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敘異齋集 李剛己集
- (民國)趙衡 (清)李剛己著 于廣杰點校
- 11284字
- 2021-09-29 13:48:59
蓮池學派及其文藝思想研究述論(代序)
清代同治、光緒時期,隨著晚期桐城派的領袖人物曾國藩主政直隸,曾門弟子張裕釗、吳汝綸北上,桐城派重心隨之北移。南北仰慕桐城派的文人在畿輔一帶交流學習,逐漸形成以蓮池書院為中心展開學術思想和文藝活動的古文圈。這一古文圈的文人將桐城派的文統與燕趙學統相結合,又順應清末救亡圖強的思潮而兼治西學,論者遂將這一文人群體稱為“蓮池學派”。蓮池學派作為晚清、民國桐城派的核心,以曾國藩為初祖,“曾門學士”張裕釗、吳汝綸為二宗,起自曾國藩督直(1868),至俞大酉棄世(1966)而止,綿延六代近百年,為晚清民國學壇、文壇的重要組成部分。從傳承桐城古文來看,蓮池學派的文藝活動以古文創作和批評為中心,是湘鄉嫡脈,在全國形成了聲勢浩大的文化影響力。除蓮池書院之外,吳汝綸在其主政的深州、冀州,也大力興辦教育,與蓮池書院遙相呼應。其后,蓮池弟子因仕宦、從事文教、開辦實業等因緣,其影響力也超出了保定、京城、天津等核心區域,輻射直隸乃至全國。在晚清波譎云詭的政治文化環境下,蓮池學派循洋務派中體西用、漸進改良的路線;以桐城古文為號召,辨章斯文之緒以明新統;以西學為借鑒,融通學術與時事以開新境。他們有限開放的文化心態與固守斯文的保守立場,在新文化運動中雖顯得迂妄,但在晚清到民國的歷史進程中,以蓮池學派為代表的文士群體,對中下層文士的思想啟蒙、吏才培養、職業轉向具有深遠的意義;實質上扮演了彌合新舊矛盾,以實現政治文化平穩過渡的重要角色。這個綿延晚清民國近百年,繼承桐城派世系傳播特征和文化學術精神的流派,是中國傳統文藝發展演變歷程中重要的一環。
一 蓮池學派及其群體構成研究
晚清民國以來,即有人或隱或明地以“蓮池派”表彰張裕釗、吳汝綸主講蓮池書院后造就的燕趙古文創作群體。隱指者如徐世昌謂張裕釗“主講蓮池書院最久,畿輔治古文者踵起,皆廉卿開之”[1]。吳汝綸之子吳闿生說:“自廉卿先生來蓮池,士始知有學問。先公繼之,日以高文典冊摩厲多士,一時才俊之士奮起云興,標英聲而騰茂實者先后相望不絕也。己丑以后,風會大開,士既相競以文詞,而尤重中外大勢、東西國政法有用之學。畿輔人才之盛甲于天下,取巍科、登顯仕,大率蓮池高第。江、浙、川、粵各省望風斂避,莫敢抗衡,其聲勢可謂盛哉!”[2]顯指者如王樹枏說:“貴筑師(黃彭年)主講保定蓮池書院去后,予與摯甫薦(張裕釗)之直督張靖達公,繼主講席。廉卿去后,摯甫續之,河北文派,自兩先生開之也?!?a id="w3">[3]劉聲木作《桐城文學淵源考》,勾勒了蓮池學派士人的群體構成。此書卷十專門記載師事及私淑張裕釗、吳汝綸的桐城派成員。張、吳二人是曾國藩的門生,列入“曾門四子”,亦是開辟畿輔蓮池學派的重要人物。張裕釗繼承了姚鼐、曾國藩注重文章聲音、聲調的理論,劉聲木說張裕釗謂“文章之道,聲音最要,凡文之精微要眇,悉寓其中”[4]。因此其“一生精力全從聲音上著功夫。聲音節奏,皆能應弦赴節,屹然為一大宗”[5]。吳汝綸好文出于天性,劉聲木說吳汝綸嘗謂“文者,精神志趣寄焉,不得其精神志趣則不能得其要領”,其為文深渺古懿,使人往復不厭。[6]魏際昌《桐城古文學派與蓮池書院》一文雖未直接稱“蓮池學派”,就其論述觀之,已非常明確地指出:“曾國藩任直督以后,書院達到了鼎盛時期。