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中陰暗,玉小霜站在牢籠門口,一腳踏在獄中,一腳踏在牢外,一側在救人,一側在推脫。
玉小霜穩了穩心神,正色道:“獄卒,管理牢獄之吏,職在維持牢獄秩序,看守照顧犯人。何為看守照顧?不讓犯人私自逃逸,保護犯人不受損傷,是為看守。犯人也是人,不能因為犯了罪,失去了自由,便讓他們連做人最起碼應得的尊重,和正常起居飲食生活也一同失去,這便需要你們的照顧。”
見他二人唯唯諾諾地應和著,玉小霜又道:“到這里的人,要么會被定罪判刑,要么無罪釋放,要么終身監禁。有罪判刑者,會受到應有的懲罰,無需你們動手;無罪釋放者,其中若有位高權重者,出去后憶起獄中生活的不美好,把氣全撒在你們獄卒身上,理虧在先,只怕無人會護著你們;終身監禁者,既然他們一輩子都得失去自由陪著你們了,你們日日相伴,為防出亂子,難道不應該對他們好點嗎?”
二人總算明白了些,點頭應是,女牢頭主動道:“四少爺,咱們一向對囚犯不薄,就像您說的,這里的人沒定罪前,都有可能再出去,得罪了他們,以后有那么一天,他們捏死咱們這些人,不跟捏死只臭蟲一樣?定罪了的,以后送命的送命,受苦的受苦,咱們犯不著跟他們過不去啊是不是?
景大小姐是上頭特地打招呼要優待著的,小的這幾日自認也是用心照料了的,飯食也不曾克扣一星半點兒,但凡她有要求,只要不是出去,基本上都盡量滿足的。”
這兩人雖膽小,倒是坦蕩,不似被人買通下毒,玉小霜順勢問:“景大小姐這幾日的飯食都是你親自監督操辦的嗎?”
女牢頭點點頭:“上頭說過幾日會提審,不能半點兒差錯,所以飯食上,小的盯得緊著呢。”
“那她入獄以來,可有人來探過?”
“只有景家老太爺過來瞧過一回。”
“可知他們說了什么?”
女牢頭心想這南宮四少爺是皇上派來的,告訴她也無妨:“小的離得不遠,聽到了一些,老太爺讓大小姐放心,他會想法子救她出去,景小姐說自己罪大惡極,老爺子不必為她奔波操勞,自己保重什么的,還磕了個頭呢,老爺子后來氣走了,就沒來過了。”
景凰為什么要說自己罪大惡極?她根本不會去謀害皇上,之前的信上,也一絲端倪都沒有……難道有人拿自己或是景老爺子的性命為要挾?
玉小霜只正式上門拜會過那么一兩次,其余都是偷偷來往,知道她們二人關系極其密切的沒有幾個,若是威脅,應該用的不會是自己。
若是老太爺,她定會告知自己,就算玉小霜不能解決麻煩,至少能知會皇帝一聲,不會弄到如此地步啊,景凰她,不是個會輕易受到威脅而動搖的人……
玉小霜讓他二人去前頭守著,除了景老太爺,若是有其他人進來看景凰,都說皇帝口諭,提審前不許任何人見景大小姐,他二人面面相覷,不敢應承,玉小霜嘆道:“若是有人來,看到景大小姐這般光景,不知會不會給你們安上殘害囚犯的罪名呢?”
“這,這……”張牢頭又慌了手腳,玉小霜擺手道:“按我說的做吧,真有什么事,我頂著。”
二人這才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玉小霜無心顧他們,回頭看去,躺著的人面如金紙,施救的人,汗珠細密,玉小霜不敢打擾,只靠在一旁,四處打量。
景凰這里是單獨的一間,能稱之為窗的地方,有月光灑進來,地上并沒有堆滿稻草,只有青石板磚,倒也干凈清爽,一桌一凳一床一被,看似簡單卻都體貼舒適,相比一般重罪囚犯而言,皇帝確實不曾虧待……
細細想來,玉小霜方才一路下來,牢中安靜的很,并沒有聽到囚犯喊冤,也沒有獄卒斥罵,估計是他們折騰累了吧。要么就是天牢的囚犯想得開,知道亂喊沒用,獄卒的思想覺悟比較高,知道這里大多人惹不起,也有可能是天牢里根本沒有關太多人……
玉小霜正在胡思亂想,霽月的輕喚讓她回過神來,趕忙過去:“怎么樣?”
霽月疲憊一笑:“放心吧,并不是難纏的毒,已經沒事了。”
玉小霜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抱了抱霽月:“小月,又辛苦你了,什么事都得麻煩你……”
霽月有些羞赧:“小姐,你穿著男裝呢,這要叫外人看到……”
“抱歉抱歉,這不是太久沒見了嗎,對了,你身子怎么樣,毒都清干凈了嗎?”
