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倉庫與明代財政制度演變研究
- 蘇新紅
- 9579字
- 2021-10-15 11:12:04
第一節 明代中央財政存儲機構的發展[2]
一 明代洪武時期內庫與中央財政收支機構的重疊
明代洪武時期,內庫集戶部、工部、兵部、刑部等國家公共財政與皇室財政為一體,而且它所擔負的國家公共財政職責在內庫的財政職責中占據非常突出和重要的地位。這與明代中后期內庫的財政職能具有巨大差異。迄今為止,國內外學術界對明代洪武時期的內庫制度一直未有較深入的研究。然而,這是明代中央財政制度研究的基礎性內容,并且對于深入理解明代中后期的若干財政問題具有重要意義。為此,本節特對這一問題進行探討。
(一)朱元璋的財政思想與洪武時期國家財政收支的總特點
明朝初年的財政制度與其開國皇帝朱元璋的財政思想密切相關。在國家財政儲蓄方面,他認為:“為君者當以養民為務”“節浮費,薄稅斂”“人君為天下之主,當貯財于天下。”[3] 在皇室財政與國家公共財政的關系問題上,他認為: “人君以四海為家,因天下之財供天下之用”,[4] 因此對他個人而言,皇室財政與國家公共財政是渾然一體的,并不存在公與私的明確區別。
洪武時期的財政收支從總體上看具有如下特點:第一,田賦收支以糧食、棉等實物為基本統計對象,分存留及起運兩部分。存留部分主要用于地方財政支出,起運中的大部分不是運往京師各“倉”或“庫”進行存儲和再分配,而是通過對撥等方式直接支付給相關各部門。比如,公侯祿米“皆于浙西蘇、松等府官田內撥賜”;[5] 在京文武官員的俸給由戶部每年“于秋糧內會定數目,起運撥赴各衙門倉內收儲”,“在外各布政司、府、州、縣官吏俸給……按月于系官錢鈔內支給”;[6]軍隊開支雖然是國家財政開支的重點,但其正伍旗軍歲用糧米都是“行各該有司編置勘合對撥,著令人戶自行依期送納”,各衛“首領官吏俸給,該衛造冊到部,定倉放支”。[7] 此外,再加上屯田及鹽法開中,洪武時期國家軍隊的常規財政供應對京師庫藏機構的額外支援并沒有太大需求。第二,商稅,即“課程”,是洪武時期非常重要的常規財政收入,這項收入雖然包括金、銀、鈔、銅錢、布匹等種類,但其定額標準卻用紙鈔計算。第三,國家重要工程及建筑費用方面,以勞役及實物支出為主,且其中的大部分都是隨征隨用,內府各庫直接支付的部分所占份額不大。這與嘉靖中后期皇室宮殿、陵寢動輒花費中央財政機構數百萬兩白銀且需額外加賦的情況很不相同。
總之,朱元璋的財政思想與明初國家財政收支的上述總特點決定了洪武時期的“內府各庫”,即“內庫”,具有如下特點。第一,絕大多數位于皇城內部且由宦官管理(洪武中后期,部分子庫改歸為流官管理,但地理位置不變)。第二,集皇室與國家公共財政職責為一體,卻并不在國家行政及軍事的常規財政開支中扮演重要角色。第三,作為中央稅收主體的起運賦稅基本是直接對撥給相應的開支和消費機構,因此中央財政部門比如戶部并不需要對這部分稅收進行實際的存儲。第四,相對于明代中后期而言,洪武時期的內庫集聚了大量財富,但這主要來自國家商稅、紙鈔的制造,為滿足京師各部門、機構直接財政開支需求而解送入京的常規賦稅收入,以及各地大量財政盈余而折征的金銀等改折賦稅。所有這些特點,都對其后的財政制度演變產生重要的深遠影響。
(二)內庫下轄子庫的成立及其管理
