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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言

我對守選制的研究興趣,是在讀了王勛成先生的《唐代銓選與文學》[1]之后。《唐代銓選與文學》是“一部全面論述唐代士人如何通過吏部銓試而進入仕途以及在職官吏如何進行銓選的著作”,尤其是書中對守選制的研究,“這在過去似沒有人提出過”(《王書》傅璇琮序)。賴瑞和《唐代基層文官》也說《唐代銓選與文學》“在‘關試’、‘吏部試’、‘釋褐試’、‘科目選’、‘制授’、‘敇授’等方面,厘清了許多過去含糊不清的觀念和事例。尤其難得的是,此書第一次探討過去幾乎無人研究的唐代‘守選’制度,為我們解開了唐代科舉和銓選制度中的許多‘謎團’,澄清了史料中的許多疑點,貢獻良多。”[2]這些評價都非過譽。唐代有兩項對士人生活影響最大的制度:科舉制與銓選制。守選制雖只是吏部銓選中的一個環節,卻非常重要。守選制的實質是,六品以下文官不能連續為官,必須輪流休官,而且往往是任職的時間少,休官的時候多,賴瑞和先生稱之為“嚴重就業不足”[3]。這種情況必定對文人的生活,并進而對其創作,產生重大影響,所以值得研究。唐時除個別特敇授官者外,一般入仕者(包括高官子弟)都要從八、九品官做起,所以守選制具有普遍的意義。本書主要研究唐代守選制對文人生活及其詩歌創作的影響,為此,必須首先盡可能地把守選制本身的一些問題(包括細節)弄清楚。本書第一章即為此而作。

第一章討論唐代守選制的形成與發展,其中第一節先談什么是守選制,接下談守選制形成的歷史背景,并扼要地綜述其發展進程,提出應區分守選與待選,認為在守選制形成以前,存在著待選的現象,并說明這兩者之間的不同之處。第二節談文職六品以下前資官守選,主要探討“循資格”的內涵和前資官守選制成立的標志,以及其成立后是否曾被廢除的問題,又舉若干實例說明前資官守選制成立以前普遍存在的待選現象,與成立后在實行過程中的發展變化。第三節談及第進士守選,對及第進士守選制的形成時間作了探索,提出了與《唐代銓選與文學》不同的看法,認為《唐代銓選與文學》提出的初、盛唐時及第進士已有守選制的證據不能成立,及第進士的守選制大抵形成于肅宗、代宗之際;又對新及第進士銓選授官的機制和關試開始實行的時間等作了考述。第四節談及第明經守選,也對及第明經守選制的形成時間,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認為及第明經的守選制也形成于肅宗、代宗之際,而不是像《唐代銓選與文學》所說的那樣,貞觀年間就有了,但是盛唐時存在著新及第明經須按慣例待選一定年限才能授官的現象;又對及第明經授散當番制度的變遷等作了探討。第五節談門蔭與流外出身的選人待選,這個問題至今尚無人涉及,文中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認為門蔭與流外出身者獲得參加吏部銓選的資格后,往往還要待選一定年限,才能授官。全章只探討守選制以及與守選制有關的銓選問題,而不對唐代的整個銓選制作研究,關于唐代的銓選制,《唐代銓選與文學》已作了全面論述,此前學術界也已有不少的研究成果,讀者可自參閱。

