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陸的民族生態研究(1950—2010)
民族生態研究或言人類學生態研究歷來為中國大陸學者所重視,半個世紀以來,在此領域曾有不少研究的積累,對此,相關的學術史著作已有一些介紹,[1] 不過感覺尚有修正、補充、梳理的空間。民族生態研究是一個相當寬泛的領域,其間有多種學術取向的探索,而以往的學術回顧不是以“生態文化”統之,便是以“生態人類學”概括,失之籠統。有鑒于此,本文擬按學術取向劃分民族生態研究的門類,對中國大陸60年來民族生態研究的狀況做一個大略的回顧。
一 馬克思主義民族學的研究
“馬克思主義民族學”是指在1949 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由國家主導的民族調查研究,[2] 由于當時深受蘇聯民族學的影響,因此也被視為“蘇維埃學派”[3]。這一時期的研究成果,主要有《中國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資料叢刊》《少數民族簡史叢書》《少數民族語言簡志叢書》《民族自治地方概況叢書》《中國少數民族》五種叢書。
那一時期的民族調查研究具有統一的理論指導,那就是馬克思主義的社會進化論。該進化論的主要觀點為,迄今為止的社會發展史是一個依次進化的歷史,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其高級發展階段為共產主義)是人類社會漸進發展的不同階段。而社會發展的動力則在于社會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生產力進步更新促進生產關系發生改變,從而使社會從原來所處的階段向高一級階段發展演變。
中國大陸20世紀五六十年代進行的三次大規模的少數民族調查以及五種叢書的寫作出版,都是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互動促進社會進化發展的理論指導下完成的。從此理論的視角、觀點、表述框架、概念、術語等來看,顯然與當時西方學界流行的文化生態學相去甚遠,但是其收集整理的許多資料卻是文化生態學研究視為自身主要研究范疇的不可或缺的內容。僅以《中國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資料叢刊》(以下簡稱《叢刊》)為例,縱觀其寫作體例,雖然不盡相同,但是大都包括如下內容:概況、經濟、社會、歷史、物質生活、宗教信仰、婚姻家庭等,其中經濟和社會所占分量最大。在《叢刊》的“概況”里,無論詳略,通常都有自然地理的描述。“經濟”的寫法,一般先說當地的經濟類型,然后重點記述“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在“生產力”的章節中,可以較詳細地了解各少數民族的生產工具、耕作技術和耕作制度以及勞動的投入和產出等;在“生產關系”的章節中,則可以了解生產資料的占有形式、土地制度、人們在生產活動中的相互關系等。在“社會”的章節,記錄的是政治制度、社會組織和習慣法等。 “物質生活”涵蓋衣食住行。“宗教信仰”記錄一年中所舉行的各種宗教儀式及其與生產活動的關系,有的也把“歷法”加入其中。上述這些散見于不同名目下的資料,無疑就是時下生態研究十分關心的內容。
如果以現在的眼光,從生態研究的角度審視上述學術遺產的話,那么其價值主要在于給后世留下了大量業已消亡、不可能再生、再調查的文化生態資料,如獨龍族、景頗族、佤族、傣族、黎族等的調查資料比較深入詳細,尤為可貴。
二 經濟文化類型和文化生態區的研究
前文說過,20世紀50 年代中國大陸的民族研究曾深受蘇聯民族學的影響,“經濟文化類型”即為其時中蘇合作研究的成果。[4] 20世紀50年代的“經濟文化類型”理論主要著眼于生計和物質文化差異,將東亞各民族的生計形態劃分為三種類型:第一是狩獵、采集和捕魚起主導作用的類型;第二是以鋤掘(徒手耕)農業或動物飼養為主的類型;第三是以犁耕(耕耘)農業為主的類型。三種類型首先被認為是社會經濟發展階段進化的差別,是生產力發展水平差異的表現,其次被認為與自然地理條件有密切聯系。[5]