“倉”與“庫”是明代國家財政收入的基本存儲設施,洪武朝的中央財政收入主要存儲于“內府倉”與“內府各庫”。前者存儲糧食,后者則主要存儲金、銀、布、帛等其他通過征收賦稅而得到的各類物資及國家制造的寶鈔、銅錢。洪武初年,內庫規制相對簡陋。洪武二年八月,朱元璋“命吏部定內侍諸司官制”,其中“內府庫設大使一人、副使二人,內倉監設令一人、丞二人”。[8] 此二者即為當時中央財政收入的核心存儲之所。洪武六年六月,內倉監更名為內府倉,內府庫則改稱“承運庫”,與此前相同的是,其管理人員仍然“皆以內官為之”。[9] 洪武八年三月,“以內府鈔庫[10]為寶鈔庫,秩正七品,設大使、副使各一人,以內官為之”。[11] 洪武十二年四月,“置內府尚衣、尚冠、尚履三監,針工、皮作、巾帽三局,甲、乙、丙、丁四庫”。[12] 據洪武前期的《祖訓錄》,內府寶鈔庫、承運庫、內府庫、廣積庫以及甲、乙、丙、丁、戊字庫的大使、副使都由內官擔當。[13] 洪武十六年五月,內府寶鈔廣源庫、內府寶鈔廣惠庫成立,“俱以流官、內官兼之,職掌出納楮幣,入則廣源庫掌之,出則廣惠庫掌之”。[14] 另外,戶部對內府各庫也有很大的管理權力。比如,《祖訓錄》規定:“凡自后妃以下,一應大小婦女,及各位下使數人等,凡衣、食、金、銀、錢、帛,并諸項物件”,都需“赴戶部關領”。[15] 這些都說明,在內庫內部,皇室財政與國家公共財政界限不明,這充分體現了朱元璋家國一體的思想。
不過,這種皇室財政與國家公共財政收支的混而不分在實踐中一定存在大量弊端與不便。為此,洪武十七年,朱元璋“更定宮官六尚局品秩,內官諸監、庫、局及外承運等庫、局品職”,對皇室財政與國家公共財政進行了一定分割:首先,“掌供御金、銀、緞匹等物”的內承運庫、“掌皇城各門管鑰”的司鑰庫以及巾帽局、針工局、織染局、顏料局、司苑局、司牧局等的管理人員“皆于內官內選用”。其次,戶部與工部的管轄范圍被進行了劃分:“外承運庫[16]掌收金、銀、緞匹等物,甲字庫掌收銅錢、布匹、顏料,乙字庫掌收衣服、衾帳、紙札等物,丙字庫掌收絲、綿、紗線,丁字庫掌收銅、鐵、錫、香、茶、蠟諸物,戊字庫掌收氈衫、胡椒并支收軍器,廣源庫掌收儲寶鈔,廣惠庫掌收支寶鈔”,其各庫大使、副使“皆于流官內選用,隸戶部”;“皮作局掌硝熟皮張、成造靴鞋、鞍轡,兵仗局掌造各項軍器,寶源局掌鼓鑄銅器”,各局大使、副使“皆于流官內選用,隸工部”。[17]
此后,這種將皇室財政機構與國家公共財政機構進行一定分隔的做法在洪武朝一直持續下來。比如,洪武二十八年九月“重定宮官六尚品職及內官監司、庫、局與諸門官并東宮六局、王府承奉等官職秩”時,相關之“庫有三:曰內承運,曰司鑰,曰內府供用”,不過其財政職能稍有發展,“內承運庫掌收支緞匹、金、銀、珠玉、象牙諸寶貨之物,及同司鑰庫掌鈔錠之數;司鑰庫掌各門鎖鑰及收支錢鈔之事;內府供用庫掌御用香米及內用香燭、油、米并內官諸人飲食、果實之類”。[18]洪武后期《皇明祖訓》的記載與之大致相符:內官所管各庫縮減為內承運、司鑰、供用三庫。[19] 此外,后妃以下人等所用物品改為“赴庫關領”,[20] 而不再像以前那樣“赴戶部關領”。
洪武后期,戶部所屬衙門包括:外承運庫、寶鈔提舉司、抄紙局、印鈔局、寶鈔廣惠庫、[21] 廣積庫、贓罰庫以及甲、乙、丙、丁、戊字庫、軍儲倉、龍江鹽倉檢校批驗所;工部所屬衙門則包括文思院、營繕所、皮作所、寶源局、鞍轡局、軍器局、龍江提舉司、龍江抽分竹木局,此外,原屬皇室內官管理的巾帽局、針工局、顏料局也被改隸工部。[22]