玉小霜見霽月面色紅潤,應該已無大礙,但問一聲總歸放心些。
“早就清干凈了……我,我還偷懶,在師父家中養了好些日子……夫人又送了很多補品過來給我補身子,可補品太多,我根本吃不了,所以,勸師父和我哥也吃一些,結果,我們都胖了一圈呢。”霽月有些懊惱地跺了跺腳。
玉小霜正欲說霽月不僅沒胖,還增色不少,床上的人輕吟一聲,幽幽轉醒,看到玉小霜二人,愣住了,霽月把了把脈:“脈象穩定了不少,能醒便無大礙了。”
景凰張了張口:“鈺霜……你來了……”
玉小霜的瞳孔驟然一縮,肯定了心中的猜想,笑道:“我來了,多謝我們吧,我們可是救了你一命呢……顏四娘。”
霽月驚詫地看了看玉小霜,又看了看床上躺著的人,下意識用銀針封了她的穴,玉小霜哭笑不得:“霽月,她目前有沒有還手之力,你應該比我清楚的。”
霽月一想也是,而且毒已經清除,封了穴,體內循環不暢通,不利于恢復,小姐既然讓自己救她,暫時就不會要她的命,霽月又將銀針取下,盯緊她。
躺著的那位,不知是剛醒的懵懂還是什么,只看著玉小霜不出聲兒,玉小霜不催,也回望她,目光堅定而坦然。
半晌,那位才將目光移開,聲音微啞帶著哀怨:“為何你總能一眼看破?”
“我能分辨,是因為我們之間有外人不知的隱秘,并非是你技術不到家,若你易成旁人,我恐怕無法這么快看出來。”玉小霜如實說道。
景凰沒有謀害皇上的動機,也不會輕易將自己陷入受威脅的境地,這讓玉小霜有了些疑慮。而女牢頭證實了飯食無毒,除景老爺子外,也無其他人來探望過景凰,那么毒藥,要么是由景凰自己帶進來,要么是有人避開獄卒遞進來。
可景凰并不是藏毒用毒的高手,能將劑量把握的恰到好處,別人遞進來的不明物體,景凰也不會去碰,玉小霜便想到了景凰的信和失蹤的顏四娘。
若顏四娘之前替代景凰,就是為了此次獻上毒衣呢?若她逃走,就是為了此次意想不到的去而復返呢?
這只是猜測,可顏四娘自己證明了這些,景凰絕不會叫自己鈺霜,因為她知道自己不是那個人。即便在其他人面前,頂多也只會叫自己霜霜,景凰能看出她女扮男裝,但她絕不會是這個反應。
毒舌吐槽,才是景凰與她的相處模式,況且景凰并不知道玉小霜回來了,顏四娘的表現似乎是早料到她會來,或者是……她中毒不深,并未失去意識,這才讓玉小霜肯定,此人定不是景凰。
顏四娘哪里知道玉小霜這么多心理活動,只是她這番說辭,讓對自己易容假扮技術萬分自信的顏四娘,好受了那么一些。
玉小霜卻又說:“不過還是謝謝你。”
顏四娘又懵了:“謝我什么?”
“若不是你,只怕躺在這冰冷囚籠里的就是景凰了,你頂替她,讓她少受些罪,我自然要謝謝你。”玉小霜確實很誠懇。
顏四娘冷哼一聲:“哼,她不在這,說不定已經死了呢。”
玉小霜笑了笑:“若她死了,她的尸體應該放在這里,讓我們發現,死因是:謀害圣上,自盡謝罪,說不定還會配上血書什么的才對。”
顏四娘嫵媚一笑:“那你可猜錯了,她已經死了,尸體被處理了,我之所以在這里,是我還有其他任務呢。”
“不是你還有任務,是‘景凰’這個身份有其他任務,入獄沒多久就畏罪自殺,總歸讓人聯想到殺人滅口的可能,案情就會變得復雜,不如讓‘景凰’接受提審,將謀害計劃以及過程全部交代清楚,之后逃也好,死也罷,都只會做實‘畏罪’二字。
你們現在還不會殺她,因為毒是下在景鸞閣所制的龍袍上,沒有景凰,你們無法知曉制衣的全過程,那你便會被人拆穿,計劃將功虧一簣。”玉小霜其實很怕,怕真如顏四娘所說,景凰已經死了,她現在只能一點點去試探顏四娘。
顏四娘咬唇不語,玉小霜估猜應該是賭對了,她背在身后的手,緩緩松開,手心赫然多了幾個月牙型的指甲印,入肉三分。
玉小霜問:“既然如此,為何你又在提審前服毒呢?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顏四娘似乎一瞬的茫然:“看在你算是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就透露一些吧,正如你所說,我們的確是這般計劃的,只是提審結束后,是假死還是逃逸,上頭讓我暫時待命。
你們來之前沒多久,不知誰從窗外扔進來一張包著藥丸的字條,上面讓我立即服下白色的那粒解藥,半個時辰后再服下那粒紅色的毒藥,到時候便有人帶我出去。字跡不熟,也與原計劃不一,我估計是上峰的意思,便照辦了,然后就變成你們看到的樣子了。”
玉小霜看霽月,霽月看顏四娘,困惑道:“你體內的毒雖不難纏,卻來勢迅猛,沒有解藥與毒藥抗衡的跡象,很可能……兩種都是毒藥……”
顏四娘沒有太大反應,顯然是猜到了一些,眸子里閃過些許憤恨和失望,玉小霜道:“字條還在嗎?”
顏四娘搖頭:“以防萬一,我看完就吞了。”
那么多好吃的你不吃,偏偏要吞物證,玉小霜腹誹,口上卻說:“不一定是你的上峰要殺你,而且要殺的也不一定是你……”
顏四娘迷惑地眨了眨眼,示意沒明白,自己現在可是傷患,反應遲鈍了些,您就別繞來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