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永七年正月十六日,七艘黑色海船組成的艦隊抵達江戶灣,在神奈川近海下錨。
浦賀奉行戶田氏榮如愿以償,躲過了接待美國使節的任務,幕府方面派遣了儒學家林復齋主持大局,并調長期以來負責對外事務的長崎奉行至關東輔助。
除此之外,太一還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刑部卿大人一路辛苦!”太一行過禮,坐在下位看著眼前的德川慶喜,有些奇怪,這位大哥怎么跑到神奈川來了。
之前還是聽中島三郎助說起,在將軍德川家定繼任后,繼承人問題便提上日程。雖說將軍還不滿三十歲,理論上不用這么早考慮引嗣的問題,但鑒于家定在當世子時已死了2任正室,且無一所出,幕臣們都對其能否生出繼承人不抱希望了。
按理說,出身于御三家、“副將軍家”的水戶德川,又入嗣于御三卿的一橋德川,德川慶喜可謂根正苗紅,加上有以水府老公德川齊昭為代表的“一橋派”支持,他給將軍家定當干兒子的條件都已經具備。
但彥根藩藩主井伊直弼卻橫插了一腳,糾集了部分親藩、普代大名,提出要推舉紀州藩藩主德川慶福為將軍家繼承人,在幕府內部形成了“紀州派”,勢力也不小。
紀州藩也是德川御三家之一,而德川慶福和現任將軍家定還有一層關系,其父是十一代將軍德川家齊的幼子,早年入嗣到紀州藩繼承家業,也就是說德川慶福和現任將軍家定是親堂兄弟,這層淵源自然甩德川慶喜一大截。
似乎德川慶福一下成為了最合適人員,唯一的問題是,這位弘化三年才生人,現年不過八歲。
水府老公德川齊昭也是抓住這一點,攻訐井伊直弼等人故意擁立幼主,意圖長期干預幕政。
井伊直弼代表的“紀州派”則表示,德川齊昭才是一心想推自己的兒子當將軍,想控制幕府。
兩邊便這么扯皮著,對繼承人問題一直沒有定論。
好在將軍家定雖說身子弱、精神也不太好,但看著不像是馬上會死的樣子,似乎能留給兩派人充足的“討論”空間。
太一自然是知道歷史進程,此次權力斗爭會以紀州派獲勝而告終,德川慶福最終被推舉為繼承人,并后來成為了江戶幕府第十四代征夷大將軍德川家茂。
按照正常的情況來看,此時正是一橋派與紀州派為繼承人交鋒的關鍵時刻,德川慶喜斷然沒有離開江戶,跑到神奈川來的理由。
更不要說,以水戶藩藩主德川齊昭為統領的一橋派,大部分是堅定的鎖國論者,對于接觸美國使團這種事,都是避之不及的。
“無須過多顧慮,我來此不過是以個人身份游覽,并沒有什么公務?!钡麓☉c喜一字一句道,“幕府和藩內了解西洋事務的人不多,米國來航之事現今眾說紛紜,也沒有一個定論。之前聽浦賀奉行戶田大人對你贊譽有加,就有些事情想聽聽你的看法。權當我是有疾亂投醫,你姑妄言之,我姑妄聽之,不過茶間小敘,大可以暢所欲言。”
德川慶喜的語氣倒有禮賢下士的味道,不過配上他那張三無的臉,則給人感覺反差極大。
太一將幾頁紙從德川慶喜手中接過,聽對方說道:“這是米國方面所呈外交文書,我找人抄錄了下來,你看看有何想法?!?
文書一共兩份,分別以荷蘭語和英語書寫,前者直接被太一放倒一邊,重點看起了英文版的材料。
這份應當也是幕府方面的荷蘭語通事抄錄,由于大部分字母寫法是一致的,倒是抄寫的像模像樣。
文內意思比較直白,以英國與天朝的鴉片戰爭為切入點,大書特書英國對遠東的殖民野心,以及英國可能對島國發動殖民侵略、開展鴉片貿易等,并表示美國是愛好和平的、是樂于助人的、是正義的伙伴,如果與自己結盟貿易,將由其為島國提供必要保護云云。
這一副世界拯救者的口氣,連太一都要樹一下大拇指,贊一個“老陰陽人”了!
此時的美國仍處在資本主義上升期,礙于獨立建國時間較晚,且孤懸海外,遠離作為文明中心的歐亞大陸,還未如老牌西方列強一樣完成向帝國主義的轉變。
當然,這不代表這一時期的美帝就是白蓮花,畢竟自歐洲人“發現”新大陸,送羊毛毯給印第安人作禮物,并收對方頭皮作為“回禮”開始,這個新大陸國家的血液中便流淌著骯臟。
“刑部卿大人聽過‘昭昭天命’這句話嗎?”太一放下信札問道。
“似乎像是起勢的口號?”德川慶喜奇道。
“您這么說,也算是起勢的口號吧?!碧幌肓讼?,當時的美國人喊出這句口號,也可以算是造當地原住民的反,“米國在法蘭西幫助下完成獨立建國時,所轄領地,不過大西洋沿岸……呃……大西洋就是亞米利加與歐羅巴之間的?!?
太一用手比劃著位置,沒想到德川慶喜說道:“你繼續說就好了,我看過復刻版的明國《坤輿萬國全圖》,大概明白你所指的位置?!?
太一心有些自嘲的笑笑,眼前這位是被當做國家儲備領導人來培養的,接受的教育怎么可能僅僅是傳統的那一套。清朝再閉關鎖國,早年還有外國人在朝為官呢,傳聞康熙帝能粗略掌握英法俄等多國語言,而光緒帝每日早上四點起床學英語,刻苦程度不落于后世迎接高考的學子。所以說,什么是精英教育,精英教育就是學更多的知識、吃更多的苦。
太一覺得此刻是不是該拍拍德川慶喜的馬屁,稱贊一下其學識廣博,但看到他那張臭臉,覺得還是算了,說了這位也不會笑,便繼續介紹道:“當時亞米利加的中部和東部為法蘭西、西班牙、墨西哥等國領地,當然也有不少當地人的聚居部落領地,米國的切支丹(基督徒)并未滿足于建國那么簡單,提出了亞米利加是上帝賜予亞米利加人的,認為向西擴張也是上帝賦予米國的使命,于是開始了西進運動。不到百年間,便打通了東西兩個大洋,其中對鄰國墨西哥的戰爭,更是一舉侵占了三十三萬萬畝的土地,這可相當于島國領土的六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