然而,朱元璋對皇室財政與國家公共財政的分割很不徹底:第一,皇室財政并沒有歲出入額數的限制。第二,對于內府鈔物的出入歲額,戶部官員有權力和責任進行統計和監管:洪武二十二年正月“命戶部官運鈔物貯于殿廡下,以備內府賞賜,每月戶科、禮科給事中更直掌之,歲終戶部稽其所出之數,著為例”。[23] 第三,如后文所述,京師制造的紙鈔、銅錢分別歸內承運庫及司鑰庫收儲,而這兩種貨幣在當時的國家公共財政收支中具有很重要的地位和作用。第四,外承運、甲字等庫雖已改由流官進行管理并隸屬于戶部,但與此同時它們仍位于內府內部,比如洪武后期的《諸司職掌》仍規定,各地起解的金、銀、絹、布等項課程應于“內府各門照進,且如銅錢、布匹赴甲 【字】 庫交納,鈔錠廣惠庫交納,金、銀、絹匹承運庫交納”。[24]
總之,到洪武后期,內庫共包括內承運庫,司鑰庫,供用庫,外承運庫,寶鈔廣惠庫,廣積庫,贓罰庫,甲、乙、丙、丁與戊字庫,共12個庫。其中,前3者由內官管理,后9 者則由官僚士大夫進行管理并隸屬于戶部。在內庫內部,皇室財政與國家公共財政形成一定界線,同時這條界線很不徹底,二者之間仍存有若干財政關聯。
(三)內庫的收入與支出
1. 內庫的收入
內庫的財政收入來源主要有三種。
第一種為常規化的制度收入。田賦方面,桑株、樹株的折色稅是其常規性的制度化收入。《諸司職掌戶部·民科·農桑》規定:“凡民間一應桑株,各照彼處官司原定則例起科絲綿等物,其絲綿每歲照例折絹,俱以十八兩為則折絹一匹。所司差人類解到部,札付承運庫收納,以備賞賜支用;其樹株、果價等項,并皆照例征收錢鈔,除彼處存留支用外,其余錢鈔一體類解本部,行移該庫交收。”[25] 此外,“各處土產、茶、鹽、硝礬、朱砂、水銀等物”也各有歲入內庫的定額,但因數目瑣碎,故《諸司職掌》不予詳細記載。[26]
商稅是內庫非常重要的常規收入。洪武時期,“凡府、州、縣稅課司、局、河泊所,歲辦商稅、魚課并引由、契本等項課程,已有定額”,各省直地方“通類委官起解,于次年三月以里到京”“于內府各門照進,且如銅錢、布匹赴甲 【字】 庫交納,鈔錠廣惠庫交納,金、銀、絹匹承運庫交納”。[27] 各布政司及直隸府州所收商稅全部折合成寶鈔的話,每年“總計三百六十三萬七百七十八錠有零”。[28] 由于明初寶鈔貶值迅速,這一數額的實際價值也隨之變化巨大。若以洪武八年、洪武九年每一貫鈔準銀一兩、[29] 折米一石[30]的計算標準,則每年商稅收入可相當于1815萬余兩白銀或者1815 萬余石糧食。這是一筆巨大的收入,因為洪武時期全國田賦歲入糧較高額也不過3200 余萬石而已。[31]若以洪武三十年戶部所定“每鈔一錠折米一石”“銀一兩折二石”[32] 的計算標準,則每年商稅收入為181.5萬兩白銀或者363萬余石糧食。由此可見,商稅在洪武時期是內庫一項非常重要的收入。
再者,工部每歲解納內庫的皮張、翎毛、軍器、軍裝及鐵等也各有定額:各省直地方每歲差人起解皮張到工部“札赴丁字庫交收”“計各處歲辦雜皮二十一萬二千張”;[33] 凡造箭所用翎毛,各省直地方“差人起解到部,札赴丁字庫交收” “計各處歲辦一千三百五十五萬六千根”;[34]“軍器專設軍器局,軍裝設針工局,鞍轡設鞍轡局掌管,時常整點,若有缺少件數,隨即行下本局,算計物料,委官監督,定立工程,如法造完,差人進赴內府該庫收儲”;[35] 洪武時,“計各處爐冶該鐵一千八百四十七萬五千二十六斤”,不過,各處冶鐵時行時罷,“如果缺用,即須奏聞復設爐冶,采取生礦煅煉,著令有司差人陸續起解,照例送庫收儲。如系臨邊用鐵去處,就存聽用”。[36] 比如洪武二十八年,“各處續開爐冶,今已三年,而內庫見貯鐵凡三千七百四十三萬余斤”,于是朱元璋“詔罷各處鐵冶”。[37]
