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二月的旭陽城內終于有了些濕意,在某些人看不到的墻頭角落,一些生命正悄然孕育。
方臨沒有拔除那把刀下剛破土而出的那株嫩草。
他覺得那很好看。
也不知道這塊地方半個月前被火燒的那么徹底,為什么會這么快就長出草來。
每次來到這兒,方臨就會想到當初船上的那個粗礦卻無比關愛自己徒弟的那個大漢,想到他,方臨就會想到張小遠,想到張小遠,就會想到把張小遠帶走的那個人。
那個人……
他無數次聽到宗門的師兄師姐談論那個人,他從未在父親口中聽他談起過那個人。
方臨從小便崇拜他,但他從沒見過他一眼。
為什么要接近張小遠?
因為他也修了神引?
曾經他方臨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想要改修神引。
畢竟,他行,自己應該也行的。
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大師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方臨苦笑起來,他又想起一個半月后將要到來的闖山。
張小遠的闖山。
屆時張小遠也會是他方臨的對手。
方臨承認那次北嶺中的伏殺中,自己確確實實暴露出了太多問題……
但那些問題已經出來了。
他不會再有第二次。
即使是之前的自己,在單打獨斗的情況下,張小遠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對手。
沒錯!
方臨此刻也已經是云山的學生了。
只是,他并不是通過考核進去的。
在帝國中,有些與云山交好的宗派是有直接入云山的名額的。
當然,那些宗派不是普通宗派。
他是劍宗弟子。
嚴格說來,以劍宗數千年的底蘊,他們根本不會懼怕這個才區區四百年的大恒國。
只是……
方臨抬頭望向那高高的云山。
不過片刻,他又低下頭,又看著眼前的那把焦黑的長刀。
“大師兄,你真覺得你用兩個月就能讓張小遠可以挑戰云山嗎?”
方臨嘴里輕輕念著,握劍的手更緊了。
隨后,方臨轉身離開這片焦土。
他現在要去張小遠和張大遠曾經住過的那處老宅。
去看看小殷。
也許小殷是張小遠在這個世間唯一的一點留念了。
只是在離開前他還見到了一個人。
“未惜姑娘!”
方臨微笑著點頭示意。
他也不是第一次看見白未惜來這兒了。
金樓離這兒很近,白未惜每天都會來到這個曾經的楊記食鋪,如今張大遠埋骨之地。
“方公子!”白未惜也點頭示意。
這半個月以來,白未惜經也常在張大遠的墓前見到方臨,她知道方臨是云山學生,也是張小遠的朋友。
而且,方臨也是除張小遠外和小殷最親近的人。
她和方臨說過話,從方臨口中她知道,小殷曾經是張小遠和方臨一起從北嶺山中帶出來的。
所以,她對方臨的印象很好。
白未惜來到張大遠的“墓”前,站在哪兒一動不動,一句話也沒說,也沒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只是站在哪兒,站了一會兒后,就便如方臨那樣轉身離開。
方臨一直沒走,這一幕他也看了好幾次了。
“未惜姑娘去看小殷嗎?”方臨見白未惜要走,試探性問道。
他在坊南老宅,也見到過白未惜幾次。
“不了,未惜還有事在身,便不去了,”白未惜搖頭道。
于是,兩人相互一笑點頭告別了這塊他們共同相熟之人的傷心之地。
方臨要去老宅看小殷。
對于張小遠在一個月里突然與白未惜相熟,方臨是很意外的。
尤其是在張大遠死的那天晚上,白未惜對張小遠的態度也并不止是相熟那么簡單。
白未惜那晚與張小遠仿佛就像兩個已經相守多年的親人一般……但方臨從沒聽說過張小遠除了張大遠之外,還有什么親近的人。
白未惜沒有與方臨說過她很久以前就認識了張小遠。
其實,就算方臨從白未惜口中聽說過她曾經與張小遠相識,他也會對此感到疑惑。
她對他的那種親切與關懷,絕不僅僅是曾經只是認識過那么簡單……
白未惜又回到金樓。
和以往一樣,她又坐在寒月軒靠近老寒梅的窗邊。
其實,她今天什么事也沒有。
咚……咚咚咚……
門外響起敲門聲。
白未惜面無表情,冷冷說道:“進來罷!”
