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如期舉行，風(fēng)風(fēng)光光。

流水席三天自是不在話下。

婚禮的當(dāng)天，高婕穿著大紅色的裙子，梳著流行的發(fā)髻，上面插著一支好看的紅花。臉上撲著濃濃的香粉，嘴唇擦成了艷麗的紅色。腳上還有一雙紅色的高跟小皮鞋，陳燕都看得呆了。

每個女孩的心里都渴望有一場浪漫的婚禮，而她從前只是把這個念頭藏起來了而已，因為知道不會實現(xiàn)，所以不如不想。多少有點自欺欺人的意思。但高婕和劉定的婚禮把她這個念頭激起來了，一起涌出來的還有翻江倒海的委屈。

她怕人看到，只好挺著個大肚子偷偷跑到廁所抹眼淚。

此外高婕的嫁妝也多多有余，她的哥哥用拖拉機(jī)把東西一樣樣拉到擦著白色膩子粉的新房間里。

有櫥柜，衣柜，桌子，椅子，還有一個梳妝臺。周圍人都投來羨慕的目光。

而劉家榮也請人用彈簧崩了一個沙發(fā)放在客廳。

那時候人們都在一個廟里置辦席面，陳燕張羅著客人來吃飯喝酒，劉秋則和幾位劉家的長輩負(fù)責(zé)做菜煮飯。

說起來，劉秋的手藝可比陳燕好。他常說自己是被農(nóng)活耽誤了的廚師。

事實也是如此，他當(dāng)宴席廚師有好多次，只是后來忙于農(nóng)務(wù)別人來請就找借口不去了。

在農(nóng)村一般孩子成家后都會分家，劉家也不例外。

分家的那天劉家榮特意請了小組長來作證。

“家里什么情況你們哥倆也是知道的，房子我也沒有分給你們的，你們現(xiàn)在住的如果要仔細(xì)算也是我三哥和二哥家的。只是他們都不住，所以給你們暫時住著。你們都已經(jīng)成家，以后過什么樣的日子全靠你們自己。理發(fā)店我會接著開，如果你們來還是老樣子，房租我給，錢誰理的頭自己個兒拿著，象山差不多五百畝，你們兄弟兩一人一半。如果同意了，今天就當(dāng)著組長的面立個字據(jù)。”劉家榮是個認(rèn)真的人，尤其涉及到財產(chǎn)問題，土地問題，他都很謹(jǐn)慎，要寫字據(jù)一點不奇怪。

“爸，我和劉定商量過了，山我們不要了，都給哥哥他們。家里的土地能分多少給我們分多少，分不了的我們也不強(qiáng)求。但是這山我們不能白給，說了是給哥倆的那肯定得有我們的一份，如今我們不要了，大哥他們是不是得補償我們些？”說話的是高婕。

其實原本劉家榮是沒有提出分家的。但高婕的意思是，家里太窮了，分開各自過可能更好一點。農(nóng)村本來也是這樣的，劉家榮才提出來說。如今他才明白過來，其實高婕只是不想要那荒山而已。山高路遠(yuǎn)，她去過幾次種樹，簡直能累死個人，不想要也正常。

陳燕看著劉家榮，她不敢貿(mào)然說話，畢竟最后還是老的說了算。

劉家榮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望向劉秋緩緩問道“你說呢？”

劉秋看了看陳燕又看向高婕“弟妹你說說看要我們怎么補償？”

高婕望望沉默的劉定直白的說“就補我們?nèi)f元吧，以后無論這個山變成什么樣了都與我們無關(guān)了！”

劉秋猶豫的看向陳燕。

1993年的三萬元比現(xiàn)在的三十萬還要金貴，他不敢輕易答應(yīng)。

可陳燕卻開了口“我們同意。不過既然說了要寫字據(jù)，那這個事情也寫個字據(jù)的好。”

高婕點點頭“可以。你們拿三萬元來，我們立刻寫給你。”

“錢我們一下子肯定是拿不出來的，但明天我們就去信用社辦貸款。只要錢一下來我們立刻拿給你們。”說這話的時候陳燕越說聲音越小了。她底氣不足，她得到哪才能借到那么多錢啊。

高婕看出了她的顧慮，陳燕話音還未落她就接道“一下子湊不到也沒關(guān)系，寫個借條以后慢慢還就行了。”

劉秋淡淡的說“我們先去借借看再說。”

接下來就開始分其他東西，灶有兩個，一個在劉家榮他們房門口的中門里，自然是要歸老人的。還有一個在劉定他們的門口，是他們結(jié)婚時候才砌的，那肯定也是得分給小叔他們的。

而陳燕夫妻兩，房門口是陡峭的木質(zhì)樓梯，房間下面是牛舍，晚上睡覺都怕老牛把木柱子拱倒了樓就塌了。哪里還有空余的地方砌灶臺？因為沒有灶臺做飯，魏海仙做主分了一個老式的舊火爐和幾個碗給他們。

就這樣這場鄭重盛大的分割儀式不完美的落幕了。

夜里陳燕躺在床上心卻變得異常的平靜。她從沒有一刻有如此的安寧。而這份安寧全部源于她直面人性時受到的傷害。

她是個很熱心腸的人，她勇敢正直，她積極向上，她有一顆赤子之心。但不是每個人都如此。面對生活的壓力，有的人會變得自私與冷漠。

于她而言，在一起生活的一家人是應(yīng)該一起攜手前進(jìn)共赴難關(guān)的，嫁給劉秋以后日子并不比在陳家好過。她從沒想過要逃離。直到剛才的某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累了，想躲起來。這種累不單是因為生活的貧困，更多來自于對任何人之間的某種情感的過失。

雖然分家了，但陳燕面臨生產(chǎn)，魏海仙依舊讓她到自己的飯桌一起吃飯。而陳燕也幫著她洗碗，澆菜水，收拾衛(wèi)生，撕玉米等。

某個下午陳燕剛吃過飯在菜地澆水，高婕來了。

陳燕以為她是出來溜達(dá)的，也沒在意。

但她在陳燕身旁停住了“大嫂，我說了您也別生氣啊！我們這是分了家的，你天天和老人一塊兒吃飯好像不大好吧！”

陳燕愣住了。直起身子看著高婕，試圖從她的眼睛里找出些什么來。可是她的眼睛澄澈明亮，什么也沒有，好像那句話不是出自她的口中一般。

陳燕想罵人，可是她忍住了，她就要生了，不能發(fā)生意外。而且高婕是她的家人，不是外人。

她應(yīng)了一聲，繼續(xù)澆菜水。

高婕又說“那我走了，你慢慢澆水，小心點。”

陳燕差點就說“格格您慢走！”話到嘴邊變成了“好，你慢著走，小心摔了！”

她終于明白了陳梅的無奈，明白了陳梅為何忍耐。原來婚姻生活如此的不易。

那之后不久陳燕和劉秋便去鄉(xiāng)鎮(zhèn)信用社借了三萬元錢，這錢是借出來給高婕小兩口的。

陳燕當(dāng)時立刻答應(yīng)下要付三萬元也是沖動，可后來仔細(xì)想，既然他們提出了也不好直接拒絕，畢竟是劉秋的弟弟。而且這山也就是現(xiàn)在荒涼，將來種滿樹木以后又會變成綠蔭的。

幸好劉秋的朋友“顧體”替他們擔(dān)保借到了三萬元錢，應(yīng)了這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