20世紀90年代這一理論發生了一些變化,首先是以“社會文化類型”取代了“經濟文化類型”之稱,其次是類型的劃分也與50年代有所不同。新的劃分如下:
1.漁獵采集經濟文化類型。主要分布于我國東北部,包括講阿爾泰語系通古斯—滿語族諸語言的赫哲、鄂倫春和部分鄂溫克族。
2.畜牧經濟文化類型。主要包括草原、戈壁草原、盆地和高原四種形式,劃歸其中的民族有蒙古族、哈薩克族、柯爾克孜族、裕固族、塔吉克族、藏族、達斡爾族等;另有一些民族的部分支系亦可歸入此類。
3.農耕經濟文化類型。其亞類型可粗略分為山地游耕、山地耕牧、山地耕獵、綠洲耕牧、水田稻作和平原集約農業等。但平原集約農業主要是漢族的特征,絕大多數民族地區不適于或難于造就大規模的集約農業生計系統。
除上述分類之外,對于“在解放時保留原始公社制末期及其殘余的少數民族或其支系的鄂溫克、鄂倫春、獨龍、怒、傈僳、佤、德昂、布朗、景頗、基諾等”,依照地理和經濟特點,再劃分為南方原始農業經濟刀耕火種(游耕)類型和北方漁獵采集經濟類型。
與20世紀50年代的經濟文化類型相比,新的社會文化類型劃分雖然仍然主要依據社會發展階段論,但“少數民族的生計與地理生態環境適應”的觀點也同時出現于論著當中,理論參照的視野顯然擴大了。[6]
類似于經濟文化類型劃分的研究,20 世紀80 年代有民族地理文化區研究的嘗試。例如以云南為對象,依據以生計為核心的文化差異,將云南劃分為四大文化區八種文化類型。[7] 民族地理文化區研究的意義,一是希望在當時徹底否定環境決定論而回避談論環境作用的背景下,重新審視生態環境與文化的關系;二是希望地理學不能只有自然地理和經濟地理,也應該把人文地理和民族地理納入研究的視野。
20世紀90年代,受國外生態人類學的影響,又有結合生態人類學理論介紹的“生態文化區”的研究。該研究將我國大陸劃分為三個主要的文化生態區:北方和西北游牧兼事漁獵文化區,黃河中下游旱地農業文化區,長江中下游水田農業文化區。除此之外,還可以劃分若干較小的文化區,例如南方山地耕獵文化區,康藏高原農作及畜牧文化區,西南山地火耕旱地農作兼事狩獵文化區。該研究通過對國外生態人類學的介紹和對本土生態文化區的劃分,意在強調大陸在現代化進程中文化調適和生態研究的重要性。[8]
經濟文化類型、文化區域、生態文化區分類的研究都講文化的空間分布,顯然有人文地理學的印跡,而其源頭還可以追溯威斯勒(C.Wissler)和克魯伯(A.l.Kroeber)的文化區域(Culture Area)理論。目前,傳統的文化“類型”和“區域”在急劇文化變遷的過程中大多已經面目全非,同質的“類型”和“區域”越來越少,不過它們作為地域研究仍不失為一種方法和途徑。
三 生態人類學的研究
大陸生態人類學的民族志研究始于20 世紀80 年代初期,相對于國外的同類研究,至少晚了10余年。云南是改革開放之后較早開展民族生態研究之地,而且首先把山地民族的刀耕火種作為研究對象。[9] 云南是當代大陸唯一殘留著大面積、大規模、多樣化的刀耕火種農業的地區,而刀耕火種又主要分布于云南西南部山地亞熱帶季雨林和熱帶雨林之中。雨林的破壞,為當時全球重大環境問題之一,深受國際社會關注,作為“雨林中的農業”的刀耕火種,自然成為不同學科聚焦研究的熱點。1987年,美國夏威夷大學“東西方研究中心”和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研究所曾在西雙版納聯合舉辦國際研討會,會議以熱帶刀耕火種為中心議題,參會者來自十余個國家,作為改革開放之后中外生態人類學的第一次正式學術交流,特別有意義。20 世紀80 年代初期,改革開放伊始,大陸學者能夠獲得的國外學術信息還十分有限,對于國外文化生態學和生態人類學的研究狀況知之不多,研究的理論方法多半靠在田野中逐漸探索。不過,云南一些學者的研究卻頗獲國外學者的認同,嘗試運用的“人類生態系統”概念及系統分析方法亦引發了同行的興趣。