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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21世紀德國馬克思主義研究路向

柏林墻倒塌、兩德統一后,德國學者立足于MEGA2的研究,從文獻學、經濟學、政治學、倫理學、社會學、美學、哲學、法學和歷史學等視角,對馬克思文本、馬克思思想、馬克思主義,以及當代社會理論問題和現實問題進行了廣泛深入探討,對馬克思主義進行了反思、批判和創新,并以廣義理解的馬克思主義反思歷史、闡釋現實、預測未來,從而涌現出了許多新成果、新思想、新觀點和新見解。21世紀以來,出現了“馬克思復興”,近年來,甚至出現了“馬克思熱”。盡管德國學者跨學科、多層面、整體性研究馬克思主義,但由于缺乏完整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框架和統一的馬克思主義概念,從而形成了不同的研究路向。

第一,文獻學路向(“寂寞的”馬克思學家)。柏林MEGA編輯出版資助協會、柏林布蘭登堡科學院MEGA編輯部、特里爾馬克思故居博物館和研究中心等組織機構,以及費徹爾、W.F.豪克、諾伊豪斯、胡貝曼、福爾格拉夫、黑克爾等人,主要從事以下四方面工作:一是MEGA2編輯出版研究;二是編輯出版經典著作:《馬克思恩格斯著作》(MEW再版)、《馬克思恩格斯研究文獻:新系列》《馬克思恩格斯研究通訊》等;三是編輯出版《馬克思恩格斯年鑒》《馬克思主義歷史批判辭典》等;四是創辦“馬克思—秋季學校”、設立“梁贊諾夫獎”,以獎勵在MEGA2編輯出版研究領域做出杰出貢獻的青年學者。

德國馬克思學家對重新還原和理解馬克思思想做出了巨大貢獻。例如,通過對《資本論》(第2—3卷)手稿的仔細對比分析,他們斷定恩格斯編輯稿、刊印稿與馬克思原始手稿相比存在著側重點的變化。在關于利潤率趨向下降問題上,馬克思原始手稿中利潤率趨向存在著不同的可能性(上升、持平和下降),馬克思并未確定線性下降趨向,而恩格斯編輯稿、刊印稿則指明,利潤率趨向下降是歷史上起決定作用的趨勢。與此相應的是,關于資本主義崩潰問題,也是通過恩格斯的編輯干預而被凸顯出來的,并非馬克思本人的思想。[15]

除了試圖通過原始文本的編撰、梳理和評注,還原“真正的馬克思”之外,德國馬克思學家還試圖積極地“復活”馬克思。就是說,激活馬克思思想的現實性始終是他們研究的重要議題之一。因而,他們對馬克思作品接受史的考證與研究帶有一定的批判色彩,更為關注《資本論》哪些重要方面被曲解了,更為熱衷討論資本批判、價值理論、剩余價值、剝削和全球化等議題的當代價值。例如,A.佩希曼通過再次研究《資本論》的資本循環理論,嘗試著將資本循環的三種形式當作真實的區別來理解,由此闡明每個循環過程中所產生的真實問題,從而試圖將這種分析與當下實際問題銜接起來。他指出,根據資本流通中存在的這些真實差別所包含的不同問題、困難和危機現象,能夠解釋人們看待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不同視角及其不同理解,也能夠激活《資本論》的當代價值。在馬克思的商品循環分析中,貨幣資本的增值目的并非能夠直接實現,它必須通過一系列中介環節,即貨幣資本必須轉化為作為勞動力和生產工具的生產資本。因為剩余價值只有在生產過程中才會形成,所以貨幣資本的增值僅僅是對未支付報酬的剩余勞動的占有,即資本的價值增值是通過剝削勞動而發生的。這樣,對貨幣增值的批判應當最終落腳于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批判。他認為,馬克思的這種洞見有助于對當今金融資本過度膨脹的批判。此外,商品轉化為貨幣也異常重要,因為它關系到之后所有環節是否能夠順利進行。轉化是否成功,關鍵在于消費者的消費欲望能否被生產者和銷售者喚醒,從這方面又能夠展開對消費社會、商品美學的批判性分析。