本書第二章探討唐代文官擺脫守選的途徑,其中第一節談所謂擺脫守選,是指文官不用再參加吏部的銓選即可授官(也即成為五品以上官員或六品以下常參官),并舉出不少各種出身的官員和在當時頗有影響的十個詩人的實例,說明唐代文官中的大多數,實際上皆未能擺脫守選,而在六品以下的官職之中流轉,并且長時間休官。第二節談如何才能擺脫守選,先從唐代制度的層面論證,實行守選制以后,各種出身的官員僅憑吏部銓選授官的常制,難以擺脫守選,成為五品以上官員,接下著重從多個方面(包括唐代制度、唐人自己的論述和若干實例等)論證,先成為拾遺、監察御史等六品以下常參官,是唐代文官擺脫守選,升為五品以上官員的一條最為重要和快捷的路線。第三節討論科目選在唐代文官擺脫守選,升為五品以上官員上的作用,著重列舉許多實例證明,博學宏詞和書判拔萃科的作用,主要是能使登科者快速成為拾遺、監察御史等六品以下常參官,并進而成為五品以上官員;又就博學宏詞、書判拔萃的設置時間等學術界存在爭議的問題,發表自己的意見。第四節說明制舉和科目選一樣,是唐代文官擺脫守選的途徑之一,著重列舉許多各種身份的應舉者登科后的授官實例和唐人自己的論述,證明制舉登科者一般都能快速成為拾遺、監察御史等六品以下常參官,并進而升為五品以上官員;又論證唐代文士連應制科與否的原因,在于登科后或登科后的一段較短時間,有沒有成為六品以下常參官,或五品以上官員。第五節主要討論六品以下低層文官如何通過薦舉的途徑擺脫守選,列舉了大量的實例證明,薦舉也和科目選登科、制舉中第一樣,是使受舉者成為拾遺、監察御史等六品以下常參官并進而快速升進的一條捷徑;又就唐代薦舉制度的若干問題,作了一些必要的說明。第六節論述入使府為僚佐,是唐代后期(“安史之亂”以后)文官擺脫守選、快速地升為五品以上官員的一條重要途徑,列舉了許多的實例說明,使府僚佐升進的路線主要有二:一是受府主薦舉或被朝廷征召入朝為六品以下常參官,而后繼續升進,二為在使府內受提拔自下僚漸升為上佐,然后再遷為州刺史或節度使;又對唐后期使府的辟署、薦舉制度作了若干必要的介紹。第七節指出唐代文官出仕后,往往不是只用一種擺脫守選的途徑以求升進,而是并用二至三種擺脫守選的途徑以求升進,同時列舉大量實例,說明在唐代的不同時期,科目選、制舉、薦舉、入使府這四種升遷途徑的作用,各有其消長變化,自德宗以后,入使府已成為唐代宰相與大臣們升進的一條最為主要的途徑。

本書第三章談守選制與唐代文人的生活風尚和詩歌創作,分別從幾個方面論述守選制對唐代文人的生活及其詩歌創作的影響。其中第一節探討守選制與隱逸之風的形成和山水田園詩的創作的關系,首先將隱逸分成六種類型,然后列舉十多個詩人的實例,揭示守選制對唐代隱逸之風的形成和山水田園詩的創作,具有不可忽視的促進作用;又結合守選制的背景,對唐代若干詩人的生平事跡作了改寫。第二節研究守選制與漫游之風的形成和山水行旅詩的創作的關系,首先根據漫游士人的不同身份,將唐代的漫游分成三種類型,然后列舉八個詩人的實例,著重論述守選或待選期間的漫游,對唐代山水行旅詩的創作,具有促進的作用;本節也結合守選制的背景,對唐代若干詩人的生平事跡作了改寫。第三節從唐代文官擺脫守選的途徑方面著筆,探討唐代各個時期文人入使府與擺脫守選的關系,以及他們在使府中的詩歌創作。首先就初唐時期文人入行軍幕府、盛唐時期入邊鎮幕府、中晚唐時期入邊地幕府三個方面,各列舉若干有代表性的詩人為例,闡明他們入幕與擺脫守選的關系,以及在幕府中的邊塞詩創作,并進而勾勒出了整個唐代邊塞詩的發展歷程和總體面貌。對于中晚唐時期入內地幕府文人的詩歌創作,則分成個人創作與群體創作兩個方面作分析、說明。本節也結合守選制的背景,對若干詩人入幕的時地,進行了新的考證。第四節也主要從唐代文官擺脫守選的途徑方面著筆,探討干謁與擺脫守選和快速升進的關系。首先從干謁的目的考慮,將干謁分為為登科第而干謁、為銓選授官而干謁、為獲得薦舉而干謁、為入使府而干謁、直接干謁宰相和皇帝等五類,分別各舉出若干典型例子,說明擺脫守選和快速升進與干謁的關系。接著闡述以上各種投贈詩文式的干謁,是唐代制度造成的,是制度所允許的,正因為這樣,唐人一般不以這種投贈詩文式的干謁為非。最后談對唐代干謁詩的評價問題。在本節所舉的若干詩人的例子中,也結合守選制的背景,對其生平事跡進行了新的考證。第五節也從唐代文官擺脫守選的途徑方面著筆,探討交友與薦舉的密切關系以及交友在唐詩里的表現。首先談交友在干謁中的作用,接下將交友分成上交、下交、平交三類,分別各舉出若干例子,說明它們與薦舉的密切關系。然后擴大探討范圍,研究唐詩中對于交友之道的表述,以及唐代離別、贈答、懷友、悼友等類詩中表現友情的作品,最后對這類作品的思想、藝術價值,作扼要說明。第六節為結束語,探討守選制與文人終生學文和唐詩的繁榮問題,說明文人終生學文(包括詩賦)包括入仕前學文與入仕后學文兩個方面,入仕前學文的目的是為了進入仕途,所學的具體內容主要是詩賦;入仕后繼續學文的目的,是為了走通擺脫守選、快速進身的各種途徑。指出文人的終生學文,形成了社會上濃厚的重文風氣,導致了唐人某些觀念的改變。最后討論以詩賦取士對于唐詩的繁榮是否具有促進作用的問題,認為有的學者以徐松的說法為根據推出的結論,并不符合客觀事實,又提出入仕后學文,對于唐詩的繁榮也具有一定促進作用的新看法。