桐城古文學派開始在書院扎根發芽,先后有曾國藩的學生張裕釗、吳汝綸二位桐城派后勁主講書院,使桐城古文學派的中心由南移到了北方直隸,具體地說就是到了蓮池書院?!?a id="w7">[7]魏際昌所述蓮池學派成員除張、吳二子及見于劉聲木《桐城文學淵源考》著錄者外,尚從1898年蓮池書院《學古堂文集》鉤稽出新城白中元、獻縣紀鉅湘、獻縣張坪、鹽山楊越、文安蔡如梁、安州張鑾坡、高陽李增輝、清苑崔琳、任丘崔莊平、定州馬錫蕃、高陽閻鳳閣、安州王寶鈞、任丘籍忠寅、四川傅增湘、肅寧劉春霖、任丘宗樹枏諸人。王達敏《張裕釗與清季文壇》一文直接以“蓮池派”名張裕釗、吳汝綸開辟的以蓮池書院為中心的古文群體。其《曾國藩總督直隸與蓮池新風的開啟》一文曰:“蓮池派若從曾國藩督直(1868)算起,到俞大酉棄世(1966)為止,綿延近百年,相承歷六代。其成員多半來自畿輔,活躍在保定、北京、天津、沈陽等地;主要任職于教育界、政界、新聞界;有姓名可考者約四百人,有文學成績者不下百人?!?a id="w8">[8]詳述了蓮池派的發展歷程。并就此學派經世致用、融貫中西的文化擔當精神和社會啟蒙意識,與晚清民國政壇的緊密關系及主要社會文化活動做了初步梳理。從張裕釗、吳汝綸學古文之法的直隸學子有武強賀濤、新城王樹枏、滄州張以南、安平弓汝恒、饒陽常堉璋、南宮李剛己、鹽山賈恩紱、衡水王景逵、清苑王恩紱、棗強李書田、霸縣高步瀛、任丘劉培極、行唐尚秉和、深州武錫玨、邯鄲李景濂、鹽山劉彤儒、永年孟慶榮、無極崔棟、宣化張殿士、南宮劉登瀛、深州李廣濂、武邑吳鏜、衡水劉乃晟、棗強步其誥、深澤趙宗忭、肅寧劉春堂、劉春霖、冀州孟君燕、冀州關鳳華、鹽山劉若曾、定州安文瀾、永年胡源清、陳永壽、獻縣紀鉅湘、天津嚴修、閻志廉、閻鳳閣、馬錫蕃、馬鑒瀅、傅增湘、吳笈孫、蔡如梁、王振堯、王瑚、谷鐘秀、韓德銘、梁建章、籍忠寅、鄧毓怡、邢之襄、柯紹忞、廉泉、吳芝瑛、中島裁之。第三代中從賀濤學古文的有吳闿生、趙衡、趙彬、張宗瑛、賀葆真等。第四代吳闿生門下優異者有張繼、李葆光、周明泰、李濂鏜、齊燕銘、賀培新、賀又新、柯昌泗、于省吾、吳兆璜、潘式、謝國楨、徐鴻璣、曾克端、何其鞏、陸宗達、王芷章、張江裁、陳汝翼、王汝棠、王維庭、吳君琇、吳防等。第五代賀培新門下優異者有俞大酉、劉葉秋、劉征、孫梅生、孫貫文等。第六代俞大酉等沒有傳人,一脈文心,就此了斷。
二 蓮池學派文學創作和文學思想研究
目前學界對蓮池學派的研究是從桐城古文的整體脈絡展開的,并主要集中在張裕釗、吳汝綸、賀濤等古文大家身上。除了研究桐城派發展史的專著有部分章節介紹外,尚有一些頗具代表性的單篇論文。如李松榮《張裕釗的創作分期及其在蓮池書院的散文創作》指出張裕釗在蓮池書院中的散文創作是重要的豐收期,體現了其散文“以意度勝”和“詞峻以厲”的特點。[9]然惟魏際昌《桐城古文學派與蓮池書院》[10]、王達敏《張裕釗與清季文壇》[11]二文最能發張裕釗古文義法、聲氣、詩歌風貌的真趣。關于吳汝綸的研究近年似較張裕釗研究成熟。除了一些考證吳汝綸生平交游的文章外,更有任亮直從吳汝綸的儒學思想出發,為其文論探源。[12]楊新平從“風格觀”探求吳汝綸的古文美學思想。[13]孫文周以吳汝綸論文信箋為資料,探索其文章學觀念。[14]胡丹以“正變”觀考察吳汝綸的文學創作和文學思想。對于賀濤的研究實在寂寥,且多為皮相之論。[15]惟范丹凝《賀濤與清末畿輔古文圈》一文對賀濤家世、古文創作、文學思想做了較為細致的研究。且以賀濤為中心,對后蓮池書院時期畿輔古文圈的群體構成、交游、文學活動做了初步梳理。[16]由此看來,蓮池學派作為晚清民國熔鑄河北地域特色、傳承燕趙文脈傳統的學術、文藝群體,并未受到應有的重視。深湛如魏際昌、王達敏二先生,提出“蓮池派”,亦多是從桐城古文的角度立論,缺乏融蓮池學派古文、詩歌、游藝之學為一體的文藝觀照視閾。