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一個傳說被仙人遺棄的地方，罪民流放之地，無人能離開這里。

荒北，土地貧瘠，人煙稀少。

一個名為獅塔部的小部族，靠山而建。

山旁，有一片雜草叢生的小樹林，而這片樹林，便是族內(nèi)逝去之人的埋骨地。

一個個隆起的土包，無不埋葬著一具具冰冷的尸骨，掩蓋著他、亦或是他的曾經(jīng)！

或戰(zhàn)死！或病死！但唯獨(dú)……

難尋老死……

這幾日，昏暗的樹林內(nèi)時(shí)有鏟土的聲音發(fā)出。

偶爾，還能聽到幾句抱怨聲，與平日的冷清顯得格格不入。

“忙了大半日，難得有時(shí)間打個盹，卻被一只兔子嚇了個半死！最氣人的是，還被跑了！這鬼地方……”

此時(shí)，一個名為姬寧的半大少年，臉上蓋著塊臟兮兮的獸皮，靠在樹旁，嘀嘀咕咕，似在咒罵著什么。

“醒醒！起來干活了！”

突然，少年身后有聲音傳來。

接著，有人狠狠一腳，踹在他的身上，將之踹倒在地。

“啊！嘶……”

少年灰頭土臉地爬起，揉了揉肩膀，齜牙咧嘴道：“牙老頭，你怎么還沒死在外面！”

“嘿嘿，小東西，你再貧嘴，老頭子可真要抽鞭子了！”

一位老人兇狠道，嘴中所剩不多的黃牙，稀稀落落，好似被啃爛的玉米瓤子上幸存的幾顆籽粒。

老人身上穿著件破破爛爛的麻衣，一塊比少年臉上干凈不了多少的獸皮，隨意地掛在脖頸間，顯得極為邋遢。

他瞇眼打量了下少年，而后搖搖頭走向一旁，將獸皮拉倒鼻梁上，緊緊捂住口鼻，而后一臉麻木地看向前方。

不遠(yuǎn)處，停著一輛散發(fā)著濃重腥臭味的獨(dú)輪木車。

從車轱轆陷入泥土的深淺，可以確認(rèn)，車內(nèi)應(yīng)該裝著重物。

此時(shí)一張濕噠噠的染血破布，蓋在車輿之上，微微向上凸起，掩蓋了大部分的腥味。

老人將車推到一處土坑旁，使出渾身力氣將車輿向坑內(nèi)一傾，頓時(shí)發(fā)出“砰砰砰”的重物落地聲。

土坑是姬寧剛挖的，少年忍不住探頭往坑內(nèi)瞥了一眼，而后急忙縮回腦袋。

“唔……嘔……”

雖然看過多次，可每次看到，姬寧還是感覺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坑內(nèi)全是尸體，血肉模糊，不禁讓人浮想起戰(zhàn)場上慘絕人寰的景象……

“外面打得怎么樣了？聽說百木部這次來勢洶洶！”

姬寧總算緩過來，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牙老頭剛才那一腳，可真的沒少留力。

“能怎么樣，打的快沒人了，現(xiàn)在連女人都上去了！也就你小子命好，在這里挖挖坑。”牙老頭冷哼一聲，不屑道，而后用樹枝清理著車上的殘塊。

“那你來挖？”

姬寧翻了個白眼，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這幾天算是悟出了個道理，對面這老頭你越恭恭敬敬，他越不把你當(dāng)回事，態(tài)度差點(diǎn)反而會高看你一眼。

“那你去拉？”牙老頭不甘示弱，懟了回去。

“我要去，也是去戰(zhàn)場，可惜我才十二歲，否則才不會待在這兒和你瞎扯！”

姬寧鼻子輕哼了下，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十二歲？已經(jīng)不小了！”

牙老頭搖搖頭，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冷笑一聲。

“哼！”姬寧癟癟嘴。

老人不以為意，彎腰繼續(xù)檢查起車轱轆。

“要不投降吧？啊嬤說過，大荒里能活下去，才是最大的！”

姬寧望著牙老頭的樣子，心里一陣氣惱，仿佛自己被無視了。

牙老頭抬頭看了眼姬寧，嗤笑一聲，道：“知道他們是沖著什么來的？”。

姬寧微微一怔，皺著鼻子搖了搖頭。

“食物！”牙老頭一字字吐道。

“食物？”

姬寧不解，繼續(xù)道：“那就給他們，沒了食物我們還可以出去打獵，或者捕魚，族內(nèi)的老人們不應(yīng)該想不到這個啊！”

“如果出不去呢？”

牙老頭雙目一瞇，眼中流露出一絲恍惚之色。

但馬上，又像沒事一般伸了個懶腰，道：“你現(xiàn)在繼續(xù)挖坑，等我晚上回來，再和你把土填上。”

