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青光一寸一寸照進軍營，可依然無法驅(qū)散陰霾，營中一片愁云慘霧。

柳大將軍環(huán)視軍營，微弱的呻吟此起彼伏，兵士們大多是躺著，閉著眼忍痛，睜著眼發(fā)呆。

偶爾有站著的，一個兵士扶著另一個，步履蹣跚的往前，他們胳膊腿腳上都纏著染血的紗布，臉上是難以名狀的悲痛和木然。

他們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會是什么，等待途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毫無士氣仿佛在等待死亡，柳大將軍頹然嘆息，握住長槍的手不住地磨搓，卻深知小不忍則亂大謀，此時現(xiàn)身前功盡棄。

四處充斥著英雄末路的氣息，顧未然也不忍再看，低聲勸道：“只要您還在，總有一天會士氣大振，將北漠軍殺的片甲不留。”

是啊，只要老夫還活著，就不容北漠蠻子撒野！柳大將軍跺了跺長槍，似有金戈鐵馬之聲，這才稍稍振奮了一些。

顧未然借商討下一步對策，將大將軍請入營帳，玉小霜正靠在榻上研讀兵書，避無可避，望著滿頭華發(fā)的外公，還不是相認的時候，甚至不能稱呼大將軍，只能點頭抱拳。

柳大將軍有些像做錯事的孩子，手足無措地摳著槍桿，小心翼翼地問傷情。

“您放心，已經(jīng)好了不少了？”玉小霜盈盈一笑，讓大將軍寬心。

明明就沒怎么好，顧未然瞥了她一眼，并未說破，柳大將軍抱拳相謝：“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玉小霜連忙避開，推辭道：“上頭讓我二人來北關(guān)查察奸細，也是為了換取北關(guān)安寧。您在，北關(guān)安，自然要護住您，只是情況緊急，晚輩不得已扮成您的樣子，還請您不要怪罪。”

“怎會怪罪？姑娘為救老夫，險些喪命，此次能化險為夷，多虧姑娘智勇雙全，令老夫感佩不已。”柳大將軍瞅著小孫女，也不知道說些啥。

顧未然見祖孫二人客氣過來客氣過去，不由好笑，命人置辦了午膳，邊吃邊聊。

“二位皆來自京城，不知可了解南宮府的情況？南宮將軍和夫人可好，還有，還有那幾個孩子……”柳大將軍看著玉小霜，實在有些忍不住了，此前玉小霜剛來軍營之時，他已經(jīng)問過，可此時再問，意義便有些不同了。

玉小霜愣了愣，笑著說：“南宮家的人在京城，誰人不知啊，大將軍掌管城防營，可威武了，夫人溫柔賢淑，這些年越發(fā)得光彩照人了！

大小姐南宮鈺雪嫁到安侯爺家，育有一子安戎，乖巧懂事，他們一家幸福美滿。幾位少爺分別在各個衙門任職，京城都知道南宮四小將軍的威名，前不久平定三王叛亂，他們各個有功，只是尚未成家。”

“還有我那小孫女鈺霜呢？”大將軍盯著她急急問道。

玉小霜略略低了頭，繼續(xù)道：“二小姐也好著呢，常年游山玩水，鮮少在家。”

柳大將軍心知這是密探掩人耳目的方式，鮮少在家，看來任務(wù)太繁忙，他愛憐地看著小孫女，嘆了口氣：“老夫有三十多年都沒回過京城了，想得緊啊……不知他們可還記得老夫……”

玉小霜眼眶一熱，脫口便道：“記得……他們時刻記著您呢，還有太后，每每念及您，都是滿滿的思念……”

柳大將軍也不由得紅了眼眶，唏噓不已，二人雖不能相認，倒也處得溫馨，顧未然喝著茶，也不打擾，讓他們聊得暢快。

還是柳大將軍先收斂了情緒，問道：“現(xiàn)在軍中士氣低落，我們得盡快進行下一步部署，不知二位有何建議？”

顧未然看玉小霜，她從容地指了指手中的兵書：“兵書上說了：‘擒賊先擒王’，‘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

都這種時候了，自然要從源頭上解決問題，顧未然和大將軍都清楚這一點，可具體怎么操作，尚未定論。

玉小霜沖顧未然嫣然一笑，若有所指道：“很快，你就會知道，什么叫紅顏禍水了。”

不，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顧未然故作鎮(zhèn)定地將杯中的茶一口喝完，眼前這位禍害他就行了，千萬不能放出去沖其他人亂笑，殺傷力太大。

……

酆陽城哀鴻遍野，人人自危，千里之外的北漠確是喜氣洋洋，王庭更是熱鬧的如同年節(jié)。

柳大將軍雖秘不發(fā)喪，但他的死訊早已傳遍整個北漠。

扎圖的胞弟佐吉單膝跪地，鄭重其事地接受呼爾利王的夸贊：“……你哥哥是我們北漠的大英雄，如今身首異處受到了莫大的屈辱，請你族人忍耐幾日，待我們攻下酆陽城，定將他帶回厚葬，并賜予你們最高的榮耀。”

佐吉與扎圖并不親近，扎圖天資過人，武藝比他強，比他有智慧，經(jīng)常受到阿爸的夸贊，相較之下，普通的佐吉在哥哥的光環(huán)下，很不受阿爸待見。

這次扎圖帶兵出征，若立了功，就更沒有佐吉的立足之地了，不曾想扎圖立了大功卻被人斬殺，佐吉對扎圖這種燃盡自己，照亮全族的行為非常滿意，覺得這是扎圖做過最好的一件事了。

