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反思平衡
對“原初狀態”的描述在羅爾斯的正義學說中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決定著從中推導出正義原則的內容。那么,這一假想的狀態是如何被設定的呢?人們又如何對其進行修正和調整呢?為此,羅爾斯引入了一個復雜的概念:“反思平衡”(reflective equilibrium)。羅爾斯將人們達到“原初狀態”的過程設想成這樣:“在尋求對這種原初狀態的最可取描述時,我們是從兩端進行的。開始我們這樣描述它,使它體現那些普遍享有和很少偏頗的條件,然后我們看這些條件是否足以強到能產生一些有意義的原則。如果不能,我們就以同樣合理的方式尋求進一步的前提。但如果能,且這些原則適合我們所考慮的正義信念,那么到目前為止一切就都進行得很順利。……通過這樣的反復:有時改正契約環境的條件;有時又撤銷我們的判斷使之符合原則,我們預期將達到這樣一種對原初狀態的描述:它既表達了合理的條件,又適合我們所考慮并已及時修正和調整了的判斷。這種情況我們把它叫做反思平衡。”(p.18)從這段引文中我們看到,羅爾斯將人們在思考正義問題時的道德直覺以及不偏不倚的判斷結合起來,通過反復的理性思考,不斷調整而最終達到對“原初狀態”的準確描述。其中,深思熟慮的信念可能包括“宗教迫害或種族歧視是不正義的”這類的信念。也就是說,如果從對原初狀態的某種描述中推導出來的正義原則居然與“宗教迫害或種族歧視”相協調,那么,這時人們就應對原初狀態的描述做出調整。
“反思平衡”是羅爾斯正義理論中最富爭議的概念,其理論功能在于推導出一個恰當的理論原點,而整個正義理論都可以從這個原點中演繹出來。只要人們能夠達到“原初狀態”這一恰當的初始位置,就進入了一個推理的程序,而這個程序本身就能保證其結果的正當性。值得注意的是,在傳統的社會契約論中并沒有“反思平衡”這一理論設計。這是因為,傳統的社會契約論者或者將“自然狀態”當作一種歷史事實,或者從自然法這種形而上的預設中引申出“自然狀態”。這兩種對自然狀態的處理都屬于休謨所說的“自然主義謬誤”。一方面,將“自然狀態”當作歷史事實,從“事實”中推出道德原則,從“實然”推出“應然”;另一方面,從形而上的預設中推出道德原則,得不到持不同信仰和道德信念的人們的廣泛認同。因此,當代社會契約論必須解決“自然狀態”從哪里來的問題。正是基于此,羅爾斯將“自然狀態”抽象為“原初狀態”,否認其歷史性,并且設計出“反思平衡”這一理論工具,通過人們的直覺、信念、判斷的循環往復的相互印證,而最終確定“原初狀態”。
“反思平衡”這一理論設計使羅爾斯的正義學說避免了任何形式的形而上學假設,也沒有依賴于任何自然事實來建構應然的學說,甚至沒有訴諸“自明性”來設定理論的起點。通過“反思平衡”,羅爾斯將正義學說的理論起點訴諸于人們的理性反思、道德直覺、道德信念,以及這些因素之間的融貫統一和相互印證。換句話說,羅爾斯的正義學說不是來自上帝的啟示,也不是來自柏拉圖所構想的理念世界,而是來自人們之間通過理性反思而達成的一致,是理性人的信念、判斷和直覺的統一。正如《正義論》一書的中文譯者何懷宏所說:“羅爾斯的證明方法有別于笛卡爾式的從某些自明原則推演的標準和規則體系的方法,也有別于以非道德概念來定義道德概念的 ‘自然主義’的方法,而是使證明依賴于整個觀念,依賴于這個觀念在何種程度上適合于在 ‘反思的平衡’中‘所考慮的判斷’,并把這些判斷組織成一個系統。證明是許多思考的互相支持,是所有因素的調協一致。”[5]
綜上所述,原初狀態是羅爾斯正義學說的理論原點。通過“反思平衡”,羅爾斯借助理性、直覺以及道德信念之間的相互印證對原初狀態進行了恰當的描述。原初狀態下的訂約者既是理性人,也是道德人。他們有著相互冷淡的理性以及形成善觀念和正義感的道德能力。在原初狀態下,人們處在“無知之幕”之后,不知道任何與自身相關的具體信息。然而,通過理性反思和相互協商,人們將對如何分配權利和義務、利益和負擔的正義原則達成一致。
[2]社會正義原則是規定社會基本結構的,而每個定約者只可能通過訂約來盡可能大地增進自己所獲取的社會基本善,而非自然基本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