民何常此之有?為者疾,食者眾,則歲無豐。故曰“財不足則反之時,食不足則反之用”。故先民以時生財,固本而用財,則財足。故雖上世之圣王,豈能使五谷常收,而旱水不至哉?然而無凍餓之民者,何也?其力時急,而自養儉也。故《夏書》曰:“禹七年水”,《殷書》曰:“湯五年旱”,此其離兇餓甚矣,然而民不凍餓者,何也?其生財密,其用之節也。[8]
可以看到,墨子在這里不僅闡釋了道德發生的經濟維度,肯定了經濟因素對民眾道德取向的影響,也向統治者揭示了一個樸素的治國之道,即對統治者而言,必須通過“固本”“節用”等方式使人民能夠豐衣足食,因為這不僅是保證國家生存的前提,也是保持封建道德秩序,進而穩固統治的重要基礎。
二 生產是財富之源
墨子極為重視勞動,他認為勞動是人們區別于其他動物的重要標志。墨子說:
今人固與禽獸麋鹿、蜚鳥、貞蟲異者也。今之禽獸麋鹿、蜚鳥、貞蟲,因其羽毛以為衣裘,因其蹄蚤以為绔屨,因其水草以為飲食。故唯使雄不耕稼樹藝,雌亦不紡績織纴,衣食之財固已具矣。今人與此異者也,賴其力者生,不賴其力者不生。[9]
由此可見,墨子已經將生產勞動視為人的特有屬性,明確指出生產活動是人類區別于其他物種的標志。誠然,墨子并沒指出生產活動是人的根本屬性,但能夠將勞動的意義闡釋至此,其在先秦思想家中也可謂翹楚。[10]
孔子雖然并不歧視勞動者,他曾說:“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11]但孔子畢竟認為勞動只是“小人”所為,君子當有更遠大追求。孟子則更進一步,他說:“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為備,如必自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義也。”[12]可見,儒家并沒有將生產活動看作人們普遍特征,而只是將生產勞動看成“小人”,即社會下層專有的謀生手段。可見,在孟子看來,君子不僅不用參與生產活動,而且君子之業與“小人”的勞動在性質上也不相同。
與之不同的是,墨子不僅提出生產勞動是人的特有屬性,他還認為盡管勞動有不同分類,人們承擔的角色也不盡相同,但這都只是社會分工不同而已,從本質上講并無差異。如墨子說:“君子不強聽治,即刑政亂;賤人不強從事,即財用不足。”[13]再如墨子云:“凡天下群百工、輪車匏、陶冶梓匠,使各從事其所能。”[14]即清楚闡述了這一思想。
同時,墨子也指出生產是物質財富產生的根本,離開生產活動的成果任何人都無法生存。墨子云:“凡五谷者,民之所仰也,君之所以為養也。故民無仰則君無養,民無食則不可事。故食不可不務也,地不可不立也,用不可不節也。……故曰:‘財不足則反之時,食不足則反之用。’故先民以時生財,固本而用財,則財足。”[15]在這里,墨子明確指出生產衣食之財的物質生產勞動是人們生存的基礎,即所謂“本”。[16]
與儒家等學派相比,墨子將生產活動作為人之所以為人的標志,指出了勞動分工的必然性,同時也明確肯定了勞動種類在性質上并無差異的道理,顯然,其進步性是不言而喻的。
正是在這樣生產觀的基礎上,墨子認為“七患之所當,國必有殃”[17]。“民有三患: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勞者不得息,三者民之巨患也。”[18]而無論是國家大患,還是民眾大患,其原因主要是與生產活動的衰落密切相關的。墨子進一步分析道:“凡五谷者,民之所仰也,君之所以為養也。故民無仰則君無養,民無食則不可事。故食不可不務也,地不可不力也,用不可不節也。五谷盡收,則五味盡御于主,不盡收,則不盡御。”[19]
墨子明確指出,五谷是百姓賴以生存的根本,也是統治者維系國家的基礎。百姓沒有糧食維持生存,國君也就沒有人來供養。百姓若沒有吃的,也就不能做任何事情。所以生產糧食應該盡力,耕種土地應該盡力,財政支出應該節約。
