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聲調(diào)不自覺得拔高了起來，但是眼里卻沒有嚇出淚珠，手中揮舞不停，催促著救兵趕緊行動。

這時，打水的老仆人匆匆提來一桶井水，嘩地潑向火墻。火墻稍稍矮了下去一些，隨即又竄了起來，和潑水前的高度一般無二。

女人的眼神先是充滿希冀，但是火苗再次雄起的時候，她的瞳孔又晃動了起來。

老仆人苦笑著，攤了攤手：“小主人，這井里的水都見底了。再也沒有更多的水了。”

“本來人高的火焰，現(xiàn)在就只剩半身了，快想想辦法丫。”妙齡女人一臉愁容。

門童找來一把石器，一臉歉容地對女子道：“請小主人稍稍忍耐，我們這就去掘土，埋了這火。”

公子卬畢竟是在戰(zhàn)場上挖過土方，設(shè)計過戰(zhàn)壕的人，道：“石器掘土，根本來不及。”

女子一聽這陌生的男聲，滿眼絕望。

“不過還是有辦法的！”公子卬的話讓她重新燃起了希望：“卬去騎馬過來，火勢不及馬腹，躍馬即過，卬可以進去把你小主人帶出來。”

不料，困于火中的趙盾之妻大聲疾呼：“男女授受不親，何況我乃執(zhí)政之妻，女兒乃是未出閨閣的待字女子。周禮，婦人之節(jié)，姆媽不至，不可下堂，越節(jié)求生，不如守節(jié)而死。

女子即使被火燒死，也不可以觸犯禮法，逾越禁忌。即使把人救出來，也會壞了閨第門風(fēng)，我趙家何面目立于朝堂之上，何以教化晉民？毋寧死。”

公子卬道：“人命關(guān)天，哪里還管這些？”

趙盾妻子厲聲道：“不可！人固有一死，人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

趙盾妻子嗶嗶個沒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呵呵，封建禮教害死人……

家奴也不知所措。趙家能指揮得動趙盾妻的，唯有趙盾本人和老夫人。總不能把已經(jīng)脫險的老夫人重新請回來吧？萬一老夫人遇難，那請他的家奴肯定要負罪而死。

“呵啊！”千鈞一發(fā)之際，趙家小姐不知從哪搞到一個漿洗衣物的棒槌，從背后給了趙盾妻子一下，趙盾妻子頓時暈了下去，“娘被墜物砸暈了！你們可以來就我們了！”

哈！公子卬看到少女下手果斷，思維敏捷，還能當(dāng)眾扯謊，不由得高看一眼。

他胯下白馬快如閃現(xiàn)，沖入門墻。一拍馬臀，馬兒一躍跳過了火墻。

“快快上馬！”少女哪里見過馬鞍，抱著馬臀往上爬，卻被白馬一蹄子踢倒，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不要觸碰馬臀，馬身兩側(cè)有圓環(huán)，是為馬鐙，探腳入內(nèi)可也。”少女照他的指示，費勁地爬上了馬背。

“抓穩(wěn)了馬轡！”公子卬把趙盾妻子放在馬背上提醒道，但那少女不得要領(lǐng)，胡亂牽著繩子，公子卬見她這樣肯定要摔下來，只得把她放在前面，兩手穿過她的腋下，把住韁繩。

“抱緊馬頸！”

少女低低應(yīng)了一聲，臉兒已經(jīng)嬌羞得如同珊瑚色的顏料。四面火光，公子卬只道是溫度引起的正常反應(yīng)。

“吁！”公子卬一個口哨，靈性的白馬得到主人的命令，一個助跑飛躍了火墻，從門外沖去。

少女只覺得被一股男子氣息包圍，古人不知，那是異性散發(fā)的外激素。

脫險之后，少女一直打量公子卬的腰間，反復(fù)確認了沒有懸玉，心說：“身不佩玉，要么是玉石不慎墜入了火海，要么此人不是卿大夫、士子之流。我家大國之卿，母親絕不能容忍我嫁給平民黔首。”

少女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瑗試探公子卬：“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此瑗贈君，望君不要嫌棄。”

“會不會太貴重了？”

少女搖搖頭：“玉瑗不過是討了個口采，不值得幾個錢。瑗與援同音，可以紀(jì)念援手之恩。君姑且受之，還望不要嫌棄。”

公子卬不疑有它，揣進衣袖，彬彬有禮地告辭，叔隗使人奉金。公子卬收下，說了一些體面話，拍馬去救下一家。

只留下少女扼腕嘆息：“多好的人啊，可惜不能嫁為良配。”古人贈玉有其含義，聘人以珪，召人以瑗，絕人以玦。其中玉瑗是上級召見下級的見面禮。如果公子卬是公子身份或者是卿大夫的身份，那么少女贈瑗顯然不符合公子卬的身份。

公子卬要是知道周禮的這些彎彎繞繞，理當(dāng)即時拒絕。一個卿要是受了另一個卿的玉瑗，就好像是主人把賞給狗的食物賜給了另一個與他平起平坐的人，傳出去，有辱家門。

少女不知道公子卬對本時空繁文縟節(jié)的無知，因此斷定公子卬一定出身簡陋：“多半是個尋常國人吧。哎。”

……

此從都城大火，公子卬活人無數(shù)之后，名聲大噪，宋國面食在晉人中間更受歡迎。而箕氏奴仆，皮燒焦的尸體被人找到。人們紛紛猜測，此人是在縱火的時候，不謹弄死自己。

春秋燒死自己是家常便飯，后來的魏舒也是這么死的。

然而這些事，趙盾的女兒無從得知。趙盾之妻把家搬回趙府，從此勒令女兒禁足。盡管下人們都說自己是被落物砸暈的，但趙盾之妻仍然懷疑是女兒偷襲她。也是女兒做主，讓外人把母女兩救出火海。趙盾之妻不僅沒有對公子卬感恩戴德，甚至咬牙切齒：“無恥之徒，把我放在馬上時，一定趁機輕薄于我。”她斷定以自己的美艷，沒有男人不會不垂涎于自己的身子。

外面?zhèn)鞯梅蟹袚P揚，趙盾之妻已經(jīng)知道是一個宋國公子救的自己，她現(xiàn)在沒法直接報復(fù)公子卬，等自己丈夫回家了，再告狀、報復(fù)也不遲。因為不能立刻懲戒公子卬，發(fā)泄怒火，趙盾的妻子于是把氣都撒在女兒身上。

“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一個下賤坯子？瞧瞧你做的女工，你還有點女人的模樣嗎？你還不如和我一起死在火里面。”

夜深人靜時，少女總憑欄望月。北天的夜空中，有四顆星尤為明亮，連在一起仿佛是飛騰的駿馬，令她回憶起那天馬背上的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