佐吉驚喜不已：“多謝王，能為北漠立功，是阿哥的心愿，全族人都以他為榮。阿哥曾多次說過要侍奉王左右，一起踏平衛(wèi)國，怎奈阿哥的靈魂去侍奉了天狼神，佐吉愿代替阿哥，為王效犬馬之勞，還望王成全！”

呼爾利看著底下跪著的人，心中冷哼，他若真想從戎，早就在兵營中了，哪會像如今這般游手好閑？分明是個膽小怕死的，無非是看衛(wèi)國邊防已難成氣候，想趁機撿功勞罷了。

扎圖有勇有謀，弟弟卻難成大器，不過大戰(zhàn)在即，多個人也好，呼爾利露出欣慰的笑容點頭，算是恩準(zhǔn)了。

佐吉高興極了，他確實如呼爾利所料，想著趁機撈點功勞，他貪生怕死，裝病躲過了入伍。

現(xiàn)在衛(wèi)國已無反擊之力，借扎圖的功勞還能當(dāng)個小頭領(lǐng)，不用直接沖鋒陷陣，戰(zhàn)功卻都是自己了，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扎圖啊扎圖，你有一身好本領(lǐng)又如何，可惜命不好，有命立功沒命享，做弟弟的自然不能便宜了別人，以后光耀族人的事就交給他佐吉了。

佐吉不知睿智的呼爾利已經(jīng)看破，喜滋滋的謝恩退下了。

除了他，還有另一人即將平步青云，八郡王達格爾勒臥薪嘗膽潛伏兩年多，終于頂著一身光環(huán)歸國。

達格爾勒風(fēng)塵仆仆趕回來，不曾洗漱更衣，直接去了王庭：“參見父王，一別兩年，父王依然硬朗健碩，是北漠之幸！”

呼爾利上下打量著兒子，他點了點頭道：“起來吧，如何了？”

達格爾勒目光微閃，單手扣胸道：“回父王，達格不辱使命，完成任務(wù)，臨走前確認過，柳大將軍確實已死！父王，天佑我北漠，我們的機會終于到了！”

呼爾利這才松了一口氣，雖然死訊早就傳回來，但以防有詐，呼爾利非得聽到兒子親口證實才放心。

呼爾利微微靠在王座上，肩頭上的千斤重擔(dān)似乎一下子消失一般，再看兒子瘦了一大圈，俊美的臉染上了風(fēng)霜，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呼爾利原本有很多兒子，多一個少一個不會怎樣，他們互相傾軋，最終活下來的自然是最驍勇善戰(zhàn)，受天狼神庇佑的，他從不擔(dān)心。

隨著時間的推移，兒子們有的戰(zhàn)死，有的夭折，有的……后來只剩下六個兒子，現(xiàn)在又開始輪到孫子輩……呼爾利一天天老去，他逐漸開始在意他為數(shù)不多的子孫們，不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制止他們相互殘殺。

可嗜血的惡魔一旦住進心里，生根發(fā)芽，再難驅(qū)逐出去，縱容他們?nèi)菀祝蓮暮ε碌搅?xí)慣到反擊到主動攻擊，再去約束已經(jīng)遲了。

當(dāng)年達格爾勒的母親和他的次子都被害死，他自覺資質(zhì)普通，逃不過兄弟們的手段，便提出潛入衛(wèi)國邊防大營竊取情報，作為交換，請呼爾利務(wù)必護住他這一支血脈。

留下是死，潛伏未必能活著回來，可留下，死的不止他一人，潛伏無論結(jié)果如何，他的妻兒可安然無恙。

兩年多了，多少個風(fēng)沙肆掠的夜晚，他想家卻害怕回家，兩種矛盾的感情來回折磨著他的身心，好在天狼神眷顧，他挺了過來，也成功了。

那些豺狼一般的兄弟們，一定會發(fā)瘋似的想要弄死他，可他們會忌憚，因為父王會偏向他，軍心會偏向他。

呼爾利走過來，親自扶起他：“達格，你做的很好，你是北漠的大英雄！父王為你感到驕傲，明日開始調(diào)兵，十日后出征，你隨父王同去，做個先鋒官吧！”

“多謝父王！”達格爾勒感激涕零，有了兵權(quán)，他就有了對抗他們的實力：“父王要親征？”

呼爾利拍拍兒子的肩：“衛(wèi)國剛經(jīng)歷內(nèi)患，尚未恢復(fù)過來，大將軍的死訊傳回去再派合適將領(lǐng)上任需要時日。如今衛(wèi)國邊防松散，將士都士氣全無，父王等這個時機等了大半輩子，天狼神佑我剌回部，孤勢必要掃平中原，建立不世之功！你，回去準(zhǔn)備著吧。”

達格爾勒心潮澎湃，行禮告退，呼爾利看著他離去的方向，有些出神。

此等機遇，南玥王也絕不會放過，先聯(lián)合并吞衛(wèi)國，接下來就是拼實力和速度的時候，孤勢必要率先奪下京城，坐上那龍椅，驅(qū)除南玥，成為三國新主，不，那時就只有一個國家了。

呼爾利嘴角揚起，露出志在必得的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