因此,墨子主張大力發展生產。至于應如何發展生產,墨子認為第一,應不誤農時,適時生產。[20]墨子云:“今師徒唯毋興起,冬行恐寒,夏行恐暑,此不可以冬夏為者也。春則廢民耕稼樹藝,秋則廢民獲斂。今唯毋廢一時,則百姓饑寒凍餒而死者,不可勝數。”[21]就是此意。
第二,墨子認為應該通過更長的勞動時間和更大的勞動強度來提高產量。他說:“今也農夫之所以蚤出暮入,強乎耕稼樹藝,多聚菽粟,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富,不強必貧;強必飽,不強必饑,故不敢怠倦。今也婦人之所以夙興夜寐,強乎紡績織纴,多治麻統葛緒,捆布,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為強必富,不強必貧;強必暖,不強必寒,故不敢怠倦。”[22]
在這里墨子談到,大力發展生產就必須做到“強”,對于何謂“強”,墨子具體闡述到男子應“蚤出暮入”,女子應該“夙興夜寐”,就是說要從早到晚辛勤勞作以產出更多東西。墨子不僅認為勞動時間是保障更多產出的必要條件,他也意識到應該加強勞動強度,主張勞動者應“不敢怠倦”,以此得出更大的產值。[23]
第三,由于墨子承認社會分工的合理性,同時墨子又出身勞動者階層,所以墨子認為合理分工有助于提高生產效率。墨子云:“譬若筑墻然,能筑者筑,能實壤者實壤,能欣者欣,然后墻成也。為義猶是也。能談辯者談辯,能說書者說書,能從事者從事,然后義事成也。”[24]因此,在發展生產時,墨子主張應進行合理分工,使得勞動者可以專司一業,做到熟知工作內容,提高技能水平,以提升勞動生產率。[25]如他說:“王公大人蚤朝晏退,聽獄治政,此其分事也;士君子竭股肱之力,亶其思慮之智,內治官府,外收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倉廩府庫,此其分事也;農夫蚤出暮入,耕稼樹藝,多聚菽粟,此其分事也;婦人夙興夜寐,紡績織纴,多治麻絲葛緒,捆布,此其分事也”[26]。
第四,增加人口。墨子意識到要想促進物質財富的產出,人口生產對物質財富生產的促進作用不可忽視。戰國初期,人口數量不多,加之戰爭、疾病、災荒的影響,勞動力就更加缺乏。所以墨子認為:“故孰為難倍?唯人為難倍。然人有可倍也,昔者圣王為法曰:‘丈夫年二十,毋敢不處家,女子年十五,毋敢不事人。’此圣王之法也”。[27]這說明墨子主張以立法的形式,促使人們早婚多育,增殖人口,從而促進人口增加。墨子認為戰爭是影響人口增加的重要原因,他說:“且大人惟毋興師以攻伐鄰國,久者終年,速者數月,男女久不相見,此所以寡人之道也。與居處不安、飲食不時、作疾病死者,有與侵就援橐、攻城野戰死者,不可勝數。”[28]墨子對由于戰爭原因造成的人口衰減深為憂慮。墨子主張非攻,很明顯這一非攻主張也包含著通過反對戰爭,從而降低對人口損傷的考慮。此外,墨子指出統治者擁有大量妻妾侍女,也是造成人口結構不平衡,乃至于人口數量不足的重要原因,他說:“當今之君其蓄私也,大國拘女累千,小國累百,是以天下之男多寡無妻,女多拘無夫,男女失時,故民少。”所以墨子主張“君實欲民之眾而惡其寡,當蓄私不可不節”[29]。明確反對統治者濫占人口,以達到社會上男女人口均衡,進而促進人口增加的目的。[30]
總之,由于出身勞動者的身份,墨子在關于生產的性質、地位以及如何促進生產方面都有著獨到而深入的見解,這也構成了墨子經濟思想的基本出發點。
三 墨子的財富分配觀
