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起源與早期實踐

發現“新大陸”之旅

說起人類最早的風險投資實踐，背景不同且站在不同角度的研究者會有不一樣的結論。有不少研究者認為，西班牙女王伊莎貝拉一世（Isabella Ⅰ）在1492年資助熱那亞探險家克里斯托弗·哥倫布（Christopher Columbus）發現“新大陸”的航海探險，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風險投資的實踐。

13世紀，威尼斯商人馬可·波羅在歐洲以口述的方式講述了他經由地中海、歐亞大陸在中國游歷17年的所見所聞，給世人留下了寶貴的《馬可·波羅游記》。《馬可·波羅游記》描述了一幅令西方世界驚艷的美麗圖景，為歐洲打開了一扇神秘的東方之門，直到中世紀結束之后仍影響著歐洲的知識分子和精英人物。

在當時西歐人的心中，東方亞洲有文明之城和禮儀之邦，盛產香料和黃金，是財富的集聚地，他們對中國和印度有著美好的想象和無限的向往。西歐的王公商賈經由陸上“絲綢之路”進行貿易，源源不斷地從亞洲國家運來各種特色商品，這些商品深受公侯勛衛的喜愛。購買珍貴稀缺的東方物品，在當時的西歐貴族中蔚然成風。

1453年發生的一件歷史性大事，卻改變了當時的地緣政治版圖，也讓曾經人稠物穰的“絲綢之路”盛況不再，走向凋敝。

那一年，年僅21歲的穆罕默德二世（Muhammad Ⅱ）親自率領8萬奧斯曼大軍，浩浩蕩蕩地殺奔拜占庭帝國（東羅馬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土耳其伊斯坦布爾的舊稱）。穆罕默德二世驍勇善戰，綽號“法提赫”（Mehmed the Conqueror，意為“征服者”），在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在銳不可當的奧斯曼大軍的進攻下，拜占庭帝國的末代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逃無可逃，眼看大勢已去，在絕望中縱身殺入敵陣，最終戰死沙場，以身殉國。君士坦丁堡就此淪陷，存續了上千年的拜占庭帝國自此滅亡。奧斯曼帝國接下來進入了漫長的征服擴張期，將疆域擴至歐洲和北非，西歐通往亞洲的陸上貿易路線從此被奧斯曼帝國壟斷。

為了繼續與富庶的亞洲國家開展商品貿易，歐洲國家只得努力尋找新的貿易路線。沿海國家開始把目光轉向海洋，它們希望開辟一條海上的貿易路線，這樣就可以一勞永逸地避開奧斯曼帝國控制的地盤。但要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首先必須在技術上有所突破。

在15世紀的西歐，最熱門的科技應用首推航海。那時候，雖然“地球是圓的”這一理論已經被人們接受，但是利用經度來推算兩地的距離，根據太陽和星辰的位置來導航，基于信風的規律來規劃遠洋航行，這在當時屬于最新的科技知識，掌握的人并不多。

1451年出生于熱那亞共和國的哥倫布算是當時掌握了上述知識和技術的少數人之一。哥倫布是一個具有傳奇色彩的人物，他出生在商人家庭，10歲時就開始了海上航行生涯，成為商船上的一名水手。他平時喜歡閱讀各種書，廣泛涉獵了地理、天文和歷史等學科的知識，長大后曾頻繁乘船往來于北歐、西歐和北非之間運送貨物和經營香料貿易，積累了豐富的航海經驗，熟練地掌握了航海技能，算是那個時代的“高科技”從業者之一。

1477年秋天，哥倫布租了一條葡萄牙商船，從愛爾蘭的戈爾韋（Galway）來到葡萄牙的里斯本，并在那里一直居住到1485年。在此期間，他迎娶葡萄牙圣港島總督的女兒為妻。

那是一個依靠航海“探險”就能跑馬圈地的神奇時代。葡萄牙率先沿著西非海岸線，一直往南探索從海上到達亞洲的通路，在此期間，葡萄牙人發現了亞速爾群島和馬德拉群島，后來還發現了幾內亞。葡萄牙人每發現一個新地區，就會把該地區宣布為葡萄牙的領地，并隨之征服和掠奪，實行殖民政策，強征當地居民為奴，攫取當地的蔗糖、香料和黃金等資源。

居住在葡萄牙的哥倫布目睹了葡萄牙從伊比利亞半島上的蕞爾小國，通過建立貿易航線和殖民地來擴充財富和領土，快速崛起為龐大的殖民帝國的過程。富有冒險精神的他當然也想趁自己年富力強收割時代的紅利，參與到航海探險的事業中，于是，基于自己豐富的航海經驗和自學的地理知識，哥倫布規劃了一條從大西洋一路向西到達遠東的航線。但他沒有足夠的資金和資源去實施這個龐大且復雜的計劃，于是他開始了長達8年的游說和募資之旅。

1484年，哥倫布第一次覲見了葡萄牙國王約翰二世，請求國王任命他為海軍統帥（Great Admiral of the Ocean），資助他三條商船，他承諾率領船隊開辟大西洋的西向航線到達遠東的中國和印度，并在一年之內返回；他還請求國王任命他為探險途中發現的新領地的總督，并把從這些新領地獲得的收入的1/10分配給他，作為對他發現新領地的個人報酬。

