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保留著三件標本：郝淼淼舞蹈鞋上的水鉆、韓晗口紅染色的煙蒂、陳雯雯寫滿導數的紙張.

每當有人問我為何總在平安夜發燒，這些玻璃罐就在暗處發出細碎的爆裂聲.

人們說少年時的愛像蝴蝶，可我的蝴蝶總在振翅瞬間被制成標本，現在想來，或許我才是被困在樹脂里的那只蟲.

我是淼淼的初戀，字面意思.

自楊珺綺后，我又談了幾任，但真正認可的也只有淼淼，其他？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女生.

郝淼淼縮在舞蹈室角落時，我正在走廊應付第六個告白的學妹，她的手機屏幕在昏暗更衣室反復亮起，關聯賬號不斷彈出新消息提示.

“師兄...“她突然從背后扯住我書包帶，“今天能走西門嗎？“

“好啊”，我轉身看見她睫毛上沾著細雪，忽然想起去年初雪夜，這個社恐女孩如何鼓起勇氣拽住我衣角，此刻她正用舞蹈生特有的輕盈步伐，躲避著地面那些窺視的影子.

此刻實驗樓拐角處，三個低年級女生正用口紅在玻璃上畫扭曲的桃心，我至今記得那天的關聯賬號提示音如何像蜂群般嗡鳴——當第14個陌生女孩發來好友申請時，郝淼淼正蜷在舞蹈室角落.

她處理情書的模樣像在拆炸彈，指尖在鍵盤上方懸停良久才打下：“謝謝欣賞，但學長已經有要守護的人了“。我湊近看她泛紅的耳尖，茉莉花香突然變得濃烈——后來韓晗說這是獵物釋放的信息.

舞蹈室的鏡面墻倒映著郝淼淼通紅的耳尖，我把熱豆漿塞進她書包側袋時，這個總愛低頭數地磚紋路的女孩突然拽住我袖口:師...師兄，下周文藝匯演，你能在第七排過道等我嗎？

平安夜她送我手織圍巾，深灰色毛線里纏著銀絲，在路燈下流轉成星河，我笑她織出個破洞，她卻突然踮腳演示現代舞的云門動作，羽絨服下擺翻飛如白鳥，露出腳踝處被舞鞋磨破的創可貼.

2021.12.30

韓晗推門進來時，我正在擦拭數學競賽獎杯，她校服領口滑出的銀鏈吊墜里，嵌著我們三人在天文館的合照.

溫水在玻璃杯壁爬出蜿蜒的淚痕，當我栽倒時，她校服領口滑出的銀鏈刺痛眼睛這個瞬間在記憶里被無限拉長，仿佛看見三個靈魂正在通過同一具軀體接吻.

那個荒誕的夜晚像被按下慢放鍵：打翻的檸檬水在地毯洇出地圖，我踉蹌跌倒時，她的珍珠耳墜擦過臉頰激起細微戰栗，當走廊傳來郝淼淼的腳步聲，韓晗突然咬破我的下唇，血腥味在唇齒間漫成銹紅的霧.

我做不到提上褲子不認人.

回程大巴上，郝淼淼的額頭抵著車窗，睫毛在玻璃印出荊棘狀的冰.

每周二黃昏，韓晗總在天臺教我抽煙，薄荷爆珠在她齒間碎裂的聲音，像極了那個雪夜郝淼淼舞鞋踩碎枯葉的響動.

我低頭看她新紋的蝴蝶刺青，翅尖恰好蓋住我昨日在頸側留下的吻痕，暮色中傳來管風琴聲，郝淼淼正在禮堂排練圣誕劇目.

陳雯雯坐在我旁邊，自然也是首選.

當陳雯雯指出我導數作業的第九處錯誤時，暴雨正沖刷著郝淼淼放在窗臺的便當，她解題的筆跡像手術刀般精準，卻劃不開三人關系里黏稠的膠質.

答案需要唯一性，她把修正帶推過來，金屬外殼映出我鎖骨處韓晗留下的齒痕，手機屏幕同時亮起三條消息：

-淼淼：“物理筆記和抄寫的作業放你抽屜了”

-韓晗：“天臺老地方”

-陳雯雯：“錯題本第47頁”

我突然想起郝淼淼教過的華爾茲口訣：前進、橫移、并腳，此刻卻在三個坐標點間陷入混沌函數，求導后得到的全是發散的無窮.

平安夜那場雪埋葬了所有謊言，郝淼淼的舞鞋陷在雪堆里，韓晗的口紅在窗玻璃寫下破碎的π，陳雯雯的錯題本被風翻到記載著“三角恒等式”的那頁.

當三個身影同時出現在醫務室門口時，心電監護儀的波紋正畫出三個背離的箭頭。高燒39度的眩暈中，我聽見她們的聲音在葡萄糖液里浮沉：

-「他的睫毛在發抖」

-「像風干的鳳尾蝶標本」

-「需要約束帶嗎」

看著郝淼淼最后那條未發送的消息在手機屏上閃爍：“其實我早知道，你關聯賬號的密碼是韓晗生日疊加陳雯雯學號.”

窗外的雪突然變成那年文藝匯演的閃光紙屑，在三個背道而馳的身影間紛紛揚揚，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