墨子是戰國初期人,他生活的時代正是奴隸制度解體,封建制度逐漸形成的時期。從春秋晚期開始,隨著“廢井田,開阡陌”風潮的涌起,承認土地及其他財產私有已經成為各諸侯國普遍做法。同時,在政治上,各國紛紛加強中央集權,加強政府對經濟的管理,擴大在經濟領域的發言權。反映在分配領域,一些國家為應付爭霸戰爭或滿足統治者的窮奢極欲,往往加大賦稅額度,橫征暴斂,使得財富向政府手中集聚,百姓則辛辛苦苦勞作,到頭來仍然掙扎在生死一線。而由于封建私有制的形成,富人財富可敵國,窮人卻往往無尺寸之地,社會貧富分化嚴重,社會矛盾也由此日益尖銳。在這樣的背景下,作為社會下層的代表,墨子力圖從分析國家和個人兩個層面入手,提出自己對于社會財富分配的見解,從而構建自己理想的財富分配體系。
首先,墨子認為政府收取一定的財富有其合理性,但應該保證用之于民。
與老莊等學者相比,墨子認為國家產生是合乎社會發展規律的。墨子認為為了解決未有刑政之時“天下之亂,若禽獸然”[31]的嚴重問題,于是產生了國家和官吏。《尚同上》云:
古者民始生未有刑政之時,蓋其語“人異義”。是以一人則一義,二人則二義,十人則十義,其人茲眾,其所謂義者亦茲眾。是以人是其義,以非人之義,故交相非也。是以內者父子兄弟作怨惡,離散不能相和合。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藥相虧害,至有余力不能以相勞,腐朽余財不以相分,隱匿良道不以相教,天下之亂,若禽獸然。夫明乎天下之所以亂者,生于無政長。是故選天下之賢可者,立以為天子。天子立,以其力為未足,又選擇天下之賢可者,置立之以為三公。天子三公既以立,以天下為博大,遠國異土之民,是非利害之辯,不可一二而明知,故畫分萬國,立諸侯國君。諸侯國君既已立,以其力為未足,又選擇其國之賢可者,置立之以為正長。[32]
可以看到,墨子承認國家的產生有其必然性,而國家之所以能夠出現,實際上是每個民眾都要交出來一部分自身權益用以換取自身安全。從理想的狀態講,從天子、諸侯到三公大臣,都應該選賢與能,這就是墨子所說的尚同。因此,墨子認為為維系國家的運轉,由國家收取部分財富是合理的。如墨子云:“賢者之長官也,夜寢夙興,收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官府,是以官府實而財不散。”即體現這一思路。
不過,墨子也明確指出,政府的消費應有一個基本原則,即合理花費,用之于民。在《節用上》中,墨子就說道:“圣人為政一國,一國可倍也;大之為政天下,天下可倍也。其倍之,非外取地也,因其國家去其無用之費,足以倍之。圣王為政,其發令興事、使民用財也,無不加用而為者,是故用財不費,民德不勞,其興利多矣。”[33]圣人治理國家可以使得天下財富倍增,而增加的途徑并不是獲取土地,而是節約民財,做到“用財不費,民德不勞”。
同時,墨子也強調“凡足以奉給民用,則止。諸加費不加于民利者,圣王弗為”[34]。就是說在花費方面,只要花費能夠滿足“民用”就可以了。對于那些既要增加花費,又不能使百姓得到實際利益的事情,那就一定“是圣王弗為”的。
其次,對于社會上的富人,墨子認為這些有錢人應該為“賢”,將自己部分財富分給窮人,以幫助社會上的“饑者”“寒者”渡過難關。
《尚賢下》云:“然女何為而得富貴而辟貧賤?莫若為賢。為賢之道將奈何?曰: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財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勸以教人。若此,則饑者得食,寒者得衣,亂者得治。若饑則得食,寒則得衣,亂則得治,此安生生。”[35]墨子指出,要解決社會上貧富分化嚴重的問題,最好的辦法是人們都要做賢者。賢者心懷仁德,能夠做到“有財者勉以分人”,即將自己的財富分給貧窮之人,這就可以使得“饑者得食,寒者得衣,亂者得治”,財富分配均衡了,矛盾就會緩解,社會也自然安定。[36]在這里,墨子試圖以人人為賢的方式解決貧富不均現象的觀念顯然并不現實,因為這忽略了社會制度和經濟發展規律的根本影響力,缺乏實踐根基,沒有在現實社會實現的可能性。但墨子出于對公正的執著追求,力圖通過對人性的改造實現社會均等,無疑是一次有意義的探索和啟蒙,在中國古代思想史上具有不可忽視的價值。