[10] 在此后若干年的研究過程中,云南的生態人類學在國際合作的平臺上不斷發展,研究領域不斷擴大。諸如“傳統知識與生物多樣性研究”[11]“湄公河流域民族生態研究”[12]“亞洲季風區生態史研究”[13]“紅河流域文化生態研究”[14]“東南亞生物多樣性和傳統知識研究”[15]“水文化與水環境保護研究”[16]“少數民族傳統水利灌溉研究”[17]“災害研究”[18]“傳統知識的發掘整理和應用研究”[19] 等,均為當代學術前沿課題。上述課題,有的成果成效卓著,在國內外產生了影響;有的還缺乏應有的深度,理論和方法的提升尚需時日。此外,云南大學人類學系于1999年開設生態人類學課程,并設立了民族生態學學位,陸續培養了一批學、碩、博士研究生,云南大學因此成為大陸最早的生態人類學教學科研基地之一。
20世紀90年代之后,涉足生態人類學研究的學者多了起來,成果不少,但本文不打算進行全面的關照和評述,僅就影響較大的團隊性、地域性的研究做簡略的介紹。目前大陸生態人類學研究引人注目的地區,除了云南之外,還有黔湘和北方。
黔湘地區生態人類學的研究開展亦較早,近幾年尤其活躍。貴州和云南相似,民族文化與生態環境的多樣性十分突出,其高校和科研機構均重視生態人類學研究。位于湖南省西部的吉首大學可謂后起之秀,近10 年圍繞生態人類學學科建設,積極引進和培養人才,大力推進科研教學,經過數年的努力,形成了不同年齡段的研究團隊,取得了諸多研究成果,并形成了自身的研究特色。該團隊在理論和方法上有三點主張:一是不滿足于共時態的田野調查研究,而是注重歷史,強調從歷史的角度審視文化生態的發展和演變;二是不同意過分夸大個人意識、個人行為的生態作用,認為全面把握一個整體的民族的生態行為及其后果的價值更為重要;三是不滿足于單一民族的生態問題研究,認為不應忽視多元文化并存的格局,因為這才是探討人為生態災變成因之所在。[20] 黔湘學者對本土生態知識不遺余力地發掘整理,對少數民族地區的生態問題、生態災變和發展問題的深切關懷,引人注目。此外,他們在研究中較大跨度地涉入自然科學,銳意創新學術概念的傾向也令人印象深刻。不過,如何立足于自身學科、把握好與自然科學交叉結合的“度”是需要探討的問題;而且一些新的學術概念的運用,還有待時間的檢驗和學界認同。
北方地域遼闊,民族眾多,文化多樣性突出,草原游牧、綠洲農業、干旱區水利、馴鹿文化等為該區生態人類學研究的特色學術資源。與云南、黔貴大致相同,少數民族傳統生計的知識、智慧,生態、社會環境的變化引發的社會文化變遷,外來農耕文化與草原畜牧文化的接觸、碰撞,移民增加帶來的種種生態問題,工業化導致的資源惡性開發、環境污染破壞以及社會公正、住民權益和民族問題等,乃是目前生態人類學、環境人類學應接不暇的研究題材。從研究隊伍來看,涉及北方研究的學者更眾、機構更多。北京以中央民族大學為首的若干機構、[21] 內蒙古自治區以內蒙古大學為首的若干科研機構、[22] 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以新疆師范大學為首的若干機構以及蘭州大學、西北民族大學、甘肅社會科學院等,均有致力于北方生態人類學研究的學者。[23]
不過,相對而言,北方生態人類學研究群體雖大卻比較分散。如何總結已有成果和經驗,促進交流合作與發展,也許是北方民族生態研究面臨的重要問題。
四 民族植物學的研究
民族植物學(Ethnobotony)1896年由美國學者哈什伯杰(J.Harshberger)創立,至今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民族植物學是一門研究人與植物之間相互作用的跨學科的學問,它建立在植物學、民族學(或文化人類學)、生態學、語言學、藥物學、農學、園藝學等相關學科的基礎之上。[24]經典的民族植物學研究主要從事民族植物學的調查、記載、編目和分析評價。[25] 民族植物學20世紀80年代初期被介紹到大陸,云南西雙版納是大陸民族植物學產生的搖籃。1987年,昆明植物研究所成立了中國大陸第一個“民族植物學研究室”。同年,在西雙版納舉辦了中國首屆民族植物學培訓班。