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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宮體詩與南朝后期詩人

梁簡文帝蕭綱,是梁代文學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是梁武帝第三子,昭明太子蕭統同母弟。昭明太子卒,立為皇太子,后嗣位。謚曰簡文帝,廟號太宗。蕭綱自幼愛好文學,自稱七歲即“有詩癖”。因為身份特殊,在他的周圍,形成了一個主張鮮明的文學集團。

蕭綱《答張纘謝示集書》提出了自己的文學主張。他說:“綱少好文章,于今二十五載矣。竊嘗論之:日月參辰,火龍黼黻,尚且著于玄象,章乎人事,而況文辭可止、詠歌可輟乎?不為壯夫,揚雄實小言破道;非謂君子,曹植亦小辯破言。論之科刑,罪在不赦。至如春庭落景,轉蕙承風,秋雨旦晴,檐梧初下。浮云生野,明月入樓。時命親賓,乍動嚴駕,車渠屢酌,鸚鵡驟傾。伊昔三邊,久留四戰。胡霧連天,征旗拂日。時聞塢笛,遙聽塞笳。或鄉思凄然,或雄心憤薄。是以沉吟短翰,補綴庸音。寓目寫心,因事而作。”將文學的地位、文學的特性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雍府時期,徐陵、庾信先后加入晉安王幕,對于蕭綱文學集團來說,堪稱一項重大事件。徐陵入晉安王幕,時在普通四年(523),徐陵年十七歲。其父徐摛為晉安王咨議參軍。大通元年(527),庾信年十五,隨父肩吾入晉安王幕府,釋褐為國常侍。徐摛、徐陵,庾肩吾、庾信,共同為晉安王蕭綱服務,并以其創作實踐,將宮體文學的理想發揚光大。后人所稱為“徐庾”體,往往等同于“宮體詩”,是指以南朝梁簡文帝蕭綱為太子時的東宮,以及陳后主、隋煬帝、唐太宗等幾個宮廷為中心的詩歌。

宮體之“實”,早在蕭綱出鎮荊雍、徐摛隨侍左右時就已具備。蕭綱有《雍州十曲抄三首》,蕭繹寫過《登顏園故閣》《夜游柏齋》等,顏園、柏齋都是荊州名勝。而“太宗在藩,雅好文章士,時肩吾與東海徐摛,吳郡陸杲,彭城劉遵、劉孝儀,儀弟孝威,同被賞接”(《梁書·庾肩吾傳》)。他們之間頻繁唱和,也參與了宮體詩的寫作。如蕭綱的《與劉咨議詠春雪》,劉咨議即當時在湘東王府任咨議參軍的劉孝綽。蕭綱寫了《從頓暫還城》,劉遵和作此詩,有《從頓還城應令》,二詩同詠漢水之畔的風光。庾肩吾有《和湘東王二首》,劉緩有《雜詠和湘東王三首》,劉孝威有《奉和湘東王應令冬曉》,徐陵有《奉和詠舞》等作品,都產自荊雍唱和。這些文人除奉和外,還有自己獨立創作的宮體詩,如劉孝綽《遙見鄰舟主人投一物,眾姬爭之,有客請余為詠》,劉孝威《鄀縣遇見人織率爾寄婦》(鄀縣在郢,即荊州所屬范圍中)等,就是這類作品。

胡應麟認為宮體詩寫的是內幃歡愛,是閨閣之詩,稱《玉臺新詠》“但輯閨房一體,靡所事選”(《詩藪》)。細讀宮體詩,卻可以看到其中洋溢著濃烈的市井氣息,展示出繁華的戶外世界,廣泛涉及荊雍地區的市井生活,充滿了作者街衢游覽中的所見、所感,具有明顯的開放性,并非拘于封閉的閨幃空間,實是一種“城市文學”。如蕭綱的《雍州十曲抄三首》之《南湖》云:“南湖荇葉浮,復有佳期游”,是市井之游,第二首《北渚》云:“好值城旁人,多逢蕩舟妾”,描述城中的市人舟妾往來紛紜,第三首《大堤》云:“宜城斷中道,行旅亟流連。出妻工織素,妖姬慣數錢。炊雕留上客,貰酒逐神仙。”詩中的客子行旅、妖姬數錢、酒肆客喧,還有以雕胡之飯留客、俗常的賒酒行為等等,正是荊雍城市繁華的縮影。除此以外,宮體詩還較多地涉及了市井娼妓。如蕭綱的《和湘東王名士悅傾城》《詠舞》等,蕭繹的《夕出通波閣下觀妓詩》等。這說明當時荊雍地區城市商業繁榮、妓業發達,所以娼妓進入文人的生活并影響了他們作詩的題材視角。

宮體詩的形成并不是從蕭綱才開始,它是自東晉以來形成的一種文學風尚。劉師培在《中國中古文學史》中指出:“宮體之名,雖始于梁,然側艷之詞,起源自昔。晉宋樂府,如《桃葉歌》《碧玉歌》《白纻詞》《白銅鞮歌》均以淫艷哀音,被于江左。迄于蕭齊,流風益盛。其以此體施于五言詩者,亦始晉、宋之間,后有鮑照,前有惠休。特至于梁代,其體尤昌。”宮體詩的形成發展自有其因,單就文學方面而言,它是六朝文學由雅趨俗趨勢下的新產物,由玄言而山水再到詠物詩,文學漸入性情聲色,形式愈加流暢優美。再加上六朝樂舞發達,民歌盛傳至上層社會,引起士人紛紛仿習,宮體漸成。至劉宋時,宮廷民間擬作民歌者甚多,上至孝武帝劉駿,臨川王劉義慶,下至鮑照,湯惠休等。昔日被朝廷視如委巷歌謠的民間樂府開始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蕭衍等人紛紛擬作《子夜歌》《上聲歌》《東飛伯勞歌》等,都與民歌曲詞極為類似。南朝民歌以吳聲歌曲和西曲歌為主,絕大部分是為表現男女戀情,多以女性口吻吟唱,內容單一,風格輕艷,感情大膽濃烈,也多柔靡,這與一直以來的文學傳統有關,楚地吳聲多婉轉細膩,故也影響了文人創作的樂府。