四 墨子的財富消費觀
墨子生活的年代,由于封建制度逐步確立,鐵農具的廣泛使用,農業生產有了長足進步,制陶、冶煉、紡織、玉器、漆器等手工業也有了很大發展。這一時期,城市規模進一步擴大,特別是隨著禮樂制度的衰落,西周以來嚴格的城市等級制度逐漸被打破,不少諸侯國都城規模迅速擴大,城市商業十分繁榮,城市中的消遣、娛樂等文化業態也開始出現。在物質財富迅速增加的背景之下,不少統治者貪圖物質財富享受,不顧嚴重的貧富分化,生活奢靡,浪費了大量社會財富。
針對統治階級腐朽之風,墨家在提出“強本”,即增加生產的同時,也沒有忽視節用的重要性,墨子將節用提高到治國安邦的高度,認為任由奢靡可能帶來滅頂之災。如墨子說:“是以其民儉而易治,其君用財節而易贍也。”[37]又云“因其國家去其無用之費,足以倍之”[38]。“圣人之所儉節也,小人之所淫佚也。儉節則昌,淫佚則亡。”[39]都闡述了這一道理。
由此出發,墨子在消費方面引入了節用觀念,明確肯定了建立在節用基礎上的消費觀。如墨子云“圣王為政”則“財不費,民德不勞,其興利多矣”。[40]再如墨子曾言:“夫婦節而天地和,風雨節而五谷孰,衣服節而肌膚和。”[41]墨子又說:“故民衣食之財,家足以待旱水兇饑者何也?得其所以自養之情,而不感于外也。”故此,墨子才說“是以其民儉而易治”。[42]以此可見,墨子提倡的節用消費,既針對統治階級,也倡導普通百姓執行,而更重要的是,墨子并沒有將節用僅僅作為權宜之計,而是將其視為治本之策,統治者和普通百姓在治國、生活和社會活動的方方面面都應遵循。
在治國方面,墨子提出君主應愛惜民力,謹慎使用財富,躬行節用,若此才能興利除弊,君主也才可被稱為圣明之君。墨子說:
圣人為政一國,一國可倍也;大之為政天下,天下可倍也。其倍之,非外取地也,因其國家去其無用之費,足以倍之。圣王為政,其發令興事、使民用財也,無不加用而為者,是故用財不費,民德不勞,其興利多矣。[43]
在上述話語中,墨子將“無不加用而為者”看作使用民財的標準,要求統治者“用財不費”,只有這樣才能做到“德不勞,其興利多矣”。而為了貫徹這一原則,墨子要求統治者在衣食住行的各個方面都要貫徹節用:
其為衣裘何?以為冬以圉寒,夏以圉暑。凡為衣裳之道,冬加溫、夏加凊者,芊不加者去之。其為宮室何?以為冬以圉風寒,夏以圉暑雨,有盜賊加固者,芊
不加者去之。其為甲盾五兵何?以為以圉寇亂盜賊,若有寇亂盜賊,有甲盾五兵者勝,無者不勝,是故圣人作為甲盾五兵。凡為甲盾五兵,加輕以利、堅而難折者,芊
不加者去之。其為舟車何?以為車以行陵陸,舟以行川谷,以通四方之利。凡為舟車之道,加輕以利者,芊
不加者去之。凡其為此物也,無不加用而為者,是故用財不費,民德不勞,其興利多矣。[44]
可見,墨子對于君主節用的要求,包括在衣食住行各個方面,這些方面正是以往禮樂制度有嚴格約束而顯得尤為煩瑣的地方,如今墨子要求君主按照節用原則,對此一切從簡,從中也反映出墨子對癥下藥的苦心。墨子堅信,君主若能做到“節于身,誨于民,是以天下之民可得而治,財用可得而足”[45]。“兵革不頓,士民不勞,足以征不服,故霸王之業可行于天下矣。”[46]
值得注意的是,墨子對于儒家所推崇的禮樂制度多有貶斥。他認為禮樂制度內容繁縟,白白浪費了不少財用,但勞而無益,對于興利除弊來說并沒有什么意義。墨子云:“姑嘗厚措斂乎萬民,以為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求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而無補也。”[47]“撞巨鐘、擊鳴鼓、彈琴瑟、吹竽笙而揚干戚,民衣食之財將安可得乎?”[48]再如對于厚葬之禮,墨子也大不以為然,他認為厚葬徒然花費大量財物,不僅無益反而會造成百姓困苦的局面,如他曾言:“今唯無以厚葬久喪者為政,國家必貧,人民必寡。”[49]厚葬的結果也必然導致“下不堪其苦,民見兇饑則亡,此皆備不具之罪也”[50]。這些話語態度鮮明,言辭激烈,明顯反映出了墨子對煩瑣禮樂制度的抵觸態度。