筆者主要研究唐代文學,對歷史研究不內行,所以第一章初稿寫出后,曾征求唐史專家的意見。其中有一條意見說:“作者以歸納事例來研究制度問題的方法值得商榷。因為,很多制度問題在歷史上有一定的因循沿革,而制度本身又有相當的系統性。有些問題在當時的典章制度里有明確的規定,相關的規定互相照應。”我覺得籠統地說,這個意見不錯,但未必適用于對守選制的研究;研究方法應根據不同的研究對象而定,不能一成不變,這應該是一條原則。準確地說,筆者所采用的,是有關當時典章制度的直接記載加上間接材料與具體事例三者結合相互印證的方法。由于典章制度里的明確規定往往是靜態的,不見得皆得以施行,施行時也不見得都無所改變,所以不能光看那些直接記載,還應輔以間接材料與具體事例。舉一個簡單的例子:《通典》卷一五《選舉三》說南選“以京官五品以上一人充使就補”[4],然而我們從兩《唐書》記載的實例中卻可以發現,中晚唐時主持南選的選補使,實際上多為從六品上的員外郎,說見拙作《再談考證古代作家生平事跡易犯的幾種錯誤》[5]。又,典章制度里的規定往往很簡略,詳情和細節不得而知,如關于前資官的守選制,《通典》里的記載只有二百字上下,欲知這些記載的具體涵義和守選制的細節、詳情,只有進而求之于間接材料和具體事例。還有,有的具體制度今存的載籍中未見有直接、明確的記載,或根本就沒有記載,如及第明經的守選制何時成立,及第明經應守選幾年,就屬于此種情況,這只有通過對間接材料和具體事例的分析研究以尋找答案;又如門蔭出身者守選和待選,則連間接的材料也很少,只能通過對若干具體事例的分析來尋找答案。既然及第進士、明經都須守選和待選,門蔭出身者自然也要守選和待選,此即所謂“系統性”。我覺得從許多具體事例中歸納出來的結論,其可靠性未必都比《通典》等的記載差。如果事例很少,那是孤證,不能據以下判斷,如果事例多,那就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可以得出一些結論。筆者在對第一章的初稿進行修改的時候,讀到了《唐代基層文官》一書,書里說:“若單以此類材料(指《唐六典》、《通典》等的記載)來處理和考察唐代官職,那必將淪于平板、片面的描述,所呈現的只是一個制度的空架子。本書的做法是:盡量擺脫這種制度空文的描寫,盡量從唐人的生平經歷,從眾多唐人的官歷著手,去梳理出最具體的事例和細節。這種研究途徑,無以名之,姑且稱之為‘在傳記中考掘制度史’。此法非筆者發明。早在三、四十年前,嚴耕望先生即以此法考史見重于世。他的《唐仆尚丞郎表》及《唐史研究叢稿》中的許多論文,莫不竭力在史傳和墓志中挖掘制度史的材料,‘竭澤而漁’。……但這樣一來,研究難度便大大提高,因為兩《唐書》的列傳部分,也成了研究官職的重要材料,需要全面徹底‘考掘’。同理,近世出土的大量墓志和神道碑文,也需仔細爬梳,因為它提供很有用的素材。”[6]所言可謂深得我心。要從大量的列傳、墓志中找到幾個傳主或墓主曾否守選的實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在這些列傳、墓志中,極少有一一交代傳主或墓主的官歷及其年代的,更沒有談到他們何時曾守選過,所以一些事例,還往往須作一番比較復雜的考證,才能用它來說明守選制是否存在。很顯然,所謂“歸納事例”的方法,并非研究的捷徑,也不能說它是一種無效的值得商榷的方法。況且若無具體事例,所謂歷史,便成為干巴巴的了,其真實性也就值得懷疑。


[1] 王勛成《唐代銓選與文學》,中華書局2001年版。

[2] 賴瑞和《唐代基層文官》,中華書局2008年版,第4頁。

[3] 《唐代基層文官》,第11頁。

[4] 《通典》,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361頁。

[5] 載《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07年第2期。

[6] 《唐代基層文官》,第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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