1990 年昆明植物所承辦了第二屆國際民族生物學(Ethnobiology)大會。1990年至2002年期間,與民族植物學相關的10 多個國際會議和培訓班相繼在云南、貴州、四川、西藏和新疆舉行。期間云南的多個科研機構以及中國醫科大學、內蒙古師范大學、內蒙古大學等10多個單位和上百人次獲得過美國麥克阿瑟基金會、福特基金會、世界自然基金會、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山地發展中心、國際植物遺傳資源研究所等國際組織提供的科研資助。這一時期,大陸的民族植物學家還頻繁幫助尼泊爾、巴基斯坦、印度、不丹、蒙古、緬甸、泰國、越南、老撾等國家進行人員培訓、機構建設和項目指導,為促進亞洲民族植物學的發展做出了卓有成效的成績和貢獻。[26] 大陸民族植物學的研究,起步階段系采用美國通行的調查、記載、描述、編目常規方法;20世紀80 年代中期開始結合采用美國“夏威夷大學東西方研究中心”提出的人類生態學(Human Ecology)為依據的農田生態系統綜合評估方法;80年代后期,在基礎研究的基礎上,根據我國國情開始進行民族植物學的應用研究和推廣試點工作,重點開展了如下五個領域的研究。
(一)民族植物學在植物資源利用與保護中的應用;
(二)民族植物學在生物多樣性保護和自然保護區建設中的應用;
(三)民族植物學在傳統醫藥知識的傳承與發展方面的應用;
(四)民族植物學在農村社區發展中的應用;
(五)民族植物學在農業生物多樣性管理中的應用。[27]
民族植物學是橫跨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綜合性的學科,大陸的民族植物學從一開始便重視與民族學的結合。作為大陸民族植物學先驅和中堅的云南研究團隊,在他們舉行和開展的大量培訓和研究的活動中都有民族學者參加,除此之外,雙方還共同培養研究生,創辦研究機構,保持了長期密切的交流與合作,在人類學方面,也產出了一批民族植物學和認知人類學的成果[28],雙方的合作一度成為跨學科互動的典范。
幾十年來,大陸民族植物學發展迅速,成績顯著,一度走到國際前沿。如果說還存在問題與不足的話,那么即如該學派所總結的那樣,大致有四點:一是學科建設不夠完善,二是社會認知度不足,三是實際應用有待加強,四是研究地區和研究領域分布不平衡。[29]
五 民族生態學的研究
民族生態學研究特定文化傳統的環境知識,它涵蓋民族生物學及其諸分支學科,如民族植物學、民族動物學、民族昆蟲學等。土著民族對其生境“認知”的傳統知識,自然資源的分類知識和利用保護方式是民族生態學考察的核心。和生態人類學、民族植物學相同,中國大陸最早的民族生態學研究亦見于云南。[30] 在教學方面,云南大學于2000年最早設立民族生態學碩、博士學位,不過其教學研究方向側重于生態人類學。中央民族大學生命與環境科學院是中國大陸第二家設立民族生態學研究生學位的單位,其學術背景為理科,所以側重于生態與應用。中央民族大學民族生態學的學科帶頭人兼任國家環境保護部專家,其學術團隊擁有較多的國際國內學術資源,科研取向多為面向國際和國家的民族生態的政策性研究,同時也重視關照全國民族生態的基礎性研究。近年來,他們實施了一系列研究項目,其中重要的例如環境保護部支持的“生物資源知識產權戰略問題研究”“全國重點生物物種資源調查專項——民族地區傳統知識調查”,中央民族大學支持的“985 工程”項目——“民族地區傳統知識調查與文獻化編目”和“民族生物學及生物資源利用技術創新引智基地”,科技部支持的面向國際的“履行《生物多樣性公約》支撐技術——民族地區傳統知識數據庫建立”等。[31]中央民族大學的民族生態學致力于遺傳資源及相關傳統知識的獲取與惠益分享的研究,其成果為國家所重視和依賴,不僅體現了學術的應用價值,而且形成了該團隊鮮明的研究特色。自2000 年以來,遺傳資源及相關傳統知識的獲取與惠益分享問題,成為國際《生物多樣性公約》最為熱點的問題。