而對蓮池學派游藝之學的研究,除張裕釗、劉春霖書法之外,更屬寥寥,遑論透過蓮池學派文藝諸體交融會通的現象,探尋古文、詩歌、游藝之學等不同文藝形式的內在聯系。關于蓮池學派文藝創作和思想傳播的方式途徑研究,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李松榮認為:“文學傳播的方式有很多種,可以是著書立說,也可以是教書育人,桐城派這一特殊的文學群體,他們的很多代表人物都在書院擔任教職,于是它的傳播也就與書院教育結下了不解之緣?!?a id="w17">[17]以張裕釗、吳汝綸在直隸的活動來看,張裕釗主要是擔任蓮池書院山長,以教育為業。吳汝綸任職深州、冀州知州期間,重抓教育事業,深州、冀州教育蔚然而興,其后吳汝綸掌蓮池書院,也以冀州及周邊州縣學子為多。由此看來,張裕釗、吳汝綸的文藝創作及思想傳播主要還是通過書院教育,其于直隸文化影響面之深廣亦緣于此。
蓮池學派以幕府文人為主,多是以經學為文化正統根據的、與權力中心親近的士人和官僚。在發展過程中先后得到曾國藩、李鴻章、袁世凱、徐世昌等政治實權人物的支持和庇護。因蓮池學派依附政治權力中心,又是一批以斯文相號召的文人士大夫,所以社會文化思潮的變化、政局的變化都會對此群體的發展產生重要的影響。比如傳播的根據地和地域范圍,傳播的方式、內容,乃至文風等諸多方面。其中,就蓮池學派學術和文學傳播的根據地和地域范圍來講,往往與所依附的政治中心有密切的關系。起初,以保定蓮池書院為中心,輻射到直隸地方州縣書院。如吳汝綸當政、賀濤主持的冀州信都書院。其后,清末民初隨著蓮池諸子進京,直隸政治中心移至天津,蓮池學派的學術和文學活動也隨之形成以北京、天津、保定為活動中心的格局。
張裕釗論文以意為主而通于自然。其《答吳摯甫書》曰:
其文以意為主,而辭欲能副其意,氣欲能舉其辭。譬之車然,意為之御,辭為之載,而氣則所以行也。欲學古人之文,其始在因聲以求氣,得其氣,則意與辭往往因之而并顯,而法不外是矣……蓋曰意、曰辭、曰氣、曰法之數者,非判然自為一事,常乘乎其機,而緄同以凝于一,惟其妙之一出于自然而已。自然者,無意于是而莫不備至。動皆中乎其節,而莫或知其然,日星之布列,山川之流峙是也。寧惟日星山川,凡天地之間之物之生而成文者,皆未嘗有見其營度而位置之者也,而莫不蔚然以炳,而秩然以從。夫文之至者,亦若是焉而已。[18]
張裕釗所謂“意”,一是“中和”,這是他“原本六經”的反映;二是“利澤天下”,于世道人心有所裨益。[19]所以他的文章深沉醇厚,敘述嫻雅,宛轉有度,思想以從正大入手,溫潤中有雅健之氣。張裕釗古文的堂廡比起曾門其他弟子更大,超出了學習韓愈、歐陽修、方苞、姚鼐的范圍。他“假途唐宋八家,上溯兩漢、先秦、晚周,并原本六經,且于許慎、鄭玄的訓詁,二程、朱熹的義理,均究其微奧。故張氏之文文義精辟,詞句古樸峻拔,實際上已脫離桐城派的藩籬而自成一家”[20]。故而,劉聲木論曰:“其文以柔筆通剛氣,旋折頓挫,自達其深湛之思,并以經術輔之,于國朝諸名家外,能自辟蹊徑,為百年來一大宗。”[21]張裕釗的古文理論對蓮池學派影響較大。其弟子王樹枏“浸淫兩漢,而出入于昌黎、半山之間”[22]。其文氣骨遒上,實有得于雅健之美。另一高弟賀濤為文“導源盛漢,泛濫周秦諸子,矜練生創,意境自成。其規模藩域,一仿張吳二公”[23]。平心而論,蓮池諸子的古文在晚清民國社會巨變的影響下,與清中期以來脫胎科舉八股和模擬的“古文”已經有很大不同。從內容上來講,義理、考據、辭章中,義理突破經義的范圍,融入更多西方傳入的近現代政治、經濟、哲學思想,并多以實踐、務實的手眼論證之。形成了融入時務,參酌中西,歸于儒家義理的思想內容局面。