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仕丞相府(2)
- 司馬懿吃三國2
- 李浩白
- 4832字
- 2014-07-24 11:12:47
“唔……看來,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要對這位曹司空改口而稱‘曹丞相’了。”司馬懿微微閉上了雙眼,仍是不緊不慢地玩轉著掌中的那一對碧玉球,“現在,也只有‘丞相’這個位子配得上他曹孟德了。”
“那么,二弟,倘若他此番再來征辟你,你又準備如何回應呢?”司馬朗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司馬懿依然閉著雙眼,將掌中的那兩顆碧玉球轉得滾滾作響:“如今天下大勢已然傾斜在他曹氏一族了,這曹孟德亦有雄霸之才足以崛立,小弟此番亦不得不順勢應辟出山了……”
“二弟這次終于決定順勢出山了?”司馬朗深思片刻,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是不是有些太突兀了?”
司馬懿手中那緩緩轉動著的碧玉球忽地一停,悠悠說道:“不錯。小弟久患風痹,陡然一朝而愈,竟能應辟入仕,只怕曹操難免心生懷疑——這也確實有些太過突兀了。小弟聽聞曹操身邊有一位神醫,名叫華佗,是曹操的同郡鄉里故舊,曹操信得過他。大哥你便將他重金請來,為小弟慢慢診治一番,然后小弟這風痹之癥便自然會‘漸有起色’,屆時就可豁然而愈了。曹操再怎么多疑,也不會胡亂懷疑到華佗那一身的無雙醫術罷?”
“很好。一切就按照二弟的高見去辦。”司馬朗聽罷,甚是高興地點了點頭,“其實,大哥在許都里也一直期盼著你能盡快來。這樣,大哥肩上的千鈞重擔,就可以找到二弟這個好幫手一同分擔共進了……”
百忍血書
司馬府后花園的一座竹舍之中,司馬防正坐在幾案旁靜靜地研習著那一局據說是周公與姜尚對弈的上古殘棋。
“篤篤篤”,竹扉被人在外面輕輕敲了幾響。
“何人?”司馬防拈著棋子的右手在棋盤上空應聲一定,轉頭緩緩向外問道。
“父親大人,孩兒前來請安了。”司馬懿的聲音從竹扉外傳來。
“哦……原來是懿兒哪!”司馬防將棋子慢慢放回棋缽之中,整了整衣冠,在席位上斂容端坐,徐徐開口,“你且進來吧。”
司馬懿在外邊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輕輕推開竹扉,舉步而入。
“懿兒,你的風痹之疾剛剛康復,似乎還是應當在床靜養為佳。”司馬防將左手所持的那卷棋譜放在了膝上,右掌緩緩捋著自己的須髯,目光沉沉地正視著司馬懿,“若是沒有什么打緊的事兒,你就不必這么拘禮請安了。”
司馬懿在他面前六尺之處停下,垂手躬身答道:“父親大人,我司馬家多年來晨昏定省的孝悌之風,豈能因孩兒身有不適便可輕廢?孩兒在此向父親大人請安了。”
司馬防聽了,只得依他所言,于是神色一肅,身形一直,立刻端坐如鐘,靜靜受了他這深深一禮。然后,他才開口發話道:“罷了。你且坐下罷——曹司空派特使送來的辟書,懿兒你已收下三日有余了,不知此番懿兒心中有何謀斷?”
“這個……想必父親大人早已為孩兒想出了極為周全的回應之策——孩兒恭聽父親大人明示。”司馬懿坐在側席急忙欠身而道。他是非常熟悉自己父親的這些談話方式的,父親大人的這類提問并不需要他真的回答什么。這只是一種過渡,是為了把他自己胸中所藏的重要想法牽引出來。所以,面對父親這樣的提問,司馬懿只需“恭聽明示”。
果然,司馬防侃侃然談了起來:“此番曹司空之征辟,與先前情形大不相同了:他掃平朔北、基業磐固,儼然以周公自居,他給的這個面子,你是再也輕拂不得了!而且,他在征辟你之前就對他的特使明言:‘倘若此子依舊徘徊不應,即刻縛他入許都來見。’……唉,我兒素懷‘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之志,如今時勢相逼,只恐我兒身不由己矣!”
“不錯。孩兒此番確實再無借口推辭曹司空的征辟了。”司馬懿斂眉垂目緩緩而言,“而且……如今天時人事交應,孩兒也該應辟出山,前往許都為我司馬家的宏圖大業與大哥并肩打拼了。”
“唔……懿兒真是長大了成熟了!你這段話講得真好啊!”司馬防聽了,雙眉一揚,含笑注視了他片刻才款款頷首道,“不錯,我司馬家的宏圖大業,終歸是要靠你們兄弟八人同心同德、其利斷金啊!”
