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楚丘城外,宋公召集軍隊的高層,部署突襲楚丘的細節。
宋公東向坐,管理南向坐,公孫右北向坐,公子成之子公孫元暫領右師,西向坐。公子成死后,右師的部曲一致向推薦公孫元,稱其勇武果決,有乃父之風。
宋公要不是長了眼睛,就信了他們的鬼話。
公孫元年紀與公子卬相仿,但體型迥異。他的毛發旺盛,長髯野蠻生長,仿佛是春天的藤蔓。公孫元的一雙眼睛不對稱,一只微縮,一只暴突,儼然一副不大聰明的樣子。公孫元的二頭肌、三頭肌發達的可怕,他的胳膊比常人的大腿還要粗。虎背、能撐船的腰肢、牛蛙一般的脛肉。公孫元遇到聽不懂的辭藻,有抬手摸后腦勺的習慣,開會到現在,他已經摸了十九次,把君子之冠都揩歪了。儼然一位把肌肉都長入腦子的野豬型人物。
殊不知,這位公孫友他日會把公子成的家族發展壯大,成為華夏大地上新的一個氏族——成氏,他的后代也有很出名的,甚至一個姓成名濟的還獲得了弒君者的成就。
雖然對公孫元的智力很失望,但宋公還是捏著鼻子接受了右師官兵舉賢不避親的提案。沒有辦法,右師充斥著公子成的親朋舊故。這些人緊緊抱成一團,宋公如果不尊重他們的利益,不扶植公孫元這個利益集團的代理人,那么右師的力量將不復為他所用。
宋公陳述了他的作戰計劃。公子卬在城門下部署的三板斧,宋公自以為已然看破,無非是城寨部署在城門下,寨外是一圈戰壕,戰壕的深度足夠讓戰車陷入,戰壕中間只空出少量的一段通途,戰車進入,一次只能一兩輛,而且速度必須下降,以免在狹窄的道路上傾覆。前面是標槍的攢射,頭頂是城墻上的矢石。當初公子成就是殞命于這樣的部署。
經過深思熟慮,宋公針對性的做出安排。右師戰力自從城寨一戰后,元氣大傷,而公孫元的戰場指揮能力也存疑,宋公甚至懷疑此人能不能掌握好金鼓的指揮。因此他令右師負責填坑。宋公已然騰出人手,縫制了大量的麻制布袋,到時候在布袋中裝上沙石,用來填平戰壕。
突破城寨的攻堅由他的嫡系力量——貳廣部隊親自完成。公子卬犀利的標槍令人印象深刻,兩師的車兵回想起來,亦是膽寒不已。貳廣的官兵大多是宋公從長丘帶來的嫡系,殺伐征戰多年,配合起來也是上下一心,戰力和可靠性都是上上之選。既然攻打城寨的通途難以由戰車碾過,宋公遂卸下戰車上的青銅護具,由具甲的車兵手持著,徒步結陣突破。
當貳廣以血勇,打下城寨后,定然力竭氣沮,這時候左師從后陣殺出。宋公趕制了一批竹飛梯,楚丘的城墻并不高,僅僅三米而已,若非戰爭之時,兩個大漢一個疊一個,就能爬上城墻。依照周禮,城邑之城墻,高不能超過既定的規格,否則國君有權墮城,后世孔夫子就曾經有墮三都之舉。春秋的竹飛梯與后世宋朝人發明的飛梯,名字雖然相同,但是形制迥異。既沒有雙輪加速,也沒有轉軸的驅動,竹飛梯頂部附有長鉤,以作固定,僅此而已。
打造竹飛梯的時候,宋公刻意使人佯作去丹水運水,表面上用來裝水的桶中,裝滿了丹水畔茁壯生長的一節節竹子。宋公自問做的天衣無縫,公子卬絕對不知道,他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造出數量不菲的攻城器械——雖然竹飛梯是最簡陋的攻城器械,但楚丘的城墻也沒什么了不得的,對付起來綽綽有余。
“當左師把多如星斗的竹飛梯驟然架上楚丘的墻垛之上時,勝負之數,業已定然。”宋公將右手輕輕向前一揮,與會者的腦海中無不浮現出無數左師士卒吶喊著蟻附先登,如潮水一般淹沒城頭的景象。
“君上沉謀英斷,此番破敵必矣。”公孫友由衷道,宋公的部署精確到每一個細節,不愧是多年戎馬出身,公孫友心悅誠服。
看來公子卬此番必然授首了。公孫友嘆息一聲,為這個即將殞命的堂侄感到惋惜。不過這樣也好,戴拂我就可以不客氣地收入夾帶了。
“善,善!”公孫元拍手稱贊,他的嘴里蹦不出高級詞匯,就好像沒文化的人見到令人驚艷的杰作只會大呼牛逼。
管理抱拳道:“君上英明。”這也不完全是場面話。宋公的的確確是宋國少見的軍事強人。前任的宋成公對軍爭不甚擅長,每逢戰事,必召樂豫、公子成奏對,兩個臣子各自呈上上中下三策,宋成公從中遴選。至于親自擬定作戰計劃,使之盡善盡美,抑或是親臨戰場一線指揮,放矢殺敵,那是萬萬做不到的。宋襄公倒是喜歡親征的主,但此公每戰必敗,休說泓水喪命于楚軍,甚至征討曹國這種彈丸小國,都灰頭土臉而歸,再往上數,宋閔公、宋殤公,都是一地雞毛的軍事水平。一百年來,當今宋公是唯一能把這個時代的戰爭手段玩明白的人。要是指揮同樣數量的軍隊,且手下沒有名臣輔佐,宋公的水平在管理看來,不比晉文齊桓差。
作戰的時間被擬定在今天午餐一個時辰后。人體消化碳水化合物的時間,大概在一個小時左右,消化蛋白質所需的時間則比碳水更久。雖然對這些生物知識沒有認識,但多年從征的經驗使古人知道,飯后劇烈作戰會極大地影響戰斗力。
炊煙裊裊,軍隊開始懸釜造飯。今天的主食依然是小米。作為軍糧,小米優點多多。它非常抗旱,故而種植廣泛,易于成活;相比其他作物,小米更耐儲存,大米儲藏三年就要變質,但小米可以儲藏九年之久,若是不考慮口感變形,二三十年的小米依然可以食用。直到近代,有軍隊依然可以用小米加步槍驅逐外辱。
八百里分麾下炙。大戰在即,士卒們難得分到一餐肉料,伙夫們把庫存的牛肉統統下鍋,決戰若勝,就可以入城開席了,沒必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扣扣嗖嗖。
當鍋中煮開,士兵們一個個正把小米的裹入腹中,把肆意的肉香吸入鼻腔,一個不識趣的聲音由遠而近:“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