第二,意識形態路向(“孤獨的”馬克思主義正統派)。例如,施蒂勒、施泰格瓦爾德、霍爾茨、哈恩、邁徹爾、特雅登、比朔夫、蔡澤、澤普曼等人,以《馬克思主義雜志》為陣地,試圖捍衛正統馬克思主義理論觀點和思想方法,并站在正統馬克思主義立場上解釋社會現實問題。正如德國學者格倫斯(Willi Gerns)所說,《馬克思主義雜志》一如既往地接受馬克思主義的原初立場,與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的主導思想相符合,尤其是與德國共產黨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將革命理論與工人運動結合在一起[16]

首先,馬克思主義究竟是意識形態還是反意識形態?這是一個關系到馬克思主義實質的關鍵問題。在馬克思主義實質問題上,德國學者的觀點不盡相同,甚至是相互對立的。有人(如希臘裔德國社會哲學家孔迪利斯)將馬克思主義視為意識形態,或曰革命的意識形態;也有人(如德國正統馬克思主義哲學家霍爾茨)將馬克思主義視為“現實的歷史唯物主義科學”[17],因而不把馬克思主義當作階級意識形態,而只能理解為“反意識形態”(Antiideologie)。霍爾茨指出,盡管在馬克思主義世界觀內部存在著某些分歧,但“多元馬克思主義”構想和“復數的馬克思主義”(Marxismen)概念應當被拋棄。當然,不能拋棄的是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的第一原理和基本范疇,即生產關系是決定性的社會關系、階級矛盾是所有制關系的產物、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辯證關系、人與自然的關系,以及唯物主義思想等。德國經濟學家E.M.米勒[18]也斷言,馬克思的經濟學理論至今仍然具有現實性,所以應該將馬克思主義理論運用于一切已經被證明或正在被證明為正確的地方。

不過,德國學者對馬克思主義理論也有批判性反思。例如,德國文學家、美學家邁徹爾認為,馬克思主義對后現代性的批判是徹底的,但也是片面的,它沒有認識到被批判對象的“注釋與懷疑價值”。事實上,馬克思主義的意識形態批判不僅意味著解構被批判對象的錯誤,而且意味著對其真理要素的加工。在這個意義上,它與后現代話語對“懷疑價值”的維護并沒有什么不同。況且,馬克思主義并不是一個沒有矛盾的理論體系,它是未完成的、不成熟的,“語言學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虧空領域……這對美學領域來說是同樣適應的”[19]

其次,馬克思主義是批判的還是科學的?這是一個長期爭論不休的問題。在《下層市民生活:關于哲學與哲學家》文集中,施泰格瓦爾德討論了三個問題。(1)馬克思哲學與黑格爾哲學的關系問題。他指出,“馬克思對黑格爾進行從頭到腳的顛倒”,這是哲學界流行的說法,但這個說法究竟意味著什么呢?實際上,黑格爾已經談到了市民社會的結構和矛盾,也談到了非市民階層的日益貧困化問題。因而,應當承認黑格爾與其他思想家的價值。他認為,黑格爾等人作為資產階級思想家,已經通過馬克思跳出了資產階級哲學而具體化,即借助物質生產進行分析。不過,馬克思主義與資產階級理論仍然存在著核心差異。(2)辯證唯物主義與進化論人道主義的關系問題。當施泰格瓦爾德與作為資產階級實證主義最新類型的進化論人道主義論爭時,辯證唯物主義哲學的質量是清楚的。換言之,施泰格瓦爾德利用宗教批判動搖了作為宗教之子的進化論人道主義;利用卓越的無神論動搖了先驗的社會批判。“這樣,他就非常清楚,馬克思哲學在兩個前沿陣地作戰:一是反對精神所反對的實證主義(它使自然科學成為意識形態);二是反對精神所反對的在宗教中或某些類型的資產階級哲學中的觀念論自我誤認。”[20](3)歷史唯物主義與批判理論的關系問題。施泰格瓦爾德強調,歷史唯物主義表明,社會不是任意行動著單個人意志的隨意相遇,而是隸屬于規律性的。這樣,“社會規律性”(soziale Gesetzm?βigkeit)就成為他與弗洛伊德主義理論家H.達默爾(Helmut Dahmer)強烈論爭的核心概念。在阿多爾諾批判理論傳統中,H.達默爾將資本主義解釋為“偽自然”(Pseudonatur)、“重復強制”(Wiederholungszwang),斷定即使規律性起作用也只是一種假象。