第二種為非常規、沒有具體歲額限制的收入。這方面的收入首先是稅糧改折等田賦收入。洪武時期,大部分省直地方田賦歲入超過歲支,因此國家財政盈余豐厚。為便于運輸和保存,朱元璋時常將全國稅糧折成銀、鈔、錢、絹等征收。洪武九年四月,“命戶部,天下郡縣稅糧,除詔免外,余處令民以銀、鈔、錢、絹代輸今年租稅”。[38] 尤其是洪武十九年,朱元璋明確命令“以今年秋糧及往歲倉儲通會其數,凡有軍馬之處,存給二年,并儒學廩膳、養濟孤老、驛傳廩給外,余悉折收金、銀、布、絹、鈔錠輸京師”。[39] 就在改折之后的第二年,洪武二十年, “河南、浙江、江西、湖廣、福建、廣東、廣西及直隸府、州、縣”仍然“可皆存糧二年”,故“余并折收鈔、布、絹匹”。[40] 洪武三十年,“敕戶部:凡天下積年逋賦,皆許隨土地所便,折收絹、布、金、銀等物”。[41] 據《諸司職掌》,十二布政司并直隸府州“起解稅糧折收金、銀、錢、鈔”者,有些應是內庫的收入。[42] 因此,可以推斷,洪武時期內庫有大量田賦改折收入。
其次為朝貢收入。《諸司職掌》規定:“凡諸蕃國及四夷土官人等或三年一朝,或每年朝貢者,所貢之物……通進內府陳設交收。”[43] 比如“凡進蘇木、胡椒、香蠟、藥材等物萬數以上者,船至福建、廣東等處……除國王進貢外,番使、人伴附搭買賣物貨,官給價鈔收買,然后布政司仍同各衙門官將貨稱盤見數,分豁原報、附余數目,差人起解前來……運進承運等庫,稱盤入庫”。[44] 其他所貢金銀器皿、珍寶、緞匹、馬、騾、象、駝、虎、豹、禽鳥之類也都歸內庫收儲。[45] 洪武時期,內庫這類收入數額也較大。比如洪武二十年,真臘國王“遣使貢象五十九只、香六萬斤,暹羅國貢胡椒一萬斤、蘇木十萬斤”。[46] 洪武二十三年,暹羅斛國“貢蘇木、胡椒、降真等物一十七萬一千八百八十斤”。[47]
最后,為各地方類解到戶部、刑部、都察院與五軍都督府的贓罰物:戶部規定,“凡各處官民犯法律合籍沒家財及有不才官吏接受贓私、追沒到金、銀、錢、鈔、衣服等項,俱各札付贓罰庫交收”;[48] 刑部規定,“凡各布政司并直隸府州應有追到贓物,彼處官司用印鈐封,批差長解人管解到部……進赴內府某庫納訖”;[49] 都察院規定,所收犯人“贓伏,候季終通類具呈本院,出給長單,差委御史解赴內府該庫交納足備”;[50] 五軍都督府規定,“凡各司問過犯人所受贓物,或金或銀或錢、鈔、緞匹等件”,各相關官員“具呈本廳,備呈該府,出給長單,責令原管官員并經手庫子,進赴內府贓罰庫交納足備”。[51]
第三種內庫收入為國家制造的紙鈔、鑄造的銅錢。洪武八年,朱元璋“詔造大明寶鈔……每鈔一貫準銅錢一千、銀一兩”。[52] 寶鈔提舉司“每歲于三月內興工印造”,所造鈔錠俱“送赴內府庫收儲以備賞賜支用”。[53] 洪武二十三年、洪武二十四年,每年國家歲入寶鈔都達400 余萬錠。[54] 若按洪武二十年“米一石止折鈔一貫”[55] 的標準,則這筆收入相當于2000 余萬石糧食;若以洪武三十年戶部所定“鈔一錠折米一石”、“銀一兩折二石”[56] 的計算標準,則這筆收入仍相當于400余萬石糧食或者200余萬兩白銀。因此,每歲國家所造寶鈔在洪武時期內庫的財政收入中也占有重要地位。