因此,墨子主張廢除厚葬習俗,提出節葬之說。墨子指出以厚葬久喪者為政,國家必貧,人民必寡,刑政必亂,所以“故當若節喪之為政,而不可不察此者也”[51]。為使得節葬說更有說服力,墨子進一步指出厚葬并不是古代圣君的做法,對于“今執厚葬久喪者之言曰:厚葬久喪雖使不可以富貧眾寡、定危治亂,然此圣王之道也”。墨子答道:
不然。昔者堯北教乎八狄,道死,葬蛩山之陰。衣衾三領,谷木之棺,葛以緘之,既犯而后哭,滿埳無封。已葬,而牛馬乘之。舜西教乎七戎,道死,葬南己之市。衣衾三領,谷木之棺,葛以緘之。已葬,而市人乘之。禹東教乎九夷,道死,葬會稽之山。衣衾三領,桐棺三寸,葛以緘之,絞之不合,通之不埳,土地之深,下毋及泉,上毋通臭。既葬,收余壤其上,壟若參耕之畝,則止矣。若以此若三圣王者觀之,則厚葬久喪果非圣王之道。故三王者,皆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豈憂財用之不足哉?以為如此葬埋之法。[52]
針對“厚葬久喪,果非圣王之道,夫胡說中國之君子,為而不已,操而不擇哉”的說法,墨子也明確否認厚葬是君子士人的傳統做法,主張“葬埋者,人之死利也,夫何獨無節于此乎”[53]。對于士君子,既然“中請將欲為仁義,求為上士,上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國家百姓之利”,那就應該“故當若節喪之為政,而不可不察此者也”。
同時,墨子也積極倡導非樂。墨子認為樂對人民無利而有害,“樂非所以治天下”,制造樂器要“厚斂乎萬民”。演奏音樂和欣賞音樂要耗費民時民事。盡管音樂悅耳,但對為政、為民并無任何有利之處,因而應當禁止。
是故子墨子之所以非樂者,非以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以為不樂也,非以刻鏤華文章之色以為不美也,非以犓豢煎炙之味以為不甘也,非以高臺厚榭邃野之居以為不安也。雖身知其安也,口知其甘也,目知其美也,耳知其樂也,然上考之不中圣王之事,下度之不中萬民之利,是故子墨子曰:為樂非也。今王公大人雖無造為樂器,以為事乎國家,非直掊潦水、折壤坦而為之也,將必厚措斂乎萬民,以為大鐘鳴鼓、琴瑟竽笙之聲。古者圣王亦嘗厚措斂乎萬民,以為舟車,既以成矣,曰:“吾將惡許用之?”曰:“舟用之水,車用之陸,君子息其足焉,小人休其肩背焉。”故萬民出財赍而予之,不敢以為慼恨者,何也?以其反中民之利也。然則樂器反中民之利亦若此,即我弗敢非也。然則當用樂器譬之若圣王之為舟車也,即我弗敢非也。[54]
不過也要注意的是,對于墨子非樂之論,不可僅從字面觀之。墨子的非樂思想的形成,有其特殊的歷史背景,在當時禮樂制度雖然衰落,但樂舞之風依然很盛,加之統治者也以樂舞作為消遣之物,大量豢養樂工舞者,不計成本添置樂器,可以說奢靡浪費之處比比皆是,因此,墨子非樂的實質是反對執政者沉迷享樂,奢侈無度,廢政亂國,而不是全盤否定音樂的價值,尤其不是否定音樂對人的陶冶教化作用,對此應當有清醒的認識。[55]
五 財富的交換
戰國初期,隨著農業、手工業的發展,道路的不斷開辟,商業也隨之繁榮起來。這一時期,不僅商品交換的種類大為豐富,商人群體也空前壯大,這表現為一方面城市中的坐商數量迅速增加;另一方面還出現了大批奔走于各地的行商,墨子在描述當時商人經商狀況時就說:“商人之四方,市賈信徙,雖有關梁之難,盜賊之危,必為之。今士坐而言義,無關梁之難,盜賊之危,此為信徙,不可勝計,然而不為。則士之計利不若商人之察也。”(《貴義》)可以看到,墨子對商人不辭辛苦奔走四方,以及在這其間所表現出的“商人之察”,即商人智慧都給予了贊許。可見,墨子對于當時蓬勃興起的商業活動是持支持態度的。