曾國藩引“經濟”入古文的思想,蓮池諸子之“經濟”也不限于洋務派的思想和實踐,而更多的是在西方文化思想影響下,從事教育的改革,新式的融貫中西人才的培養。考據亦多從典章制度、歷史沿革入手,梳理時務關涉的焦點和重點,有為而作,而不是泛著空文。辭章更加講求樸實平淡。他們雖然不丟以聲氣律調為核心的古文創造法則,但因思想和內容的變化,他的文章更加平典樸實。這種務實而緊跟時代的古文創作潮流在當時深受文人士大夫階層歡迎。值得一提的是,蓮池諸子古文有一種強烈的傳承燕趙文脈的地域文化意識,影響到其文風一是變化桐城古文偏于陰柔之美而濟以陽剛;二是更加務實尚氣,形成質樸自然的審美風貌。若究其弊,則是鄙陋迂直有余,風流蘊藉不足。
在晚清民國波譎云詭的政局中,蓮池學派在新文化潮流的沖擊和政治權力擠壓的夾縫中與世浮沉,艱難求存,發展漸趨于保守。但他們以中華文脈的守護者自居,正因擔負了斯文之重任,在文化思想和形態上表現出與時代思潮相頡頏的巨大靈活性。比如曾國藩及曾門四子、賀濤、趙湘、吳闿生諸人對桐城古文的變革。他們把桐城古文集約成中國道統和文統的的載體,是斯文的具體形式,只要以此斯文精神為文,其題材內容、義理均可以自由伸縮。其文章的語言形式也發生較大的變化。然而,蓮池學派所代表的斯文傳統,畢竟是傳統的文人文化,代表一種文化精英意識。其覺世牖民的文化宣傳和動員能力難以適應救亡圖存的大眾文化的需要。因為進入民國以后,在新文化運動興起的時候,蓮池學派所代表的桐城古文首當其沖,被視為舊文化、舊文學的象征,成為“革命”的對象。
三 蓮池學派游藝之學和文獻整理研究
儒者依仁游藝,先秦時期即有儒家“六藝”之學。宋元以來,琴棋書畫等藝術逐漸被文人“馴化”,成為他們寄托胸臆的載具。元代理學家劉因提出儒者“新六藝”,將琴棋書畫均納入儒者游藝之學的范圍。蓮池學派以程朱理學為本,融通漢學,文章之余,亦游心藝事。張裕釗、吳汝綸、劉春霖并以書法名世,而張裕釗又雅擅山水畫。早在清末民初,康有為作《廣藝舟雙楫注》即稱贊張裕釗書法集北碑之大成。歐陽中石《張裕釗書法藝術溯源》對張裕釗書法藝術的取法對象進行了細致的研究。[24]日本人杉村邦彥《張裕釗的傳記與書法》一文當為目前張裕釗書法研究資料最為豐富且切實的佳作。[25]近年另有《張裕釗碑味行書研究》《張裕釗書法藝術研究》兩篇碩士論文問世。然這些研究多就書法論書法,對張裕釗的書學思想,以及與其學術思想、文學精神的內在聯系缺乏立體的思考,學界于劉春霖書法的研究亦屬此類。劉春霖(1872—1944),字潤琴,號石云,河間府肅寧縣人。光緒三十年(1904)進士,為中國歷史上最后一名狀元,嘗自謂“第一人中最后人”。劉春霖善書法,尤長于小楷。有“楷法冠當世,后學宗之”之譽,今天的書法界仍然有“大楷學顏(真卿)、小楷學劉(春霖)”的說法。劉春霖的書法圓勻平正,為典型之館閣體。其小楷娟秀端莊,筆力清秀剛勁,氣質深蘊沉厚。曾出版小楷字帖《大唐三藏圣教序》《文昌帝君陰騭文》《閑邪公家傳》《蘭亭序》《靈飛經》等多種。賀培新(1903—1952),字孔才,號天游,齋名天游室、潭西書屋,河北武強人,為蓮池學派巨子賀濤之孫。曾任北平特別市政府秘書,中國大學國學會教授、秘書長,河北省通志館纂修等職。1949年初,將其二百年來家藏之圖書、文物捐獻給北京圖書館和歷史博物館,受當時北平軍管會通令嘉獎。賀培新于古文能世其家學,雖不以名世,卻也能夠自立。書法宗歐陽詢、褚遂良,秀勁豐厚。民國間書墓志多種,法北碑,得張裕釗精髓。治印入白石老人之室,其論治印當氣體貫注,追求古雅淡泊之趣,與古文義法和審美宗尚有異曲同工之妙。劉葉秋序《近代名家印集》曰:“賀(孔才)、鄧(散木)俱未得享大年,而各臻精詣,賀公從趙、吳兩家入手,以上溯秦、漢,小章秀勁,大印渾淪,朱文粗筆,尤屬一時獨步?!?a id="w26">[26]輯有《武強賀培新印草》二冊,成書于1923年,亦名《迂軒印存》。