宮體詩往往略去對男女歡愛場面的直接描繪,以帷帳、香味等烘托出行樂者的感受,從風花雪月到女子飾物,極寫美人之艷,雕琢痕跡立現。如蕭綱《詠內人晝眠》:“北窗聊就枕,南檐日未斜。攀鉤落綺障,插捩舉琵琶。夢笑開嬌靨,眠鬟壓落花。簟紋生玉腕,香汗浸紅紗。夫婿恒相伴,莫誤是倡家。”此可謂秾軟香艷,但絕無淫穢之意,是典型的宮體詩,其“酷不入情”(《南齊書·文學傳論》)的特點,深為后人詬病。蕭繹在《金樓子·立言》中所說:“吟詠風謠,流連哀思者謂之文”,又認為“至如文者,惟須綺縠紛披,宮徵靡曼,唇吻遒會,情靈搖蕩”。這里包含了對華麗辭藻,悅耳聲律等形式方面的要求。如蕭綱《賦樂府得大垂手》:“垂手忽苕苕,飛燕掌中嬌。羅衣姿風引,輕帶任情搖。詎似長沙地,促舞不回腰。”這里“掌中嬌”是指掌上舞,事見《白孔六貼》六一《舞雜舞》。“羅衣”句,化用《王孫子》。“詎似”二句,事見《漢書·景十三王傳》。這首小詩共六句,用典就有三處之多,可見此風彌行。宮體詩吸收了永明聲律說的成果,合律者頗多,如蕭綱《折楊柳》中:“葉密飛鳥礙,風輕花落遲”,已成律句。宮體詩在辭藻方面追求的美,是一種靡麗綺弱的美,只流于形式而不注重內在,即使在內容上對美人的描繪也只是對其容貌姿態的感嘆,從未寫到美人的內心,這與建安時吟詠女性的作品有很大的區別。蕭綱《和湘東王名士悅傾城》雖然文辭華美,音律流轉,圓潤跳脫,但是同樣是“酷不入情”的。佛教主張“緣起、性空”,主張由“色”入“空”。教人看透世間萬象,才能放下一切,立地成佛,于是佛經中多有對世間百態的描繪,對女子色欲的描繪也是其中之一,更有故事說,佛化為婦人,傳供人淫欲,后又變為骷髏或一團血囊,以教人看破紅塵,投入空門。這些描寫與印度的文學傳統有關,加以翻譯事業的進步,許多文字極為輕艷。如《方大莊嚴經》卷第九《降魔品》敘述波旬魔女以淫欲迷惑佛陀,共寫其32種“綺言妖姿”,或“涂香芬烈”,或“媚眼斜乜”,或“露髀膝”,或“現胸臆”,或“遞相拈掐”,或“恩愛戲笑,眠寢之事,而示欲相”,宮體詩對這種文字多有模擬。如描寫女子欲態:“留賓惜殘弄,負態動余嬌。”“逐節工新舞,嬌態似凌虛。”“珠簾向幕下,嬌姿不可迫。”“夜夜言嬌盡,日日態還新。”佛經不過借這些描繪來勸化世人,不要為美色所惑,而宮體詩人精通佛理,仿佛經而寫色與情,其實是其面對女色不動情的修養,是對聲色犬馬的世俗生活的一種超越。同時,佛經翻譯的進步也從形式上影響了宮體詩,宮體詩作為一種尚未成熟的詩歌體裁,實際開了后代抒情詩的先聲。而律詩、絕句等體式的完善也是由此過渡而來的,世俗題材的開拓自此而起,集詠物、寫景與艷情于一體的手法終于在唐代大放異彩,但其浮淺蒼白也是后世應當引以為戒的。

歷代對于南朝宮體詩的評價總是貶多褒少,唐朝宰相魏徵在《隋書·文學傳敘》中認為它類似于亡國之音,深惡痛絕。李白也反對淫靡之風,認為“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而在現代評價中,將宮體詩等同于“色情文學”。其實,宮體詩本身意味著士大夫的一種審美追求,其背后還有更多的內容。

宮體詩在陳代仍有余緒,代表人物是陳后主。陳后主陳叔寶(553—604),字元秀,小字黃奴,陳宣帝陳頊長子,南北朝時期陳朝最后一位皇帝。他喜愛詩文,在他周圍聚集了一批文人騷客,如江總(519—594)、徐陵(507—583)等,皆以文學聞名,詩文多輕靡綺艷。陳叔寶還將十幾個才色兼備、通翰墨會詩歌的宮女名為“女學士”,才有余而色不及的,命為“女校書”,供筆墨之職。每次宴會,妃嬪群集,諸妃嬪及女學士、狎客雜坐聯吟,互相贈答,飛觴醉月,大多是靡靡的曼詞艷語。文思遲緩者則被罰酒,最后選那些寫詩寫得特別艷麗的,譜上新曲子,令聰慧的宮女們學習新聲,按歌度曲。歌曲有《玉樹后庭花》《臨春樂》等。流傳最廣的有“璧月夜夜滿,瓊樹朝朝新”,“玉樹后庭花,花開不復久”等。陳后主曾作《玉樹后庭花》詩曰:“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艷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后庭。”后來,《玉樹后庭花》,便成為有名的亡國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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