至于銅錢,“凡在京鼓鑄銅錢,行移寶源局委官于內府置局……如遇鑄完收儲奏聞,差官類進內府司鑰庫交納”。[57] 洪武五年、洪武七年和洪武八年[58]三個年份,京師及各省直地方共鑄銅錢6.2萬萬余文。若以上述洪武八年“鈔一貫準錢千文、銀一兩”的折算標準,則這三年,全國所鑄銅錢相當于62萬錠寶鈔或者62萬兩白銀。雖然洪武時期,只有在京師鼓鑄的銅錢才歸內庫收儲,但至少就此可以估計,洪武時期,鑄錢也在內庫收入中占有相當份額。
2. 內庫的支出
洪武時期,除皇室開支外,賞賜是內庫最重要的開支,其他還包括賑濟、軍餉及雜支等項。
第一,皇室開支是內庫不可避免的一部分。不過,其收支數額及規模卻沒有相關記載。可以確定的是,洪武時期,內庫中的皇室財政開支相對于后朝而言是非常簡約的。比如,洪武初年,后妃等支用金銀錢帛等物都須遵循嚴格的程序,“尚宮先行奏知,然后發遣內使監官監管覆奏,方許赴戶部關領”。[59] 直至洪武后期,皇室成員所需冠服、器用、緞匹、儀仗等仍多系內府相應各局制造。[60] 洪武時期,“內府所貯錢糧,內官、內使纖毫不敢動,雖東宮、親王不得取用;欲用者必奏請。”[61]
第二,賞賜是內庫最重要的一類開支。朱元璋對賞賜一事極其重視。洪武十六年,朱元璋對皇太子及諸王說:“賞與罰二事,治天下之大權也。”[62] 洪武十七年,朱元璋“詔禮部曰:賞賜,國之重事,所以報賢勞而厲士氣,權度毫發,一失輕重,則上為失禮,而下無所勸”。[63]洪武十九年,朱元璋在東閣與侍臣“論儉”時指出,國家有兩件事不可儉,即祭祀與賞賚。[64] 不過,朱元璋曾在一封敕書中強調:因為“國之大權,惟賞與罰”,所以“賞無私賞,必因民之所共好而賞之”。[65] 因此,洪武一朝,雖《明太祖實錄》所記賞賜眾多,但這些賞賜大多都是從有利于國家統治的角度來進行的,并非是皇帝出于私恩對貴戚、寺、宦等個人的濫賞。
洪武二年,朱元璋賞賜征南將校時說:“府庫之積,皆民所供,是為天財。君特主之,以待有功者耳。”[66] 洪武三年,朱元璋“閱內藏”后,說:“此皆民力所供,蓄積為天下之用”,因此“封賞之外,正宜儉約以省浮費”。[67] 據《諸司職掌》,戶部所負責的財政開支項目有:賞賜、內外衛所旗軍歲用糧米、內外大軍關支月鹽、在京五軍都督府首領官、吏并六部、通政司、大理寺等衙門官吏俸給、公差人員廩給、行軍馬匹日支糧草及雜支。這些項目中只有賞賜和雜支需從內庫關支(雜支下文簡述)。《諸司職掌》規定:“凡民間一應桑株,各照彼處官司原定則例起科絲綿等物……札付承運庫收納,以備賞賜支用”;[68] 凡在京賞賜該用鈔錠、胡椒、蘇木、銅錢等,“本(戶)部量數具奏,于內府關支”。[69] 由此可見,賞賜在內庫開支中的重要性。至于賞賜對象,首先有諸番國、四夷朝貢人員及公、侯、官員等人,“凡賞賜金、銀、鈔錠、匹帛之類,金、銀詣長隨內官關領,匹帛系內承運庫收儲,冠帶、衣靴系工科工部官收掌,鈔錠系戶部官收掌,主客部官分投關領”。[70]其次,“在外如有欽依賞賜官軍”等項,亦由戶部“約量會計鈔錠,具奏委官,赴內府照數關領”。[71]
第三,賑濟災情也是內庫的一項重要開支。“其在外如有欽依……賑濟饑民等項,本部約量會計鈔錠,具奏委官,赴內府照數關領。”[72]此外,朱元璋還“捐內帑之資,付天下耆民糴粟以儲之”,從而達到“備荒歉以濟饑民”的目的。[73]
