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有船!”遠(yuǎn)遠(yuǎn)的,有人漂櫓而來,貳廣殘兵無不雀躍,“我等可以度過丹水南歸矣。”
丹水之上,宋公御附近,只駕有一座橋梁,可能有人把守,能行舟遁走,必之過橋,風(fēng)險更小。
“果然天命在孤!”宋公御雙手合十,貳廣殘兵奮力揮舞雙手,以圖吸引船家的注意。
“船家,到孤這里來!孤乃汝等的君主,只要把孤和孤的部曲載至對岸,即是大功一件,孤事后定當(dāng)重重有賞,孤可以賜你舟楫百艘,以后你不必披風(fēng)戴雨,辛苦搖櫓,只需要把船只租賃出去,坐地收租可也。”
宋公的慷慨許賜,并沒有達(dá)成目的,放在平日,這些操擼的苦哈哈,還不像哈巴狗一樣貼上來巴結(jié)權(quán)貴了,可船家愣是不急不躁,舟身半響不動分毫。末了,一發(fā)穿云箭毫無征兆地一飛從沖天。
“不好!船家亦然附逆矣!”宋公反應(yīng)夠快,甩開膀子,拔腿亡命,可水里地兩條腿,哪有陸地上地四條腿跑的快呢?
馬蹄聲如期而至,聞訊而來的公族車兵像追逐野味一樣,將他們攆上。
“宋廢公,別來無恙乎?”
來人即使化成灰燼,宋公御也認(rèn)得出,正是他當(dāng)初委以后勤、都城的上卿重臣、大司徒鱗矔。
“不想弒君之叛逆,竟落在了本大夫的手中。”
“胡說八道!孤何曾害過家兄?”宋公御怒斥,公族們散播謠言,污蔑他弒殺成公。大司徒自然知道其中曲直,可冤枉你的人比嬖人更知道你的冤枉。
“你若不弒君,我等人人不就是遺臭萬年的反賊了么?”鱗矔揶揄一句,鱗氏族兵哄然大笑。
“老匹夫,鼠輩!”
宋公御大罵不止,他很想提劍宰了當(dāng)面,以勇武殺出一條血路,可憐當(dāng)下一介餓殍,肌肉綿軟不堪用,甲胄披不動,利劍舞不出,一如待宰的鵪鶉。
“哈哈,沒兵的孤家,煮水的鴨。你何不求求矔,放過你的家小、臣僚?”
一生不屈的宋公內(nèi)心陷入極度掙扎。理智告訴他,不能沒有管理等一票元從,就好像流亡中的重耳若失之狐偃、趙衰、介子推,等賢臣不離不棄,日后的晉主霸業(yè)又從何談起?
“求求你……莫要為難他們……”
“如此,也太缺誠意……罷了罷了。”鱗矔撇撇嘴挑刺道。
“如何當(dāng)?shù)昧苏\意二字?”
“至少要有肉袒牽羊的橋段吧?”
你!宋公臉色憋紅,努力忍住不發(fā)作,肉袒牽羊乃是宋微子的舊事,身為后人焉有不知其祖的?
史載武王滅紂,宋微子降于軍門,赤條條袒胸露乳,以繩自縛,左手牽羊,右手把茅,用膝蓋跪著行走。
目下宋公御業(yè)已赤裸,只缺一頭羊。鱗矔大手一拍,啪啪啪,左右很貼心地為宋廢公弄來一頭活羊,咩咩叫喚。
宋廢公硬著頭皮照做,圍觀者個個捧腹。
不想落難的宋公不如雞。
“玩夠了吧?”華御事和小白臉公子鮑漠然從后陣出現(xiàn),華氏的軍隊從北方的梁丘城遠(yuǎn)道而來,一身衣甲未洗塵。
“反賊,淫賊!”一邊就縛,宋廢公一邊沖著華御事和公子鮑吐口水。
公子鮑的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與祖母偷摸之事絕不可曝露于陽光之下:“斬草不除根,春風(fēng)吹又生。眾公族早有約在先,宋廢公只要死的,不要活的。”公子鮑上前哐哐老拳,直沖面本,宋廢公門牙被打得漏風(fēng),滿嘴猩紅,不能言語,公子鮑才作罷收手。
他陰鷲的眼神掃了一遍管理等人,心說這些人俱是宋廢公的心腹,或許知道了什么也說不定,遂朗聲道:“宋廢公的殘部,早與諸公族結(jié)下血仇,手下人命不知凡幾,商丘之魂猶在眼前。廢公之徒臭名昭著,國人中間,人人喊打,彼輩死之價值甚于活體,不如盡數(shù)坑殺,以慰人心。”
“豈可暴殄天物?”鱗矔大叫出聲:“若販之國外為奴,個個均值好價,其人人高馬大,肌肉傍身,于奴隸之市,可謂上品,怎能白白糟踐?”