對于商業活動而言,商品交換是其基礎,而對于商業交換原則,在墨子思想中也有闡述。
第一,墨子主張“交相利”。墨家認為交換之后,雙方建立起互相交換、互相兼愛的關系,不是今天理解的市場經濟中的交換,而是一種互酬的關系。“利人乎,即為;不利人乎,即止。”[56]“交相利”的“交”不是“交換”而是“互酬”。墨子說:“貧則見廉,富則見義;生則見愛,死則見哀。”[57]“夫愛人者,人必從而愛之;利人者,人必從而利之。”[58]
第二,義利合一的義利觀。在商品交換中,難免遇到利益與道義之間的碰撞和選擇。對此,墨子并不回避。不過與儒家重義輕利的觀念不同,在談及義利觀關系時,墨子明確主張“志功為辯”,即力求做到義利合一。
關于“利”,墨子實際上將其分為“公利”“他利”與“私利”。而至于“義”的含義,墨子認為就是正確的方向,是人們做事所應遵循的原則。墨子稱“義者,善政也”[59]。墨子提出:“譬若筑墻然,能筑者筑,能實壤者實壤,能欣者欣,然后墻成也。為義猶是也。能談辯者談辯,能說書者說書,能從事者從事,然后義事成也。”[60]就是說人們應該在“義”的指導下,各居其位,各司其職。
在具體分析義利關系時,墨子說:“志功,不可以相從也。”“義,利;不義,害。志、功為辯。”[61]在這里,墨子表明了自己的義利觀,即遇到義利碰撞時,要以志功合觀的社會交換觀來作為交換原則,即相利相酬,義利合一。
第三,交換應講求誠信。墨子倡導誠信,認為所謂信就是說要言行合一。墨子認為誠信是一個人必備的素質。如他說“志不強者智不達;言不信者行不果”[62]。又云“言必信,行必果”[63]。“愛民謹忠,利民謹厚,忠信相連。”[64]“大臣有功勞于上者多,主信以義。”[65]
具體到在商業交換方面,墨子主張也應以誠信為本。墨子以商人經商取貨為例,指出商人應“必擇良者”。他說道:“今士之用身,不若商人之用一布之慎也。商人用一布布,不敢繼茍而讎焉,必擇良者。今士之用身則不然,意之所欲則為之,厚者入刑罰,薄者被毀丑,則士之用身不若商人之用一布之慎也。”[66]在這里,墨子指出商人進貨務求必擇良者,這其實就是“義”,即誠信的反映,墨子還以此為例,告誡士人凡行為處事也應像商人“用一布布”一樣,務求必擇良者,做到誠信為人,誠信做事,由此也能看到墨子對于商業誠信的肯定。
第四,商品價格由供需關系和幣值決定。在商品交換中,商品價格是不斷波動的,但對于價格浮動有何種力量決定,古人則莫衷一是,缺乏一致的認識。值得注意的是,在墨子經濟思想中,對于商品價格的變化規律,墨子作出了可貴的探索。墨子認為商品價格之所以不恒定,即有所謂貴和賤,首先是因為商品的價格受到市場上商品供求關系的影響,其次也受到貨幣本身價值的影響。
墨子說:“買,刀糴相為賈。刀輕則糴不貴,刀重則糴不易。王刀無變,糴有變,歲變糴則歲變刀。”(《經說下》)這里說的是,貨幣與商品可以相互比價。當貨幣貶值時,商品表面價格上漲,而商品實際價值并未上漲。貨幣面值不變,但商品的價格卻不斷地變,甚至每年的差別很大。顯然,這意味著墨子已經從商品價格和貨幣價格的相對關系中認識到貨幣本身就是一種商品,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價值規律的內容。[67]因此,墨子說:“買無貴,說在反其賈。”“賈宜則讎,說在盡。”[68]是指在幣值不變的情況下,市場上的商品供大于求或供不應求,也會引起商品價格的變動,講的也是同一個道理。
總之,墨子從商品交換中認識到商品價值變化的決定因素是供求關系和幣值變化,改變了當時不少人所持價格為商人所操縱的固有認識,豐富了人們對于價格變化規律的認識,體現了對價值規律的初步探索,應該說是中國古代經濟思想的一個重要成果。[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