上冊收印四十八方,下冊收印四十七方。共存印九十五方。多為時人姓名、齋堂印。關于賀培新的印學研究,目前僅有宋致中主編《齊白石賀孔才批劉淑度印稿手跡》《孔才印存》二冊問世。總之,關于蓮池學派游藝之學的整理和研究尚處于初步階段。其主要關注點是張裕釗、吳汝綸、劉春霖的書法及賀培新等人的印學。實則,蓮池學派諸人物,除詩歌、古文、書法外,于繪畫、音樂等諸體藝術多有研究。我們考察他們的游藝之學也應該擴大范圍,將研究的視野擴展到這些領域之中。只有這樣,才能從更深廣的視角揭示出蓮池學派文藝思想的豐富內容和魅力。
近年來關于蓮池學派的文獻整理成果日益豐富。國家清史編撰委員會整理出版了《桐城名家文集》,其中包括張裕釗、吳汝綸、賀濤、范當世等4位作家的文章選集和馬其昶、姚永樸、姚永概等3位作家的詩文集。另張裕釗、吳汝綸、賀濤、范當世等人的詩文集已經有點校本問世,如王達敏點?!稄堅a撛娢募贰顿R培新集》、施培毅等點?!秴侨昃]全集》、馬亞中等點?!斗恫釉娢募?、馮永軍點?!顿R濤文集》、張善文點校尚秉和《周易尚氏學》,另有吳闿生《詩意會通》《吳門弟子集》、高步瀛《唐宋詩舉要》等詩文選本也有學人專門整理出版。這些文獻整理工作為我們研究蓮池學派及其文藝思想提供了基本的文獻資料。但是尚有很多名家的詩文集沒有整理,如吳闿生的《北江先生文集》等。另有一些人的詩文集在其生前并未刊刻或出版,散落各處。這需要我們進一步搜集蓮池學派名家的詩文集,進行系統的研究。徐世昌對晚期蓮池學派的發展影響甚大,眾多蓮池弟子都曾有游歷徐世昌幕府的經歷。他倡導復興“顏李學”,以此作為他施政的理論基礎。四存學會和該學會的會刊《四存月刊》都凝聚了蓮池弟子的不少心血。2014年廣陵書社整理出版了北京四存學會編的《四存月刊》,為我們考察蓮池學派在此階段的學術和文藝活動提供了重要資料。賀濤之子賀葆真所作《賀葆真日記》亦由徐雁平整理出版,其中有關賀濤的文藝活動,顏李學與蓮池學派關系,四存學會及蓮池學派在冀州、保定、北京、天津活動的記載多有助于對蓮池學派文人交游情實的考述。
總之,蓮池學派是晚清民國熔鑄河北地域文化、承繼燕趙傳統文脈的重要學術、文藝群體;是桐城派正傳,晚清民國華夏文脈所系,深入研究蓮池學派及其文藝思想可拓寬晚清民國桐城派研究的視野和思路,擴大清代桐城派研究的學術堂廡。亦可重新發現蓮池學派文藝創作的價值和意義;糾正近現代文學史敘述中凸顯新文學,忽視傳統文學的偏差;深化晚清民國時期中國文學史和文藝思想史研究。目前學界對蓮池學派文藝思想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對蓮池學派的群體構成,活動時間和地域,文藝思想資料的搜集和整理,文藝思想的立體研究等諸多基礎性、拓荒性的工作尚待我們去努力。
一直以來,河北大學燕趙文化高等研究院致力于燕趙文化的整理與研究,為推動燕趙文化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為了更好地弘揚和傳播燕趙文化精神,我們分步整理燕趙詩文名家的文集,推出一系列具有重要影響力的文人別集和總集。趙衡的《敘異齋集》和李剛己的《李剛己集》(即《李剛己先生遺集》)即是其中重要的兩種。本次整理二人文集采用現代標點,簡體橫排,以期將蓮池派文人的文學創作和學術思想更加廣泛地傳播開來,推進燕趙文化的創新發展。