“老匹夫!”公子鮑暗罵一句,若賣到國外去,他褲襠里的那點破事豈不是人盡皆知?
華御事亦不滿,貳廣中好些面孔,他都不眼生,害他損失了不少門客,以華氏之闊,賣奴的收益,不過爾爾,寧可舍之不取,也要泄心頭舊恨。況且,鱗氏與華氏,相看兩厭,鱗氏拿了華氏城池之賂,卻磨磨蹭蹭,久不出兵,擺明了原計劃收錢不辦事——若不是公子卬把人打殘了,鱗氏族兵出來摘桃子,這又怎么能算得上功勞?
兩氏之人討價還價,誰也不松口,俘虜?shù)拿\,暫時擱置了下來。
不過華氏并不召集。他自信滿滿,計劃把這件事情交給杵臼來定奪。楚丘大戰(zhàn)中,杵臼吃的小米,是華氏供應(yīng)的,仗,也是仰賴華氏的物資才贏的,可以說,杵臼就是華氏一口口奶上君位的,如何能不聽話呢?
夏歷五月十七日,新君杵臼得勝還朝,入主商丘,原以為應(yīng)是風(fēng)光無二,卻吃了現(xiàn)實的一鼻子灰。
沒有百姓夾道歡迎的盛況,杵臼鸞架所過之處,百業(yè)凋敝,家家杜門,商丘人一見佩玉鳴環(huán)的貴族、士人就閃,仿佛遇見洗劫的土匪。
杵臼疑惑不已,周厲王被驅(qū)逐時,周國百姓鑼鼓喧天,歡慶共和。公子卬與哥哥講過這段故事,叮囑他進(jìn)城時要盡量表現(xiàn)得親民,初初上任,給人以好印象。
可人都如瘟疫般躲著自己,如何表現(xiàn)?
杵臼支了支心腹門人,公孫孔叔的腰,讓他去調(diào)研一二。
孔叔本是商丘地界的體面人,從前是太子江的門客,在市井之中,自是有相熟之人,一來二去,就把事情的原委調(diào)查清楚了。
原來宋廢公在楚丘鏖戰(zhàn)期間,要求鱗矔為之籌備糧草、物資,鱗矔借故搜刮民脂民膏。所謂兵過如蓖,匪過如梳。國人野人家里的男人多從宋廢公而征,司徒手下的輿人把家家戶戶的米缸都搜刮的比臉還干凈,有不從者,拳腳相加,刀劍伺候,城墻上至今還懸著幾顆人口,骨肉猙獰,烏鴉競食--都是些抗拒君命的刁民,國家戡亂,竟然還只顧著自己下一頓的吃食,一點大局觀都沒有,闔該如此下場。
“若百姓無糧過冬,孤的商丘怕是要出亂象!”
杵臼憂心忡忡,他請教了很多人,為君之道。不同人給出了不同的版本。公族長者樂豫回答:“在戎在祭,在育子嗣。”
墨點回答:“選賢尚賢。”
武功回答:“驅(qū)逐外夷。”
莊遙的回答:“在慈在儉,不為天下先。”
公子卬的回答恰恰是:“足兵足食,民信之。”
“若不能從鱗氏手中要回民糧,孤何以立信于民?”杵臼命令孔叔攜君王之詔,登門問罪,卻不想自己成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