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為什么這些工人如此兇悍，相形見絀，這幫野人如此孬慫？”武馳想不明白。

“因為工人團結(jié)，善于斗爭，野人一盤散沙。”公子卬沒好氣地回答道。

“那為什么工人團結(jié)？”武馳追問道。

“因為他們的生產(chǎn)方式。”公子卬解釋道：“野人務(wù)農(nóng)，他們的生活就是一戶人家自己伺候自己田壟間的作物，他們所能團結(jié)的人，只不過是與自己一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家人而已。

相反，工人有工坊，沒有一個工人能獨自完成所有工序，他們需要和工坊里的工友分工合作，配合得親密無間。工坊常常會遇到官府的無禮要求，加鐘的生產(chǎn)，和鬧事的流氓，工人們需要共同面對，長此以往，他們就抱團在一起，把力量擰成一股繩，利于斗爭也善于斗爭。”

“還有一點。”莊遙補充道。他的染坊里有的是工人，他也對工人知根知底：“工人不信命。如果做出來的產(chǎn)品品質(zhì)不能稱心如意，他們只會思考是不是人的問題。譬如，染料是不是沒有保存好，提取的工藝是不是沒有盡善盡美。無論如何，他們都相信，這是人的問題，不是命的問題。

相反，野人務(wù)農(nóng)，他們是實打?qū)嵉目刻斐燥垺２徽撍麄兯藕蚯f稼多么用心，只要老天爺少降點雨水，地里就得絕收。這樣的人生，令他們不得不向命運低頭，低頭多了，他們也學(xué)會了向人低頭，學(xué)會了逆來順受。”

武馳摸著下巴：“如此說來，野人工在造紙工坊勞動，總有一日，也會如那幫木匠、銅匠一樣咯？”

“不會。”莊遙給出了他的判斷：“初代的野人工從小相信命數(shù)，這輩子都不會有骨氣與人對壘的。不過他們的子孫就截然不同。野人工的孩子從小在工坊長大，就會有工人的傲骨，再遇到今天這樣有人欺侮他們，就會聚在一起抽簽。”

“抽簽？”武馳不明白。

莊遙解釋：“遙也只見識過一次。小時候，先考執(zhí)掌染坊的時候，司宮要求趕制一批布料，交付的時候，企圖拖欠資金。工人們吃不上飯，就抽簽。誰抽到簽，誰就和司宮一命換一命，其余工友則依照承諾，照顧他家孀妻幼子的余生。”

“咝！”武馳倒吸一口涼氣：“竟能如此剛烈。”初生牛犢的他竟然也后悔方才拔劍的舉動。

“既如此，這幫工人豈不是難以制衡？那主上再想爭取野人工的待遇，可還有他法？”

莊遙道：“辦法也不是沒有，但確定要用嗎？圣人無心，以百姓之心為心，野人工既然沒有反抗的斗志和愿望，三公子又何必強出頭？”

“子瞻不會還想強出頭吧？”莊遙轉(zhuǎn)向公子卬，后者背過身去不答，顯然還在斟酌。

“報！有軍情！”武峻匆匆捧著藥草的清單，快步走到公子卬近前。

公子卬忙不迭拿出紙和筆，在紙上寫寫畫畫，目光頓時一凝，把筆拍在案上，吩咐武馳道：“阿馳，你立刻去和工人和解，答應(yīng)他們的全部條件。”

“啊？”武馳沒想到公子卬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他還指望著公子卬多少能扳回一城，而不是向工人繳械投降。

“宋公初七將要攻城。”公子卬吐出情報，武馳大吃一驚：“怎么可能？”

他請求看看宋公手里的竹簡，到手后就傻眼了。乍一看是如假包換的藥物清單，上面陳列著藥物的數(shù)量、品質(zhì)和進貨時間。

“這……什么跟什么啊？”

“嘿嘿。”公子卬也不說。藥物清單上，每每寫兩道四個款項，就會空出半行。兩個空行中間的幾個款項，就組成了一個摩斯密碼。摩斯密碼用“滴”和“答”組成。而公子卬用每一句末尾的平仄來分別對應(yīng)滴和答。

宋公絕對想不到，他大營里的一切虛實，都從指尖流出：兵力、部署、作戰(zhàn)計劃、人員狀況、物資儲備、運量路線、日程作息。只要從寫滿常山、皂莢等藥物的清單中細(xì)細(xì)研讀，沒有什么不能掌握的。

武馳略一思索，老臉嫣紅。自己還未及弱冠，所謂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機密的情報，本來就不該由他來過手。

“可這……這也太匪夷所思了！”武馳掰著手指：“宋公的人手應(yīng)該捉襟見肘才是啊。他的人，既要從商丘運糧，又要拉來一車車鏟幣，來償付藥錢，還要分配輜車，遠(yuǎn)赴丹水輸運每日所需的飲水，還要使人伐木，鞏固營地，打造攻城器械。尤其是飲水，所需的人力和車輛是大頭。”

幾千人的用水，每天都是龐大的數(shù)字，因此軍隊行軍、扎營都要貼近水源。古時在缺水的地方打仗，希臘、回鶻、金、遼甚至培育西瓜來做移動的水源。

武馳抓破腦袋都想不明白，公子卬已經(jīng)用碎發(fā)之計，斷了宋公的水源，怎么還會有運力遺留？

公子卬原本也如武馳一般的預(yù)料，可還是小覷了天下人。

“宋公總歸不是養(yǎng)于深宮之中的人，長丘多年的戎馬賦予了他智慧和見地。”通過戴拂的迷信，公子卬獲悉宋公解決問題的辦法。

“是細(xì)竹簾。”公子卬無奈地公布了答案。古時候沒有半透膜，也沒有紙張來過濾，可宋公竟然想出用細(xì)竹簾來過濾水井里面的碎發(fā)。公子卬用細(xì)竹簾來過濾水里的紙漿，萬萬想不通，宋公是怎么想到這樣的辦法的，只能用天縱奇才來解釋了。

細(xì)竹簾的辦法，解放了大量原本用于丹水取水的車輛和人手，這些人每天不停地打造攻城的器械，抑或是囤積更多的糧食，好在初七這一天，把全部的力量都押在關(guān)鍵的戰(zhàn)斗上。

“為今之計，如之奈何？”武馳有些心慌，倒不是他怕了宋公的軍隊。而是公子卬在戴拂考察了敵營后，定下了緩兵之計，活活拖死宋公，一直等到公族聯(lián)軍趕到，方才用最強的力量泰山壓頂?shù)牟呗浴Ｈ缃裥蝿萦凶儯匆娨蛔洹Ｎ漶Y對意外毫無準(zhǔn)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