最后,未來馬克思主義到底是復數的還是一體化的?這是一個難以達成共識的問題。在關于未來馬克思主義命運問題上,德國馬克思主義學者大致有兩類觀點。(1)“未來馬克思主義”是根本不存在的,因為沒有科學社會主義與工人運動的關聯、沒有共產主義視角,就不會有真正的馬克思主義。因此,特雅登要求將馬克思的勞動生產力、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關系、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的關系作為馬克思主義的枝節問題,而將恩格斯的文明形成理論、生產方式必然相互繼承理論和資本主義經濟學批判作為馬克思主義的根本立足點。(2)“未來馬克思主義”是存在的,但對此又有兩種不同的理解:是復數的、多元的?還是單數的、一體化的?與W.F.豪克力主“復數的馬克思主義”構想不同,邁徹爾提出了“一體化馬克思主義”(Intergrativer Marxismus)構想,認為它有六個維度,即(歷史作為辯證過程的)本體論維度、(人與社會關系總體作為自然本性的)人類學維度、(統一理智概念的)認識論維度、(生產關系的)形態史維度、(世界形成的美學的)文化史維度、(反對壓迫的表達的人權的)倫理的、政治的實踐維度。這樣,“未來馬克思主義”就是一種包括本體論、認識論、人類學、經濟學、政治學、倫理學和文化學等在內的整體的馬克思主義。澤普曼則考察了馬克思主義的不同思潮,并試圖使實踐哲學成為對“未來馬克思主義”討論有效的概念,但卻提出了一個含糊其詞的假定:馬克思主義理論框架被還原為獲得實踐決策合法化的工具。這樣,澤普曼就保留了“還原論的馬克思主義理解”,或者說,澤普曼是阿爾都塞客觀主義變種的繼續或同盟。因為在澤普曼眼里,作為實踐哲學的馬克思主義,最終必須奠基于主客體辯證法。因此,他不再局限于馬克思的成熟思想,而是也研究“有成功希望的干預”之客觀前提。于是,澤普曼就有了這個洞見:人既是社會生活狀態的結果又是其創造者,從而具有了雙重性:人既是被決定的,又是獨立的。

第三,政治經濟學路向(“活躍的”馬克思主義創新派)。例如,P.羅默、利貝拉姆、阿爾特法特、胡弗施密特、萊比格爾等人,以《馬克思主義創新雜志》為陣地,試圖對馬克思主義進行反思、批判、創新,并用廣義理解的馬克思主義(或稱為“多元馬克思主義”)分析社會現實問題,發出了德國“左翼馬克思主義聲音”。“在德國馬克思主義運動處于低谷時,隨著《馬克思主義創新雜志》的出版,我們試圖為理解馬克思主義在我們國家重新開始的可能做出貢獻。我們認為,在今天情況下,應該對馬克思主義思想和行動(在政治遺產和文化傳統方面的特有理論前提)進行質疑和徹底批評,應該重新論證代替資本主義的社會規劃,并重新定義社會主義未來觀念”[21]