趙衡(1865—1928),字湘帆,直隸冀州(今河北衡水市冀州區)人。幼承家學,又從金正春學李塨小學,遂傾心顏李學派倡導的“六藝”之學。應郡試,文章受到知州吳汝綸的激賞,得補弟子員。入信都書院,先從新城王樹枏習考據之學和詩歌,自謂“知從事于學問之途,自先生啟之”。后受業于賀濤,師事賀濤最久。濤門下從游者甚眾,如李剛己、張宗瑛、劉蘋西等,趙衡尤稱高第,深得賀濤古文評點之學的精髓。
趙衡作為晚清民國蓮池學派的重要人物,在文學、教育、政治諸方面都有重要的影響。由于其相對保守的政治文化立場,在民國全面趨新的文化界中漸漸被遺忘,其生平事跡也多湮沒無聞。今從其師友詩文、書信、日記中亦僅能勾勒大概而已。齊賡芾《湘帆先生行狀》、劉聲木《桐城文學淵源撰述考》記敘趙衡生平頗詳,為文學史諸家論述所本。大致而言,趙衡在吳汝綸任冀州知州期間(1881—1888),在信都書院從王樹枏習考據之學與詩歌,后間從吳汝綸、賀濤習古文。光緒十四年(1888)中舉,二十一年(1895)大挑二等,得候選教渝,不赴,任信都書院監院,掌管書院豐富的藏書四年之久。吳汝綸主講蓮池書院,與他多有函牘往來,論古文與時事,并佐吳汝綸修《深州風土志》。趙衡于光緒二十四年(1898)主講深州文瑞書院,執教七年。他在文瑞書院期間,有欲謀他就之意,遂借深州學堂被謗之機,入都協助辦理華北譯書局。先是1901年時,吳汝綸在北京創辦報社,委任常堉璋、鄧毓怡任編輯,翻譯宣傳西學。1902、1903年間,鄧毓怡、籍忠寅等在北京依托華北譯書局《經濟叢編》雜志成立文學團體“小說改良會”。鄧、籍都是吳汝綸的弟子,他們沿承吳氏對舊“說部”的批評,遵循他“取之歐美”的思想,欲在小說領域開展一場改良。由于他們對小說“文辭”的規定存留著桐城派古文家的痕跡,所倡導的小說改良雖與時呼應,但“小說改良會”的影響相對較小。報社不久也被清政府查封,遂改名華北譯書局,后又更名北新書局,由趙衡掌管其事。廢除科舉制后,1906年,袁世凱在蓮池書院舊址倡立保定文學館,聘賀濤為主講。賀濤于文學館開辦之初即招弟子趙衡入館,并允諾入館后可以兼辦都中報館之事。故趙衡在保定文學館期間(1906—1910),往來京、保之間,兼辦華北譯書局事務。1914年,徐世昌請趙衡教授其子弟,又聘其為禮制館編輯,遂居京師,從徐受顏、李之學。在此期間,徐世昌委任王樹枏搜集整理畿輔文獻,任總纂,趙衡為修纂,以供《清史》采用。在徐世昌主持下,王樹枏、趙衡等人大力征尋畿輔文士文集,成《大清畿輔先哲傳》,趙衡主撰顏李學派諸儒傳記,孝友傳,又選《顏李語要》、作《顏李學案》。1918年,徐世昌任大總統,趙衡任總統府咨議。受徐氏委任,取顏元《存人》《存性》《存學》《存治》四編之義,與張鳳臺、齊振林、賀葆真、齊檃齋等倡立四存學會,任副會長。1919年徐世昌開晚晴簃詩社,趙衡為詩社編詩的主力,多次參與晚晴簃詩社的雅集活動。賀葆真日記載:
晚晴簃詩社開辦,所招選詩人皆一時之名士,凡十二人,曰樊云門,曰周少樸,曰王晉卿,曰柯鳳孫,曰郭春卿,曰張珍午,曰秦友蘅,曰王書衡,曰易實甫,曰徐少崢,曰曹理齋,曰趙湘帆。[27]
總統招至一時詩家,宴于晚晴。曰樊樊山,曰柯鳳孫、王晉卿、張珍午、周少樸、郭春榆、易實甫、趙湘帆、徐又崢、曹理齋、秦友蘅、姚叔節、馬通伯、宋子鈍、林琴南、紀泊居、吳傳綺、吳辟疆、陳松山,凡十九人。[28]
從晚晴簃詩社文人群體來看,趙衡依附徐世昌期間,交游的人物除蓮池學派師友之外,還有一些桐城派的重要人物,如柯紹忞、姚永概、馬通伯、林紓等。他們在政治上圍繞著以徐世昌為中心的北洋政府,文化上已經漸漸失去了晚清時引領文化風氣之先的地位,而被提倡新文化的民國文人視為復古守舊的代表。除此之外,趙衡與梁啟超、趙熙也有比較多的交往,比較值得關注。他曾經作《梁蓮澗先生七十壽序》為梁啟超的父親祝壽,并稱贊梁啟超“以新學開示學子”的文化精神。趙熙與趙衡在宣統年間相識于北京,其《懷湘帆》曰:“北道韓徒出,文章天下才。青山元氣厚,素學古風回。近病聞高臥,殊方各劫灰。冀州橫四海,誰湔屈平哀。”[29]對趙衡的古文、品格多有贊譽。又填《高山流水》詞:
故人一別五秋風。老余生,雙鬢如蔥。前世望長安,涼天碣石舊鴻,年年是戰血腥紅。西飛燕,身世依然是客,寄跡雕櫳。撰東京雜記,一一夢華濃。
霜中。寒梅作花了,茅屋在,鴨漲牛宮。天外冀州山,澗石定采蒲茸。畫蛾眉,攬鏡難工。唐經事,應仿昌黎素業,間氣天鐘。莽燕云杳杳,消息雁書慵。[30]
從詞序與跋來看,趙熙與趙衡在分別后未再相見,且對趙衡依附徐世昌、倡導四存學會頗有微詞。趙衡在《清故弼德院秘書長田先生神道碑銘》《記送趙堯生敘后》《趙府君墓志》諸文中也多次深情地寫到與趙熙的交誼。
李剛己(1873—1914),字剛己,直隸南宮人。家世代以儒為業。他天資聰穎,年十三四學作八股文,已能度越儕輩。桐城吳汝綸為冀州知州,看到他的文章,非常欣賞,列入優等。并讓李剛己跟隨范當世、賀濤在冀州信都書院學習詩古文。吳汝綸主講蓮池書院,李剛己往從受教。他在蓮池書院讀書前后近十年,才學并進。李鴻章認為“此人材器閎遠,異日當為吾輩事業”[31]。光緒甲午(1894)成進士,用為山西知縣,歷任靈丘、繁峙、五臺、靜樂等縣。辛亥革命爆發,至大同,兼署知府。民國三年,受聘于保定高等師范國文部教席。李剛己古文受吳汝綸、賀濤指授;詩歌得到范當世真傳,與吳闿生等人唱和交游,是近代詩壇“河北派”詩人群體的健將,與于光宣詩壇主流。吳闿生《吳門弟子集》《晚清四十家詩鈔》收他的詩歌甚多,將他視為蓮池學派詩學的重要代表人物。然入仕以后,為宦計所困,詩文既不多作,又不自愛惜,散佚頗多。
趙衡文集有北新書局光緒三十四年戊申(1908)《敘異齋文草》(三卷)鉛印本,收信都書院課作和在文端書院、保定文學館時諸作,吳郁生題名。此本有南皮張宗瑛(獻群)朱墨兩色批校本傳世。民國二十一年(1932),徐世昌在三卷本基礎上,搜集遺佚,刊成《敘異齋文集》八卷,水竹村人徐世昌題簽,并作序言,置于弁首。本次整理即以徐世昌民國二十一年刻本《敘異齋文集》為底本,校以別出之文。在此基礎上,又搜集趙衡詩文數篇,輯錄研究資料多則附入集中。李剛己與趙衡同為吳汝綸、賀濤弟子,交游甚深。李剛己文集嘗由其子李葆光輯成《李剛己先生遺集》五卷,民國六年七月刊于北京。遺集收詩一卷,文、函牘都為一卷,還收有李剛己感于清末教案,發憤而作的《西教紀略》三卷。由于刊落《西教紀略》三卷,李剛己詩文數量較少,不足以單獨成書,遂借整理趙衡《敘異齋文集》之機,將李剛己詩文與趙集合刊為一書。本次整理《李剛己集》,以民國六年刻本《李剛己先生遺集》為底本,目次順序不變。詩歌部分校以吳闿生《晚清四十家詩鈔》《吳門弟子集》收錄的李剛己詩歌,補入原集未收的詩歌多首,并移錄了詩中所引的諸家評論。且輯錄研究資料若干則附于卷末,以為讀者知人論世之助。
在整理和點校過程中,得到河北大學諸位領導、師長很多關心、勉勵和幫助,張靜陽、王佩師妹多方查閱資料,整理文字,為此書付出了艱辛的勞動,在此一并深表謝忱。
趙衡、李剛己是蓮池學派的健將,是晚清民國北方傳承桐城派的重要力量。由于整理者水平有限,疏漏錯誤之處在所難免,敬請方家批評指正。
點校者
2020年6月
[1] 徐世昌:《續修四庫全書·晚晴簃詩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389頁。
[2] 吳闿生:《吳門弟子集》,蓮池書社1930年版,卷首。
[3] 張裕釗著,王達敏校點:《張裕釗詩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599頁。