吱呀……
一位三十歲左右的貌美女人推門而入。
若是張小遠在場,他會想起,這位女人就是當初第一次來金樓接待他的女人。
“劉媽媽坐!”
白未惜沒有起身的意思,只是伸手指著面前的坐席。
女人笑著,笑的很美,也不在乎白未惜對她那冷淡的態度,姿態優美的坐在白未惜的面前。
“有什么事嗎?”白未惜清冷地問道。
女人依舊笑著,她的眼睛一直赤裸裸地盯著白未惜,仿佛在看一件待股價的商品。
“來金樓這么多年,能一直做到守身如玉,我們的未惜果然不愧是著旭陽城中無數青年才俊最仰慕的姑娘呢!”
女人聲音很美,笑容卻變的毒辣起來。
白未惜雙手握緊茶杯,突然笑了起來,一雙無垢美目仿泛起水霧,仿佛下一刻便要流下淚來。
此刻的她,妖異、嫵媚、嬌弱、令人癡狂又惹人憐愛。
“不是你們需要我要有一個干凈的身子嗎?現在,你們又想我做什么?
永王那我得不到更多有用的消息了!”
白未惜笑的越來越開懷,臉頰都有些紅潤。
“不錯……”
女人喝了口茶,繼續說道:“不錯,但也錯了。
有些時候,女人的身子金貴,但有些時候就很賤!
我有些不明白,上頭的人為什么會認為張小遠比永王更有價值?”
“你覺得我跟永王再進一步你們在旭陽城還能藏下去?”
笑完后的白未惜收起那一副女兒姿態,眼神變的分外鋒利。
女人聽后,放茶杯的手僵了一下,神色在極短的時間內變換了好幾次,最終她還是選擇了一張笑臉。
“還是未惜你想的周到……不過……”女人盯著白未惜的那張完美無瑕的臉,有些幸災樂禍,“為什么上頭交代給你的活兒你不好好去辦呢?
……看來,還是未惜你的身體金貴,有些人碰不得!”
“因為我只有一個!”白未惜看女人的眼神由鋒利突然又變的有些憐憫起來,“而你們……有許多個,他們并不會因為我一次不聽話就動我,但你們,只需要一次做的不好……就會死!”
“是嗎?你別忘了,你的哥哥還在受苦呢?”女人沒有被白未惜的言語激怒,反倒提起了一個白未惜內心最深處的牽絆。
只是她沒想到,白未惜臉上并沒有流露出一絲慌張與悲傷,她只是笑道:“他們需要我也許勝過我需要我的哥哥!”
“我不相信!”女人的笑容消失了。
“你可以等等看!”
“你在賭,你就不怕賭輸了?”女人又笑了起來,諷刺說道。
“哥哥遠比我的身體重要,我為什么要去賭呢?”
“你就真的不怕?”
“怕不能解決任何事,我只會做選擇!”
“你選擇做那些男人眼中冰清玉潔,一塵不染的未惜姑娘?”
“我選擇做自己心里那個干干凈凈的白未惜!”
“可你不干凈,至少你心里不干凈,有多少人是因為你死了……你以為你收養了些命苦的孤兒就能洗干凈你的罪孽嗎?”
“我不后悔,我選擇了做,我就不后悔!”
當最后一句話說完,白未惜握著茶杯的雙手顫抖起來,一雙美目竟也紅了起來。
“哈哈哈哈……”
女人瘋了般笑了起來,她指著白未惜,她從沒有笑的如此開心過。
她心中嫉妒,嫉妒面前的這個女人憑什么能有自己選擇的權力,為什么她可以干凈、體面、尊嚴的活在金樓。
金樓是青樓??!
青樓怎么會有干凈的地方。
為什么那些人將所有本該她白未惜面對的骯臟都潑給自己。
現在,她看見了一個失了體面的白未惜,她很高興。
“他們讓我告訴你,這是最后一次對你的容忍,張小遠回來之后,叫你辦的事盡就盡快辦了,否則……后果你知道的!”
當一切平靜下來之后,女人站起身來,說完最后一句話后,便要離開寒月軒。
“你怎么知道我不愿呢?”白未惜背對著女人,突然說道。
女人身體一愣,但她沒有回話,也不回頭,最終還是離開了寒月軒。
“劉媽媽,為什么不再為自己的命掙扎一次呢?”
白未惜最后一句話聲音很大。
她不知道她有沒有聽到。
有些命運不可抗拒,但至少她會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