第四,在出現緊急軍情時,洪武朝偶有支出內庫財物予以財政支援的情況。這種情況的發生頻率雖然極低,但由于具有“祖例”的重要意義,因此也當予以注意。洪武十九年,因納哈出數次侵擾遼東,為“分兵置衛以控制之”,朱元璋“詔戶部出內庫鈔一百八十五萬七千五百錠,散給北平、山東、山西、河南及迤北府州縣,令發民夫二十余萬,運米一百二十三萬余石,預送松亭關及大寧、會州、富峪四處,以備軍餉”。[74]
第五,戶部所負責的“雜支”項目中,有一部分需從內庫關支。《諸司職掌》規定:“凡倉庫一應關支錢糧及工部成造軍裝等項,必須計其所用物料,轉行本(戶)部札付各該倉、庫照數支給。”[75] 比如鑄器“合用銅、鐵、木炭等項”,需“明白具數,呈部行下丁字庫、抽分竹木局放支”;[76] 鑄錢“合用銅、炭、油、麻等項物料”“大小車輛若有成造及修理者……合用木植、魚膠、鐵箍等項物料”也是下丁字等庫放支。[77]
二 明代洪武以后中央財政存儲機構的發展
(一)永樂到正德時期中央財政存儲機構的發展
這一時期,明代國家首先添設了太倉庫與常盈庫這兩個新的中央財政儲銀機構,而且這兩個機構都與內庫有著明確的財政界限。正統七年,太倉庫成立,并由戶部主事進行管理:“正統七年,置太倉庫,添設本部主事一員,專管凡南直隸、蘇、常等府解納草價銀赴部轉送管庫官處交收。”[78] 在戶部廣西清吏司所帶管的衙門中,太倉庫是作為一個獨立于內府十庫之外的機構而存在的:“廣西清吏司(在京):光祿寺、太常寺、犧牲所、內府十庫、太倉銀庫……東安門倉。”[79]
常盈庫設立于成化四年,隸屬于太仆寺:“太仆寺之常盈庫自成化四年建,成化八年太仆寺卿牟奏,本寺官庫收儲江南備用馬價銀,見在三萬七百四十余兩,比照太倉官庫折收糧價事例,欲設官攢、庫役。兵部議不行,止許庫役四名,于保定、河間僉點送寺。”[80]
據正德《明會典》記載,內庫在弘治、正德時期主要的財政職能仍與國家公共財政開支緊密相關:“天下起解稅課及贓罰等項悉貯內庫以資國用。”[81] 不但如此,到這一時期,內府各庫所應收的物品也有了更加具體的規定:
內庫·事例:凡各處解到緞匹、金銀、纓玉、象牙等物送內承運庫收,凡各處解到錢鈔等物并各衙門鎖鑰俱系內府天財庫收掌,凡各處解到白熟粳糯米等物送內府供用庫收,凡各處解到纻絲、綾羅、硫黃、熖硝等物送廣積庫收,凡各處解到布匹并各色顏料送甲字庫收,凡各處解到纻絲、綿布、胖襖、褲鞋、毛襖、狐帽等物送乙字庫收,凡各處解到綿花、絲綿等物送丙字庫收,凡各處解到銅鐵、皮張、蘇木等物送丁字庫收,凡各處解到軍器、胡椒等物送戊字庫收,凡各處解到闊生絹并翠毛皮送承運庫收,凡各處解到錢鈔并纻絲、綾羅、綢絹、氆氌鐵力、綿布、衣服、花絨等物送贓罰庫收,凡各處解到鈔錢送廣惠庫收,凡各處解到纻絲、紗羅、綾錦、綢絹、布匹等物送廣盈庫。[82]
此外,戶部與工部所擁有的衙門并沒有太大的變化:戶部“所屬衙門:寶鈔提舉司……抄紙局……印鈔局……廣盈庫……寶鈔廣惠庫……廣積庫……贓罰庫……外承運庫……甲、乙、丙、丁、戊字庫……行用庫……御馬倉……軍儲倉……張家灣檢校批驗所(南京)……龍江鹽倉檢校批驗所(南京)”,[83] 此外還有“御馬倉……東安門倉……西安門倉……北安門倉……長安門倉……旛竿寺……蠟燭寺。”[84] 工部則包括“文思院……巾帽局(今設于內府)……針工局(今設于內府)……營繕所……皮作局……顏料局……寶源局……鞍轡局……軍器局……廣積抽分竹木局……通積抽分竹木局……織染所雜造局……盧溝橋、通州、白河三處抽分竹木局……大通關提舉司……龍江提舉司……龍江抽分竹木局……大勝港抽分竹木局。”[85]