《馬克思主義創新雜志》是美茵河畔法蘭克福馬克思主義創新論壇和馬克思主義研究所編輯出版的學術季刊,醞釀于1989年秋,正式出版于1990年。主要創辦人是左翼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容克,主要撰稿人包括馬克思學家、馬克思主義者、馬克思主義學者、左翼學者、左翼政黨和工會中的知識分子。該雜志秉承馬克思恩格斯及其后繼者的批判精神與開放傳統,努力為作為思想理論與政治思潮的馬克思主義創新性研究與多元化發展做出貢獻,使馬克思主義理論的自我理解與對當代資本主義的批判結合起來,為社會政治的現實性恢復名譽,全力推動、引導和組織各種國際性學術討論,使國際討論之間的聯系組織化和文獻化。總之,該雜志是與政黨政治沒有組織關系的“多元馬克思主義”的出版物與討論平臺,發出了“德國左翼馬克思主義的聲音”[22]

以《馬克思主義創新雜志》為中心,傾向于政治經濟學路向的馬克思主義學者,陸續出版、發表了不少著作和文章,闡述《資本論》的有關理論問題。例如,勞動價值論、剩余價值論、商品循環理論和資本主義轉型等。此外,他們還結合《資本論》的資本主義批判思想,分析有關社會現實問題。例如,殖民與全球化問題、女性主義問題、德國左翼問題、難民問題、住房問題和勞工合同問題等。這些結合社會現實問題的理論分析,特別是他們提出的“資本主義雙重轉型”思想,為政治經濟學路向的馬克思主義學者贏得了較大的社會影響力,也為德國左翼政黨介入德國學術界的爭論提供了豐富的理論資源。

第四,政治倫理學路向(“瀟灑的”馬克思主義重建派)。例如,霍耐特、維爾默、奧菲和R.弗斯特等人,以《WestEnd:社會研究新雜志》為陣地,從文化社會學、發展心理學、政治學、法學,以及哲學、政治經濟學等不同視角對當今社會結構轉型進行內容廣泛的分析,并試圖借助馬克思思想資源來批判當代資本主義悖謬;但是側重點在于進一步推進和最終完成后期哈貝馬斯開啟的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的“政治倫理轉向”[23]

關于“政治倫理路向”,已經出版了《蔑視與反抗——霍耐特承認理論與法蘭克福學派批判理論的“政治倫理轉向”》(2008)、《從公共自由到民主倫理——批判理論語境中的維爾默政治倫理學》(2011)、《承認·正義·倫理——實踐哲學語境中的霍耐特政治倫理學》(2017)等學術著作,還將出版《從批判理論到后批判理論》(2卷本)等著作。因此,下面我們主要討論德國馬克思學家、德國馬克思主義正統派和德國馬克思主義創新派,而不再討論德國馬克思主義重建派。當然,也會涉及有關問題,譬如,霍耐特對馬克思有關著作,尤其是《資本論》的批判性反思等。霍耐特指出,如果認為與馬克思著作進行創新性論爭是富有成效的,那無須過多辯護。因為世界經濟危機已經動搖了人們對資本主義經濟體系膨脹的信任,以至于理所當然地看到,馬克思勾勒的資本主義批判的所有論據又一次成為有效的。“在整個60年代,當卡斯托里亞迪斯、哈貝馬斯等人批判性研究馬克思思想遺產時,似乎忘記了:馬克思的全部著作都被視為同樣好的,并論證它應用于今天的社會現實是無問題的。”[24]不過,馬克思思想中也有一些需要重新思考的問題。例如,對馬克思異化理論(肯定性的)重新理解必須被視為成問題的,因為在那里出現了本質主義人類學;對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現實性的強調似乎要進行嚴格限制,因為經濟關系由于全球重心轉移、國家干預而發生了根本變化。“誰試圖概述馬克思的接受狀況,那就必須說,很多人擁有其著作一再追求的善意洞見,但幾乎不能正確地知道如何適當地實現它。”[25]因而,在馬克思著作中“死東西”與“活東西”標準不明確的情況下,最好或許是再后退一步,目的是闡釋、重構馬克思闡發的資本主義批判的某些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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