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柳詒徵的文化知識結構及特點
有學者指出:
19世紀末20世紀初,是近代中國新型知識分子形成的重要時期。這些新型的知識分子,不僅因受甲午戰爭后民族危機的刺激,較之舊式的封建士大夫有更強烈的時代感和變革社會的參與意識;而且,更重要的還在于,他們不同程度都初步形成了包括近代西方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在內的新知系統,較之后者又具有全然相異的宇宙觀和價值趨向。因之,這些新型的知識分子知人論世,視野開闊,既具批判精神,又富有開拓求新的激情。[2]
柳詒徵就是其中之一。他是從舊的傳統的私塾教育中走出來的知識分子,早年與洋務派和革命黨人的交往,又使柳詒徵的知識結構與觀念發生了重大變化,這是柳詒徵的文化觀和史學思想形成基石。
柳詒徵思想變化的過程,可以分為以下幾個階段:從幼年的啟蒙到考中秀才是接受傳統教育的階段;青年時期進入江楚編譯局、后來在新式學校接觸西學、深受“中體西用”思想影響是受洋務派影響的時期;辛亥革命前后,是接受西方資產階級民主思想的時期。
柳詒徵在20歲以前,接受的全部是中國傳統的文史教育,接受的全是儒家的經史與詩文。這種知識體系打下了柳詒徵中國傳統文化根基,使他的知識結構以中國傳統文化為主。
1903年,柳詒徵隨繆荃孫等赴日本考察教育,使柳詒徵的知識結構和思想體系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其主要的反映,一是在回國后的五月初,和朋友一起創辦了新式小學——思益小學堂,二是撰寫了《日游匯編》,此書雖然是奉繆荃孫之命撰寫,卻表現出柳詒徵的知識結構發生了重大變化。對此,柳詒徵自己也有這方面的認識。他在晚年撰寫的《我的自述》中,感嘆:
但是私心自幸,生在光緒初年,賓叔公至翌年始下世,我在外祖家能從外祖、兩舅氏常聞海門諸公及賓叔公以及家鄉先哲文章道德經術門徑,從舊社會中剽竊緒余,又值國家社會變遷,隨著同時的人物逐漸演進,反而覺得比起乾、嘉、道、咸、同、光的人,所見所知不同,遂由八股小楷社會中,渡到科學物質的社會中,這可算我的幸運。[3]
這一時期,柳詒徵受繆荃孫等人的影響,開始大量學習西方的科學文化知識,特別是在他進入江南高等商業學堂擔任教習以后,與張謇、黃慎之等人接觸后,受他們的影響,翻閱了許多有關新式教育、商業的書籍,使柳詒徵在知識結構上發生很大的變化。但由于這一時期,柳詒徵接受的都是20世紀初洋務派、維新派所翻譯的西學著作,所以他接觸的西學知識是經過中國人(主要是洋務派)思想改造過的。這也影響了柳詒徵對西學知識的正確理解。
辛亥革命前后,是他接受西方資產階級民主思想的時期。
柳詒徵從政時間雖短,但他在資產階級革命運動中,接受了西方民主思想,同時對辛亥革命后的政治腐敗、道德淪喪、世風日下的社會現狀也產生了深刻的認識。因此,柳詒徵寄希望于用中國傳統的人倫道德來糾正當時的這種頹廢世風。這種思想認識,和從西方留學歸來的吳宓、梅光迪等人的認識有相通之處。所以,柳詒徵在20世紀20年代以后,成為“學衡”派的一員,是由社會環境和個人經歷以及由此產生的思想文化觀決定的。
柳詒徵的知識結構可以分成這樣幾個方面:傳統的經史、詩文;西方自然科學知識;西方近代的社會科學理論。
第一方面,傳統的經史、詩文。這是柳詒徵知識結構中的基石部分。直到中年,柳詒徵還在不斷加強自己在這方面的修養。1920年,柳詒徵已經在南京高師任教,但他自認在詩文方面有欠缺,聽取國文教師王伯沆談詩時時有所得。他自己曾敘述過:“民國五、六年任教南京高師、東南大學,與王伯沆共晨夕。往喜談詩,贛人胡先骕、邵祖平亦昵就。王談詩,予旁聽,久之,亦時有所得。”[4]由于柳詒徵的好學不倦,使他具有深厚傳統文化素養。他通讀了中國傳統的儒家經典及《史記》《漢書》《資治通鑒》與諸子著作;通曉古文、駢文、唐詩等古詩文;在版本目錄學上,也有深厚的功底,曾著《中國版本略說》等著作;書法上也有深厚的功夫,自成一家。
第二方面是西方近代社會科學方面的知識和理論。20世紀初,柳詒徵從進入江楚編譯局開始,就接觸了西方的社會科學知識與理論。柳詒徵當時大量閱讀了嚴復等人翻譯的西方社會科學書籍,包括《天演論》《社會學通詮》《論法的精神》等。還閱讀了許多日本人撰寫的著作。從柳詒徵所撰寫的《中國文化史》所引用的著作來看,共引用外國學術著作有20多部。其中包括達爾文的進化論、甄克斯的社會學理論、亞當·斯密的經濟學理論以及其他領域如法學、教育學、心理學等知識或理論概念,并初步接受了西方近代資產階級的民主思想。
第三方面是西方自然科學方面的知識素養。如上所述,柳詒徵已經接觸到了近代西方的一些自然科學知識,在他的《中國文化史》中,他就適用了這方面的一些知識。但是對他的文化觀影響不大,因為他還是停留在以中國文化提高中國道德素養的層面上,再加上他一生所從事文史專業的關系,因此,他對西方近代自然科學知識的認識是較為簡單膚淺的。
從以上的敘述,我們也可以看到,柳詒徵的知識結構也有如下特點:
首先,他的知識是在接受了中國傳統教育以后,才逐步接受西方的人文、社會以及自然科學知識與理論,再加上他主要從事中國傳統文史教育工作。因此他的知識結構是以“中學”為主體,“西學”只是輔助性的。這一現象恰與柳詒徵在青年時期所處的時代與社會環境有很大關系。
其次,柳詒徵一生沒有留學外國,只有短時間在日本考察過。這使他所接受的西學知識大都是間接性的,缺乏對西方知識和理論的深入了解和正確認識,而這就使柳詒徵的“中學”知識在其頭腦中根深蒂固。直到晚年,柳詒徵的文化觀還深受中國傳統儒家的深刻影響,對西方的學術精神還有誤解。1947年,當《中國文化史》再版,柳詒徵為此書撰寫弁言時,還有明顯的流露。例如,他把中國的圣哲遺訓歸結為西方的平等精神,并以為這圣德遺訓不僅可以匡正中國當前社會的腐敗與人格的淪喪,還可以影響西方人的文化精神[5]。
柳詒徵在知識和理論上的這些特點,決定了他的文化觀在近代學術界有亦新亦舊的特征。在20世紀20年代,他成為“學衡”派的主要成員,也是由于這一知識結構和思想理念所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