中國作為《生物多樣性公約》的締約方和WTO 及WIPO 的成員國,一直參與國際論壇的相關議題談判。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不僅涉及生物多樣性,還涉及知識產權以及政治、經濟、社會、宗教、文化等多方面的問題。中國是世界上生物多樣性最為豐富的國家之一,也是遺傳資源及相關傳統知識特別豐富的國家。在國家層面,中國在近年的立法中已開始關注遺傳資源及相關傳統知識保護問題,但至今尚沒有完整的政策體系和法規體系。有鑒于此,中央民大的民族生態學將此作為重點,研究內容包括介紹遺傳資源及相關傳統知識的概念,分析《生物多樣性公約》及其他相關國際公約和國際論壇有關遺傳資源及相關傳統知識獲取與惠益分配,以及知識產權等問題的政府間談判的進展和趨勢;闡述相關國際組織在此領域的關注和世界各國已有的經驗、做法與案例;并在分析中國基本國情的基礎上,提出保護遺傳資源及相關傳統知識、促進其惠益分享的國家戰略、法規政策體系和相關措施。作為上述研究的基礎課題之一,最近幾年他們組織實施了對大陸55個少數民族傳統知識的調查,按統一格式書寫傳統知識條目,每個民族的條目均在300條以上,目前大部分資料已經錄入電腦處理,基本上完成了中國少數民族傳統知識數據庫的建設。[32]
六 環境人類學的研究
20世紀90年代開始,環境人類學(Environmental Anthropology)在國際學界流行開來,成為具有取代生態人類學趨勢的一個新的學科概念。因為生態人類學研究的重點是人類與其周圍環境的相互作用,環境人類學的研究對象除此之外,還涉及政策、市場、環境保護運動等對環境的影響以及地球環境、資源保護等與環境相關的問題,所以環境人類學可以看作是包括了生態人類學的更為廣闊的學術研究領域。[33]
相對于國際學界,中國大陸至今仍然主要使用生態人類學的名稱,環境人類學僅見于個別研究和譯文。不過,如果從環境人類學的取向和研究對象來看,那么中國大陸相關的研究早已開展,因為許多生態人類學研究事象的變遷,均已涉及國家、政策、市場、資源等的分析。如前所述,云南近10年來所進行的湄公河流域生態環境史的研究、滇南開墾雨林種植橡膠的研究、水文化和水資源保護的研究、發展和開發與環境關系的研究、瀾滄江等大河建筑大壩的研究、泥石流和干旱等災害的研究、生態移民的研究、旅游與環境關系的研究、人類活動與氣候變化的研究、境外罌粟替代種植的研究等,都屬于環境人類學研究的范疇。而在貴州、四川、湖北、廣西、西藏、新疆、甘肅、內蒙古、東北地區,類似的研究亦很多。雖然如此,但是局限性顯而易見:其一,目前中國大陸人類學民族學學者的研究對象絕大多數仍然集中于少數民族和邊疆地區,大型、開放社會的研究極少;其二,研究題材大多沿襲傳統,諸如工業、礦產、化肥、農藥、城市化等造成的環境污染破壞、氣候變暖、資源短缺、人類健康和食品安全危機等尚少有涉足。鑒于目前環境問題層出不窮的局面,環境人類學必將更受重視,相信會有更多的學者投身其中。
以上簡要評述了中國大陸60年來民族生態研究的狀況。60年間,作為被研究者的各民族及其生境在不斷變化,而作為研究他者的學者們的學理也在不斷變化。梳理我國民族生態研究理論的發展,不難看出與國際學界發生的密切關系: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馬克思主義社會科學的生產力決定論,20世紀二三十年代美國人類學“文化區”學派主張的環境可能論和蘇聯民族學的經濟文化類型,同時期至70年代把生態學適應原理引入人地關系研究的斯圖爾德的文化生態學和進而運用生態系統概念進行分析的生態人類學,70年代之后包括文化生態學、生態人類學、民族植物學、民族生態學、環境人類學、政治生態學等在內的多種生態學的蓬勃發展,都給予我國民族生態研究很大的影響。和其他民族學、人類學的各分支學科一樣,目前我國民族生態研究面臨的主要問題在于,本土化理論創新和如何更好地服務于國家和民族發展的需要。關于此,關鍵在于兩點:一是必須打破學科壁壘,促進跨學科合作研究的機制,努力開掘跨學科研究的深度和廣度;二是不能滿足于時下論著眾多然而平庸淺薄的狀況,只有多出精品、產生經典,才會贏得國際學界的尊重。
(原載《思想戰線》2012年第2期)
