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乍聞噩耗,公子卬只是風輕云淡地點點頭,繼續鼓搗手頭的樹皮,仿佛華氏的拒絕和太陽東升西落一樣,沒什么大不了的。
“三公子!”墨點加上了重音:“工坊的生產怎么辦?你倒是拿個注意啊!”
公子卬道:“沒什么大不了的。華氏愿意再行資助,那是情分,若不情愿輸入鏟幣,我們也挑不出毛病來。
如若我們再三派人去討要,就仿佛我等是路邊祈求嗟來之食的乞丐,不僅很可能不得志,還會在諸公族面前失了體面。”
既然拉贊助不成,公子卬覺得公平買賣也是解決問題之道。
“正好子皙你也騰出手來,不如幫我一把。”樹皮經過同塘漂浸后,被公子卬裝入釜中,加入石灰,漚煮成糜。樹皮和石灰已被充分攪拌,混合,看起來就銀裝素裹的酸菜,堆作一坨一坨。公子卬必須很小心,石灰一旦不慎沾到眼睛上,就像被火燎過一樣。
手頭沒有護目鏡,他也暫時沒發明出玻璃,因為原料的問題。因此公子卬請求墨點搭把手幫幫忙,免得罹受工傷。
樹皮在火力和石灰的共同作用下,有機物緩慢溶解,化作雪白的泡沫,就好像是牛肉焯水后浮起的白沫,植物的纖維顯現出來。
看到裸露的纖維,公子卬眉毛彎成了月牙。纖維的質量直接影響到成品的品質。
他指著軟趴趴如棉花的纖維,對墨點說:“你信不信,沒幾日,華氏就要攜著黃金、青銅,求購此物。到時候,錢荒的危機,自解無虞。”
墨點滿臉寫著不信:“三公子癡人說夢吧?這些個破爛樹皮,能有何用?”
“嘿嘿,卬胸中自有妙計。”
嘴上如刀,墨點還是熬不過公子卬的軟磨硬泡,公子卬再三保證,言之鑿鑿,墨點還是褪去了貴族的著裝,把周刀、懸玉安置好,換上工裝,挽起下裳。
“三公子要我怎么做?”
火力蒸騰,公子卬身邊有兩個釜子,他正在處理一個釜里的樹皮,吩咐墨點控制另一個冒著白煙的火候。
“就像煮肉羹一樣。”公子卬言簡意賅地描述道:“即時添加薪柴,關注水量,莫讓釜中水位太低,燒干了樹皮。”
……
鱗氏依然不見動靜,但其他公族都重整旗鼓,團結在華御事的旗幟之下。
雖然華氏等公族敗績一陣,士氣可疑,但新來助戰的魚氏、向氏的族兵個個昂首闊步,雄赳赳的模樣就好像不可一世的斗雞。聽說宋公被公族中最弱小最貧瘠的武氏擋在丹水之陰,不得寸進,向氏的族長公子盻判斷道:“宋公之能也不過爾爾。能一人敵,而不能萬人敵。”
公子盻乃宋桓公之子,須發皆白,仍有廉頗的飯量。在一眾公族之中,他是輩分最高的。宋公說起來還是他的侄子,公子卬見面更要喚一聲叔公。
公子盻的封地有留、鞌和城俎三邑,分別在今天的河南滑縣、山東曹縣和江蘇沛縣。城俎和兩地相隔甚遠,后者坐落在宋國北境,毗鄰衛國,而前者立于泗水河畔,與逼陽、鐘吾為鄰。逼陽和鐘吾是楚國的附庸國,每當楚人侵略如火,都會命令兩國趁機襲擾留邑,而向氏則領兵與之拉鋸于邊疆。
公子盻本為鞌、城俎的公邑大夫,但鎮守留邑日久,積年之下,留邑被他經營得如鐵桶一般。宋襄公時期起,公子盻就顯現出肥膽來。留邑的軍費一向高得離譜,襄公疑心留邑的賬目有假,駐扎留邑的軍隊不過當地戶數的二十分之一,但索取的軍費給養卻遠超同儕。宋襄公派出使者前去查賬,經陪都——彭城北上,結果尸體被發現在留邑的西南面。
按照公子盻的說法,可憐的使者是被殘暴的鐘吾人戕害的。當時的大司馬子魚建議宋襄公,干脆把留邑封給向氏當封地好了。
鐘吾在留邑的東南面,子魚說什么也不信他們有本事越過泗水防線行兇。唯一的解釋是公子盻的軍費肯定有不可告人的污點,殺人滅口。楚人虎視眈眈,宋襄公不好在此時掀起內亂,就干脆把留邑封給公子盻,讓他自籌軍費好了。
三邑跨越數省,且貧富差距甚大。城俎、鞌借著與衛國接壤的便宜,通商賺金,而留邑偏遠蠻荒,敵國虎視眈眈,野人開墾的土地都不敢鋪的遠了,免得烽火一起,白白被糟蹋。因此公子盻在楚強而諸夏弱的時候老老實實呆在留邑守城,在晉霸楚熄的時候經營城俎、鞌。
今宋室內亂,向氏精銳又恰在城俎,公子盻收到華御事的請求后,馬不停蹄地帶兵南下會師。
不曾與宋公交手過,公子盻只能通過宋公的戰績來判斷實力。楚丘打不過山戎,宋公打不過楚丘,那宋公的實力豈不是連戎狄都不如么?鐘吾為蠻夷中戰力強悍之輩,都不是向氏的對手,公子盻自問收拾宋公來綽綽有余——盡管親眼見識過宋公的射術。
一個人的戰力強悍有什么用?練的好兵,布的好陣才能萬人敵。
魚氏族長魚衍也躍躍欲試。此番提兵是為富貴而來,魚氏不敢奢求六卿之職,但六卿的副手也是可以展望一下的嘛!不說拿個少司徒,魚衍覺得少司寇也是香噴噴的。
至于說華氏之強為什么敗績于宋公呢?向氏和魚氏聽信了華御事的說辭:“都城的時候,宋公是偷襲得手的,要是擺開陣勢,堂堂一戰,殄滅宋公如探囊取物。”
自閔公、殤公以來,就沒有打得過公族的宋公。主弱臣強仿佛是宋國的主旋律。
盟友兵強馬壯,士氣如虹,華御事眼前的陰霾仿佛被一掃而空。今天中午他吃了三碗大米,豪飲十八碗黃酒。門外有人來報,說是楚丘來人了。
“轟走轟走!”華御事,不耐煩地揮揮手,好像在驅散蒼蠅一般嫌惡,“窮鬼,乞丐。惹人嫌。”
門客補充道:“這不好吧。來人可不是之前那樣的小魚小蝦,而是有頭有臉的貴族。況且他已言明,此行不談其他,只為給華大夫一場富貴。”
“富貴?”華御事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提了起來:“來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