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勞動整體性與分配正義
- 秦子忠
- 2605字
- 2021-10-11 18:14:30
第三節 社會變遷及其中的人
人在現實性上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但是在不同時代、不同社會中的社會關系是不同的。例如,以私有制為基礎的社會關系就不同于以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關系。因此,生活于不同社會關系中的現實的人,其人性特征不可能是同質的和一成不變的。據此而言,現實的人總是內嵌于一定的社會結構或社會關系之中,因此其人性的伸展變化不僅與其先天領受的自然稟賦差異相關,也與其置身其中的社會結構的性質相關。在這個意義上,筆者將現實的人的人性表述為:其形式是受自然稟賦、社會結構的性質等因素影響的函數而非固定不變的常數,而其內容是由其身處其中的社會關系總和所界定的。[13]
社會結構的變化一般是通過其社會主要矛盾的變化來顯示的。如自1840年以來,中國社會結構的變化就表現為其主要矛盾所經歷的幾次變遷。[14]在這些由不同社會主要矛盾所界定的社會結構中,不僅現實的人的人性有不同的表現形式,而且它尋求解放自身的途徑也是不一樣的。
在民主主義革命時期(1840—1949年),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性質將人們推到敵我矛盾之中。新、舊民主主義革命的區別在于,在舊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敵我矛盾主要是在資產階級主導的中國人民與帝國主義、封建主義斗爭的敵對社會關系之中展開;而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敵我矛盾主要是在無產階級領導的中國工農聯盟與官僚資本主義斗爭的敵對社會關系之中展開。在這段革命時期,人性的表現形式在理論上非常接近霍布斯在《利維坦》中所勾畫的人性:永不停息地追求自我保全。這種追求起于人對死亡的恐懼,卻終于人人都處于全面備戰狀態。[15]不同在于,霍布斯所尋求的是讓人類通過締結契約方式走出自然狀態中的人人為敵之困境,而當時中國人所尋求的是通過革命方式實現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
在社會主義建設時期(1949年至今),人民當家做主的社會性質讓人們能夠進行社會主義建設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從新中國成立到黨的十九大召開這段時期,中國社會主要矛盾總的來說都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在這段時期,中國曾經對自身的社會主要矛盾有過誤判,但是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這個誤判得以糾正。為了便于比較分析,學者們通常把1978年作為改革開放前后的分界點。
改革開放前30年,我們順利完成了社會主義改造,基本上消滅了導致人異化的制度基礎——私有制,確立起了社會主義制度。但是眾所周知,現實的中國人并沒有因此迎來了富裕,我們在另一方面遭遇了人的生產積極性嚴重低迷的困境。也就是說,當時的社會生產力并沒有因為私有制的消滅而逐步提高,而是在脫離實際的“大躍進”“文化大革命”等影響廣泛的事件中遭到嚴重的削弱,以至整個國家的經濟狀況到了難以維持的地步。這時期的決策失誤只是表面原因,深層的原因是在學理上,我們對社會主義框架下的現實的人沒有充分的理解。如我們所了解到的那樣,人類高度的精神文明、勞動成為人的第一需要,并不是簡單地隨著社會主義社會的建立就能一下子實現,它的實現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由此,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需要持續研究社會主義社會中的現實的人,尤其著重研究他們的生產積極性以及其與社會結構的性質的關系。
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不論是“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總路線的確定,還是鄧小平同志在改革開放進程中的務實思想,如“摸著石頭過河”“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市場經濟手段論”等,都是確保前30年奠定的社會主義制度性質不變的前提下,為激活中國人的生產積極性、提高社會生產力所采取的發展戰略和手段。在這個意義上,鄧小平同志思考的時代命題,在制度層面是人所共知的——“什么是社會主義、怎樣建設社會主義?”,在人性層面筆者以為是人們沒有給予充分注意的“如何理解現實的人、怎樣解放現實的人?”。
從后續多年來政府的工作重心來看,我們基本上是沿著鄧小平同志所確定的總路線繼續往前走。因此,從主體理論上講,他們的工作重點實質上就是繼續激活中國人的生產積極性,并且逐步注重實現人的解放或幸福。如果可以將三個代表重要思想歸結于一點,就是要確保中國共產黨的職責和工作重心必須代表并維護中國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科學發展觀則明確地提出把“以人為本”作為發展的核心;在黨的十八大結束后的中外記者見面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把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確立為共產黨的奮斗目標,而“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本身就蘊含著如何理解現實的人和怎樣解放現實的人的命題。
改革開放后40年,中國經濟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功,并且在未來一段時間內其經濟總量將超過美國,成為全球第一大經濟體。[16]就此而言,中國的整體生產水平已經不再是“落后的社會生產”所能準確概括,人們的生活需要也不再是“物質文化需要”所能涵括。順應時代發展要求,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把社會主要矛盾表述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
黨的十九大之后,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在兩個方面上發生了重大變化。一是歷經40多年的高增長積累,中國的總體社會生產水平已經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盡管其發展格局還不平衡和不充分。這個不平衡和不充分關聯在一起,并且主要表現為東中西區域發展差距、城鄉發展差距、不同群體發展差距。二是隨著社會生產力的提高以及發展格局的不平衡不充分,人們的生活需要也隨之呈現出多元化發展趨勢。這個多元化發展趨勢不僅包括維持溫飽生活所必需的物質文化需要,還包括美好生活所必需的民主、法治、公平、正義、安全和美麗等多層次需要。由此,如果說在黨的十九大之前,中國“人的解放”問題表現為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那么在黨的十九大之后,中國“人的解放”問題則表現為保障和提升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共享。至于實踐層面的解放問題,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闡釋的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的內涵本身就已經指明了解放現實的人的基本方向。至于解放的具體路徑應當是個多維度進行并且允許一定試錯空間的探索過程,在其中,人們的多樣化、多層次需要則是推動這個過程的主要動力,而黨和政府的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宗旨和社會主義制度體系則是推進這個過程良性發展的政治保障。
在不同歷史階段和(或)不同社會結構中,現實的人會有不同的樣態(是由人性與制度關系來描述的)。由此,在社會主義社會已占據一定位置的全球圖景中,在不平等正在極化發展的世界歷史中,馬克思主義者既需要培育社會主義精神風尚,從事相應的正義理論建構;又需要對其所處的社會因為各種原因而允許的私有制及其異化現象進行長期的理論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