約翰二世征詢了顧問團的意見，顧問團認為哥倫布的計劃大大低估了航行里程，根本實現不了，因此拒絕了他的請求。

第一次“募資路演”出師不利，但哥倫布并未氣餒，他返回家鄉，找到了熱那亞和威尼斯的銀行家，試圖說服他們投資他的探險航行。熱那亞和威尼斯是現代銀行業的發源地，當時從事貨幣鑒別和兌換的場所條件非常簡陋，通常只有一條長凳，來此融資的商人稱它為“長凳”（banco），英文“bank”（銀行）一詞即來源于此。從事海上貿易的商人是熱那亞和威尼斯早期銀行家的重要客戶，這些銀行家在提供資金時除了要求獲得利息外，往往還會要求獲得利潤分成，所以，他們實際上扮演了現代天使投資人的角色。

哥倫布和銀行家似乎保持著不錯的關系，他在1502年給熱那亞的圣喬治亞銀行（Banco di San Giorgio）寫的信件至今仍保存在博物館里，圣喬治亞銀行被不少金融史研究者視為世界上第一家現代國有銀行。不過，關系歸關系，那時候主流的看法是大西洋的西向航線路途遙遠，靠補給能力有限的商船可能永遠無法到達遠東，銀行家都覺得風險太高，沒人愿意出錢投資，哥倫布只好悻悻然打道回府。

回到里斯本之后，為了盡快獲得支持，哥倫布在繼續把葡萄牙王室作為主要募資對象進行游說的同時，也開始接觸其他王室（包括英格蘭和西班牙的王室）。到了1488年，葡萄牙的航海家巴爾托洛梅烏·繆·迪亞士（Bartolomeu Dias）發現了南非好望角，這使得開辟一條繞道南非從印度洋進入亞洲的航線成為確定性非常高的事情，因此葡萄牙王室對哥倫布提議的尚未經過實踐驗證的西向航線興味索然，不再有任何意愿提供支持。

1486年，哥倫布獲得了當時還只是卡斯提爾女王的伊莎貝拉一世和她丈夫斐迪南二世（Ferdinand Ⅱ）的召見，他向女王陳述了自己的西向航海計劃。女王雖然限于當時的精力沒有立即批準，但她覺得這個計劃很有價值，為了防止哥倫布跑到其他地方尋求支持，伊莎貝拉夫婦下令向哥倫布支付了金額相當于當時一個水手一年工資的補助款。直到1489年，他們仍繼續向哥倫布支付不菲的補助款，而且為他提供免費的食宿。

伊莎貝拉一世是西班牙歷史上的一個重要人物，她機敏過人，年少時曾拒絕嫁給葡萄牙國王，為抗婚她不惜逃出家門，并不顧國王兄長的強烈反對，毅然下嫁給了阿拉貢王位的繼承人斐迪南。1474年，她23歲時被立為卡斯提爾女王。1479年斐迪南二世繼承王位后，她成了阿拉貢的王后，從此與斐迪南二世共同統治卡斯提爾和阿拉貢的大片江山。1492年1月，伊莎貝拉一世和斐迪南南二世率領大軍，攻下了阿拉伯人控制的格拉納達（Granada）。至此，歷時近800年之久的西班牙光復運動宣告完成，伊莎貝拉一世被認為是西班牙王國歷史上的第一位女王。

1492年4月，在攻陷格拉納達3個月之后，伊莎貝拉一世和斐迪南二世實力大增，他們覺得有余力開拓更遠方的領土了，于是同意資助哥倫布航海探險所需的資金、船只、船員和補給品，并承諾如果探險成功，他們將授予他一個“海軍將軍”的頭銜。哥倫布新發現的土地的所有權將歸屬于西班牙，但他們將任命他為這些新殖民地的總督。除此之外，作為物質獎勵，哥倫布有權獲得新殖民地稅收收入的10%，并且還有權購買殖民地新商業公司1/8的股權。

與國王夫婦達成協議之后，哥倫布于1492年8月3日率領3艘船和86名人員組成的船隊，離開西班牙帕洛斯港（Palos de la Frontera），駛入茫茫的大西洋，經過35天的航行，歷經艱辛，到達了美洲大陸——盡管哥倫布自己至死都堅信那是印度。

當然，哥倫布并沒有因發現新大陸而一夜暴富，他后來與國王夫婦因財富的分配發生爭執，一度鋃鐺入獄。1506年5月，哥倫布在貧病交加中與世長辭，結束了充滿傳奇色彩的一生。

第一次西向航行充滿了風險和不確定性，哥倫布不僅為此付出了8年的時間和巨大的精力，而且幾乎賭上了身家性命，承擔了無限責任。他雖然沒有出資，但拿到過類似于工資的補貼，也可以獲得收入，這與現代創投基金里普通合伙人的角色比較相似。西班牙女王則以其投資的資金和資源為限，承擔了有限責任，她可以獲得絕大部分收益，扮演了有限合伙出資人的角色。

哥倫布發現“新大陸”的探險遠航，被很多研究者認為是人類第一次風險投資的實踐。當然，此“創投項目”不僅影響了哥倫布和伊莎貝拉一世兩個當事人，而且掀開了后來延續幾個世紀的歐洲探險和殖民海外領地的大時代的序幕，成為一個改寫人類科學文明進程、世界政治版圖和國際經濟史的里程碑事件。

[1] 卡斯提爾（Castile）是中世紀伊比利半島上的一個王國，曾隸屬于萊昂王國，后與阿拉貢（Aragon）王國等合并，形成當代的西班牙。

[2] 阿拉貢位于伊比利半島東北部阿拉貢地區，因阿拉貢河而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