“為什么出不去啊？”

姬寧詫異，感覺牙老頭話里有話。

“不知道，快干活！我再去拉一車回來。”

牙老頭卻不再搭理少年，轉(zhuǎn)身慢騰騰地拉起車，向著來時(shí)的方向走去。

“每次都說一半！”

姬寧望著老人的背影做了個鬼臉，滿臉無奈。

少年來到之前打盹的樹旁，在一處隱秘的角落里撿起把小巧的鐵鍬，望著眼前布滿雜草的地面，重重嘆了口氣。

何時(shí)是個頭啊！

……

一個下午，姬寧又挖了幾個大坑，可直到天黑，都沒見老人回來。

姬寧便小心翼翼地沿路趕回村子，打算探探風(fēng)，順便找點(diǎn)東西吃。

只是剛靠近部族的村子，他便心中一凜，察覺到異樣。

村口沒有看到守夜的大人，也沒有聽到孩子飯后的打鬧聲，甚至入口處，那堆必定會燃起的篝火，也已熄滅。

如此反常，不免讓疑神疑鬼的少年浮想翩翩，感到陣陣心悸。

“牙老頭一直沒回來，難道……真被攻進(jìn)來了？”

姬寧心中暗叫不妙，身子不由得微微顫抖起來。

可觀察許久，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異樣，他便壓下心中疑惑，大著膽子偷偷摸了進(jìn)去。

畢竟，他一個孩子，總不能一晚上都待在野外，不小心被妖獸叼去可不就虧大了？

路上，姬寧心中不斷給自己打著氣，不斷祈禱一切平安，可突然架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冰冷長刀，終究還是打破了他內(nèi)心的幻想。

村子被攻進(jìn)來了……

四周火光驟然亮起！

“別動！”

姬寧耳邊傳來一聲厲喝，透過火光，他發(fā)現(xiàn)自己脖子上架著的是一把骨刀。

眼前，幾十個拿著各種兵器的陌生壯漢，圍著他站成一圈。

其中一位男子手中握著骨刀，正一臉冷漠地望著他，道：“是個十來歲的小孩！”

“那就關(guān)起來。”人群中走出一位駝背老者，犀利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姬寧幾眼，淡淡開口。

“嗯！”骨刀男子點(diǎn)頭應(yīng)道。

姬寧被壓著往一間木屋行去，這是村子內(nèi)最大的屋子。

平日里，村里的那些老人們，都在這里商議事情。

“進(jìn)去！”

靠近屋門，姬寧脖子上的骨刀被抽走，然后被狠狠一腳，踹進(jìn)屋內(nèi)。

“安靜！誰再不老實(shí)，老子直接將他腦袋砍下來！”門口，一位虎背熊腰的男子，殺氣騰騰地對著屋內(nèi)眾人大聲吼道。

見眾人還算老實(shí)，便“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眼睛適應(yīng)了黑暗，坐起身，姬寧發(fā)現(xiàn)全村百來個小孩都被關(guān)在這里，但卻沒有見到任何一位大人。

“其他人呢？”姬寧輕聲問道。

周圍一片沉默。

所有小孩只在開門那一瞬間，躁動了下，而后又瞬間恢復(fù)平靜。

沒人說話，也沒人交流，甚至有的孩子下意識拉開了與姬寧的距離，將身子移到離他更遠(yuǎn)的地方。

“不說就不說，我還不稀罕！”

姬寧癟癟嘴，爬到一處角落，望著屋頂默默發(fā)呆。

此時(shí)，他的腦海中，記憶如流水一般緩緩淌過……

記得一年前，阿嬤剛帶他來到獅塔部。

那時(shí)候，部族內(nèi)的人，待他們?nèi)缳F賓，將他們照顧得無微不至。

但好景不長，兩個多月前，阿嬤突然離開了這個世界。

而后，一直對他們客客氣氣的部族之人，對少年突然變了臉，態(tài)度冷淡至極，到最后甚至帶著一絲仇恨！

姬寧便在這種落差中，無助而又迷茫地生活了近兩個月。

直到最近，他才在牙老頭口中得知一些真相……

一切，都是因?yàn)榘叩纳矸荩?

她，是一位大荒牧靈人，一位站在大荒金字塔頂端的人物！

她的生死，不但決定了部族之人的態(tài)度，更是決定了村子是否會受到襲擊。

只是姬寧沒有想到的是，那些失去親人的人，竟將所有恨意都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

人情淡薄如紙，阿嬤曾經(jīng)和他講過這些道理。

可直到如今，他才有所明悟！

牧靈人……

姬寧轉(zhuǎn)頭看向窗外，清澈的目光望著天空，緩緩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