[2]“馬克思主義民族學”一名,見于云南省編輯委員會編《民族問題五種叢書》之一的《中國少數民族社會歷史調查資料叢刊》“出版說明”中(云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
[3]楊圣敏主編:《中國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發展報告·1978—2008·民族學》,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4頁。
[4]林耀華先生是中國經濟文化類型研究的開創者,他與蘇聯民族學者切博克沙洛夫教授于1958年合作編寫發表了《中國的經濟文化類型》一文,載林耀華《民族學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版。
[6]林耀華:《中國少數民族的社會文化類型及其社會主義現代過程》,《民族學研究》1991年第6期。
[7]尹紹亭:《試論云南民族地理》,《地理研究》1989年第8卷第1期。
[8]宋蜀華:《中國民族學理論探索與實踐》第三章“生態環境與民族文化”,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10]尹紹亭:《基諾族刀耕火種的民族生態學研究》,《農業考古》1988年第1期。
[13]尹紹亭、[日]秋道智彌主編:《人類學生態環境史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年版;秋道智彌、尹紹亭主編:《生態與歷史——人類學的視角》,云南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等等。
[14]鄭曉云、楊正權主編:《紅河流域的民族文化與生態文明》(上、下冊),中國書籍出版社2010年版等。
[15]許建初主編:《生物多樣性保護》,云南科技出版社2004年版。
[16]熊晶、鄭曉云主編:《水文化與水環境保護》,中國書籍出版社2008年版。
[17]高力士:《西雙版納傣族傳統灌溉與環保研究》,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郭家驥:《西雙版納傣族稻作文化研究》,云南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等等。
[18]李永祥:《關于泥石流災害的人類學研究:以云南省哀牢山泥石流為個案》,《民族研究》2008年第50期;《泥石流災害的傳統知識及其文化象征意義》,《貴州民族研究》2011年第4期。
[19]尹侖:《江邊藏家——和諧德欽論文集》,云南科技出版社2008年版;《應用人類學研究——基于瀾滄江畔的田野》,云南科技出版社2010年版。
[20]楊庭碩:《生態人類學導論》,民族出版社2007年版。
[24][美]蓋利·J.馬丁原:《民族植物學手冊》,裴盛基、賀善安編譯,云南科技出版社1998年版。
[25][美]蓋利·J.馬丁原:《民族植物學手冊》,裴盛基、賀善安編譯,云南科技出版社1998年版。
[30]裴盛基:《用民族生態學的觀點初探滇南熱帶地區的輪歇栽培》,《熱帶植物研究》1986年;尹紹亭:《基諾族刀耕火種的民族生態學研究》,《農業考古》1987年第4期、1988年第1期。
[31]詳見薛達元主編的《民族地區傳統文化與生物多樣性保護》《民族地區遺傳資源獲取與惠益分享案例研究》《民族地區醫藥傳統知識傳承與惠益分享》(均為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等著作。
[32]薛達元等:《遺傳資源、傳統知識與知識產權》,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2009年版。
[33]Patrica K.Townsend:《環境人類學》(日文版),[日]岸上伸啟、佐藤吉文譯,世界思想社200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