說著,他站起身來,走到屋角的一座書架旁,從上面取下了一方鐫刻著白虎玄豹之精美紋飾的燦亮銀匣來。
“錚”的一響,銀匣緩緩開啟:一尊晶瑩剔透、青光內蘊的駿馬鈕四方形玉印赫然顯露——玉印上殷王玉印四個篆字雄渾大氣、飛揚靈動,似欲脫印而出躍然眼前。
“懿兒,這是我司馬家當年裂土稱王、開基建侯的信物啊!”司馬防將那尊殷王玉印托在掌上,緩緩舉在半空,讓司馬懿仰望端詳著,“我司馬家世世代代乃是殷國王族之后,出身清貴高華,門楣堂皇正大,才學冠絕天下,本是四海之望、社稷之尊——哪里像他們沛郡曹氏本系閹宦之后、門第卑賤,為了遮丑,還要拉上賢相曹參妄稱祖先以作涂飾!”
司馬懿端詳著那方青光瑩然的殷王玉印,胸中滔滔然涌起一股激昂澎湃的熱流,只覺全身勁氣充溢無比,直可俯仰天地、吞吐河山。
司馬防的雙眸之中亦漸漸射出一股狂熱而灼亮的光芒來:“所以,懿兒哪,你一定要時時銘記我司馬世家一脈相承、薪火相傳的無上榮耀,在許都城中,你和你大哥一定要齊心合力、潛謀秘行、精耕細耘,為我司馬世家‘異軍突起、后發制人、獨占鰲頭’之大業圓滿成功而開拓進取!”
“父親大人的這番明示,孩兒一定銘記在胸、矢志不忘。”司馬懿身形一低,埋首在席上深深拜伏了下去。
司馬防這時才將殷王玉印緩緩放回了幾案,凝望著司馬懿緩緩講道:“臨行之前,為父有一些話須得正告于你。你在許都城中縱橫捭闔之際,須當視曹孟德為平生第一強敵,千萬不可怠忽相待。古人有云:‘昔之君臣相擇相遇于天下擾攘之日,君未嘗不欲其臣之才,臣未嘗不欲其君之明。臣既才矣,而其君嘗至于甚忌;君既明矣,而其臣也嘗至于甚憚。何也?君非有惡于臣而忌之也,忌其權略之足以貳于我也;臣非有外于君而憚之也,憚其剛忍之足以不容于我也。此君臣忌憚之情所由生也。’而你與曹孟德之間,無論你如何恭服敬侍他,也免不了有忌憚之情潛滋暗生——非你不足以致曹孟德之忌,非曹孟德不足以致你之憚,這才是你周旋于許都朝廷,騁志于府署官場的最大障礙啊!對此,你一定要切記勿忘。”
司馬懿沒有料到父親居然已將這一切情形看得如此透徹明晰。俗諺說:“姜還是老的辣。”父親宦海沉浮這么多年,一眼就覷準了自己將來縱橫官場的關節之所在。他垂下頭去,深深嘆道:“父親大人教導得是,孩兒一定牢記不忘。”
“那么,你準備如何應對曹孟德將來的窺測與忌憚呢?”司馬防目光炯炯地盯視著他,“你且講給為父聽一聽……”
司馬懿見父親這番話問得十分切直,便也不再虛與回旋,當下直抒胸臆道:“這個……孩兒定會牢牢恪守《太白陰經》上一段銘言‘古之善用謀者,非信義不立,非陰陽不勝,非奇正不列,非詭譎不戰。謀藏于心,事見于跡;心與跡同者敗,心與跡異者勝。謀者,詭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心謀大,跡示小;心謀取,跡示與;惑其真,疑其詐。湛然若元陰之無相,淵然如滄海之不測。’孩兒依此銘言而遵行之,想那曹孟德縱有蓋世梟雄之才、百般鉗制之術,亦未必能奈我何……”
司馬防聽罷,微微點頭,忽一皺眉,又徐徐說道:“懿兒哪,你采用謀略之術在朝廷中與曹操周旋,固然不失為一條可行之道。然而,如今曹操坐擁重兵,手握權柄,勢壓于人,你若單用權謀之術未必能與他相敵。萬不得已時,你還須得打脫牙齒和血吞,堅守一個‘忍’字訣自立自強……”
“‘忍’字訣?”司馬懿聽著,不由得微微一怔。
“不錯。‘忍’字訣!”司馬防正視著他,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后,他右手一伸,又從那方光亮燦然的銀匣之中取出一幅顏色頗舊的糯白絹帛來。
司馬懿急忙向那絹帛上看去,只見它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忍”字。那一個個“忍”字殷紅醒目,仿佛是用斑斑鮮血寫成。
“這是先祖征西將軍司馬鈞留下來的‘百忍血書’!”司馬防的語調忽然變得有些愴然,“他是用自己血的教訓來告誡我司馬家的子孫,每值喜嗔愛憎、進退屈伸、成敗得失之緊要關頭,一定要‘忍’字當頭、沉毅自持、隨機應變,萬萬不可為情所亂啊!”