弘治年間,南京戶部銀庫成立。弘治八年,南京戶部題準“修蓋庫藏一所,收儲銀兩,每年委主事一員監督收放”。[86]
至弘治末年,戶部、刑部、都察院、內府內庫都各自儲有銀錢,尤其是太倉庫銀雖歸戶部管轄,但戶部除了太倉庫銀外,還管理有相當數量的獨立于太倉庫之外的戶部銀:
初,署承運庫太監龍綬等奏,大行皇帝喪葬用度繁浩……庫中所積不多,宜預行區處。下戶部集議言,戶、刑二部、都察院收儲贓罰等銀、贖罪銅錢并太倉銀總計不過銀一百五萬余兩……其銀以戶部十五萬兩、太倉二十萬兩及內庫見收者兼用……(上)如所議。[87]
(二)明代嘉靖以后中央財政存儲機構的發展
這一時期,除前述中央財政機構外,嘉靖八年工部又添設節慎庫官員。此前,工部財物都是存儲在后堂大庫內的,因管理不善,其財物常有損失。為此,嘉靖八年,工部尚書劉麟“請特除一郎官主之,帝稱善,因賜名 ‘節慎庫’”。[88]
太仆寺常盈庫的歲入在這一時期增長迅速,為此,嘉靖十三年,太仆寺修建新庫:“太仆寺之常盈庫……嘉靖十三年建新庫。自建新庫,老庫不開。”[89] 自嘉靖至隆慶,太仆寺常盈庫存銀近1000萬兩,后來對“萬歷三大征”的軍費用銀頗有助益。[90]
此外,隨著各類賦稅的折銀,光祿寺也開始擁有自己的銀庫。光祿寺始建于明初,“國初置宣徽院,尚食、尚醴二局……繼改光祿寺……職專膳羞、享宴等事。”[91] 光祿寺各類實物的折銀征收主要從嘉靖初年開始,到嘉靖末年,光祿寺歲入白銀就已達10 萬余兩:“戶部言光祿寺自頃歲以來……所收各司府廚料、果品、雜糧、牲口銀又十萬兩有奇,今甫數月,復稱不敷。請再以太倉銀二萬兩給發供應。”[92] 至隆慶、萬歷初年,光祿寺大部分實物都改為征收白銀,因此也逐漸設置了銀庫,并于“萬歷二年添設銀庫大使一員”。[93]
萬歷四年,南京戶部也有了自己的老庫,并題準鑄造“監督銀庫關防一顆。該部將在庫銀兩……先盡大錠,足一百萬兩,每二千兩裝盛一匣,收入庫中,作為老庫封貯”。[94]
這樣,到萬歷前期,除了內府的內承運庫外,明代中央財政機構中重要的儲銀庫有戶部太倉庫、兵部太仆寺常盈庫、工部節慎庫、光祿寺銀庫及南京戶部銀庫等。萬歷十六年戶科給事中田疇對其中最重要的四個庫總結如下:
國家之財賦謹積貯、嚴出納,而以臺省官巡視者有四:光祿膳羞之儲也,太仆馬價之儲也,節慎庫工部料價之儲也,太倉銀庫百官之廩祿、九邊之軍需所取給也。然衡其數之多寡,太倉歲入約三百七十萬有奇,出稱之;節慎四之一,太仆十之一,光祿則十之毫厘耳。[95]
據萬歷初年《明會典》,這時戶部所屬的衙門基本與正德時期相同,比較大的變化就是太倉銀庫被添加到戶部所屬衙門的項下:“(戶部)所屬衙門:寶鈔提舉司……抄紙局……印鈔局……廣盈庫……寶鈔廣惠庫……廣積庫……贓罰庫……外承運庫……承運庫……行用庫……甲字庫……乙字庫……丙字庫……丁字庫……戊字庫……御馬倉……太倉銀庫……軍儲倉……長安、西安、北安門倉……東安門倉……張家灣鹽倉檢校批驗所”,工部所屬衙門的較大變化是添加了“節慎庫”。[96]
萬歷末期,南京兵部、工部、戶部都有了各自的銀庫。萬歷四十四年十月,“邊餉告急”,于是戶部“借兵部銀三十萬兩、工部銀二十萬兩、南京戶部銀二十萬兩、南兵、工二部銀各五萬兩”。[97] 至此,明代中央重要白銀財政收入存儲機構包括戶部太倉庫、兵部太仆寺常盈庫、工部節慎庫、禮部光祿寺銀庫以及南京戶部、兵部、工部銀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