[4] 劉聲木著,徐天祥點校:《桐城文學淵源考撰述考》,黃山書社1989年版,第285頁。
[5] 劉聲木著,徐天祥點校:《桐城文學淵源考撰述考》,黃山書社1989年版,第285頁。
[6] 劉聲木著,徐天祥點校:《桐城文學淵源考撰述考》,黃山書社1989年版,第286頁。
[7] 魏際昌:《桐城古文學派與蓮池書院》,《文物春秋》1996年第3期。
[8] 王達敏:《曾國藩總督直隸與蓮池新風的開啟》,《安徽大學學報》2014年第6期。
[9] 李松榮:《張裕釗的創作分期及其在蓮池書院的散文創作》,《常熟理工學院學報》2014年第5期。
[10] 魏際昌:《桐城古文學派與蓮池書院》,《文物春秋》1996年第3期。
[11] 王達敏:《張裕釗與清季文壇》,2007年第三屆全國桐城派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12] 任亮直:《吳汝綸的思想及其文論》,《河南大學學報》1987年第5期。
[13] 楊新平:《吳汝綸古文風格觀新探》,《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12年第2期。
[14] 孫文周:《論張裕釗論文書信中的文章學觀》,《常熟理工學院學報》2012年第4期。
[15] 胡丹:《守正與變通:吳汝綸文學活動中的一種現象研究》,碩士學位論文,安徽師范大學,2014年。
[16] 范丹凝:《賀濤與清末畿輔古文圈》,碩士學位論文,山東大學,2015年。
[17] 李松榮:《“枝蔓相縈結,戀嫪不可改”——張裕釗與蓮池書院師生間的情誼》,《廣東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2年第6期。
[18] 張裕釗著,王達敏校點:《張裕釗詩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第84頁。
[19] 羅福惠:《張裕釗的時局關懷及文學特色》,《鄂州大學學報》2003年第3期。
[20] 羅?;荩骸稄堅a摰臅r局關懷及文學特色》,《鄂州大學學報》2003年第3期。
[21] 劉聲木著,徐天祥點校:《桐城文學淵源考撰述考》,黃山書社1989年版,第285頁。
[22] 劉聲木著,徐天祥點校:《桐城文學淵源考撰述考》,黃山書社1989年版,第288頁。
[23] 劉聲木著,徐天祥點校:《桐城文學淵源考撰述考》,黃山書社1989年版,第287頁。
[24] 歐陽中石:《張裕釗書法溯源》,《北京師院學報》1985年第2期。
[25] [日]杉村邦彥:《張裕釗的傳記與書法》,《書法之友》1996年第10期。
[26] 魯小?。骸肚宕鷷赫n藝總集敘錄》,武漢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516—520頁。
[27] 賀葆真著,徐雁平整理:《賀葆真日記》,鳳凰出版社2014年版,第489頁。
[28] 賀葆真著,徐雁平整理:《賀葆真日記》,鳳凰出版社2014年版,第495頁。
[29] 趙熙著,王仲鏞主編:《趙熙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257頁。
[30] 趙熙著,王仲鏞主編:《趙熙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1056頁。
[31] 劉登瀛:《李剛己傳》,《李剛己遺集·附錄》,民國六年刊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