關于先祖司馬鈞的故事,司馬懿是十分熟悉的。司馬鈞沉勇善戰,于安帝年間官拜征西將軍,威名赫赫。那一年他奉命率軍征討西羌逆賊,途中他的副將仲光、杜恢等自恃其智,不聽從他的調度指揮,貿然進攻羌賊,遇伏被困。司馬鈞一時賭氣不愿發兵營救,致使杜恢與其部卒盡遭敗歿。后來,司馬鈞亦被朝廷問罪入獄,悔恨自殺。臨終前,他咬破手指給家人留下了這張“百忍血書”,以此警示后人。
見到這張字字殷紅刺目的“百忍血書”,司馬懿仿佛從那一個個方正遒勁的“忍”字中讀出了先祖司馬鈞用鮮血凝成的一句句教誨與警誡,深深地長嘆一聲,伏在席上向父親司馬防叩首無言。
“古書有云:‘必有忍,其乃有濟。’”司馬防雙目灼灼,炯炯有神地直視著他心中最鐘愛的這個兒子,一字一句地肅然講道,“忍者,乃人心至剛至勁之用,以自強卓立而執掌天下者也。忍可以觀物情之變,忍可以挫奸邪之機,忍可以持刑賞之公,忍可以蓄德威之固。一個‘忍’字,足可令你以天下之至柔而馳騁于天下之至堅!曹孟德縱是權傾天下、威蓋四海,又能奈你何?!”
曹操廢三公,獨攬相權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五月,漢獻帝劉協親筆下詔頒示天下:即日廢除太尉、司徒、司空“三公”之官,另行設置丞相一職總攬朝政,司空曹操轉任丞相之職;自今而后,文武臣僚上書奏事,一律先行呈送丞相府制其輕重緩急,然后與尚書臺共同審議裁斷。
這道詔書猶如在朝廷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塊巨石,立刻激起了層層漣漪。太尉、司徒、司空“三公”官位之設,本是光武大帝劉秀中興漢室以來,為鞏固帝王之權而實施的“分解相權”之舉,他為了避免重蹈逆賊王莽權重傾國之覆轍,將丞相之權一分為三:太尉掌兵權,司徒掌禮法,司空掌庶務。而這延續了兩百年的分權于三公之政體,如今竟被司空曹操一舉打破,三權歸一,重設丞相,并由自己親身擔任此職,做到了勢壓群僚、權傾天下。
雖然朝廷對各方諸侯發布的文告中都冠冕堂皇地宣稱“曹司空剪除袁紹、袁術、呂布等逆賊,勞苦功高,勛名赫赫;非任丞相不足以彰其能,非秉國政不足以行其道”,但是各方諸侯心下都是雪亮的:曹操憑著自己削平袁紹、平定朔方、肅清中原之功,已在朝中樹立了極高權威,天子現在只能“論功行賞”,以讓他獨攬相權的代價來安撫他繼續為漢室效忠了。目前,曹操手握重權,挾天子而稱尊,睥睨四海,其赫然聲威讓盤踞涼州的馬騰、蝸守益州的劉璋、蟄伏荊州的劉表、據有吳越的孫權等各方諸侯無不望而生懼,個個惴惴不安——生怕他抓住自己的什么破綻便橫掃過來。
盡管許都外面的人都瞧著曹操“廢三公、攬相權”這一舉動頗為破格,而實際上身在許都的人士都十分清楚,曹操在廢除“三公”之官制時,其實并沒有搞太多的花招。首先,太尉楊彪因足疾告病休養在家,他的太尉之位就暫時虛懸了出來,由御史中丞郗慮代領著;其次,司徒趙溫在今年年初舉薦曹操長子曹丕,被曹操用一個“阿諛營私、選舉不實”的罪名參了一本,免去了他的司徒之位。一時之間,太尉之位虛懸,司徒之官被逐,曹操這個司空便一枝獨大了。于是,他乘勢廢三公之官制而攬三公之大權于一身,自然就水到渠成了。雖然曹操做得有些露骨,但是就他一步一步攫取相權的手法來看,許都朝廷里的名士大夫們,一時也抓不住他的把柄發難,只能眼睜睜瞧著他身居相位,大權獨攬了。
然而,曹操在表面上沒有給許都朝廷名士大夫們留下攻擊自己專權獨斷的口實,但暗地里抨擊他的謠言卻是紛紛而起,說什么的都有。有人說當年董卓那么橫暴專恣,尚且不敢廢除“三公”而獨攬朝綱,而曹操今天這一步跨得遠遠勝過了董卓,實在是野心勃發、志在不軌;有人說獻帝在發出“廢三公、設丞相”這道詔書時,事前已被曹操派來的特使華歆催促了不下于五次,簡直是迫不及待、丑態畢露;還有人說太中大夫孔融在朝堂上看到這道詔書時,當場就從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聲,給了曹操一個當眾的難堪……
不管外面的議論如何繪聲繪色,如何紛紜復雜,一向我行我素、縱橫自如的曹操仍是興高采烈地在自己的府邸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慶賀宴。
慶賀宴是在晚上戌時初刻舉行的。丞相府的廳堂之內,燈燭四繞,火樹銀花,焰光通明,亮如白晝。
在廳堂正中的紫木方榻之上,昂然端坐著身穿紫袍的曹操。他身形雖不魁梧,然而那一副濃眉虎目、方面鷹頷的堂堂相貌和那一派叱咤風云、勢壓山河的咄咄氣質,于俯仰之際令人幾乎不敢正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