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慶元年,五月初。
“終于是到了。”
聶霖、陳興懷在城陵磯下船,而后換乘車馬,慢慢悠悠來到岳州城。
因為提前打過招呼,所以已經有一隊官吏在城門等候,見到聶霖、陳興懷的車馬到了,連忙往城中迎去,同時派人去軍營報訊。
不多時,正在軍營忙活練兵的聶宇,手里拎著一桿燧發槍回到大將軍府。
都到五月份了,有著無縫鋼管和技術圖紙支持,漢軍的燧發槍已經進入到了量產化,跟大炮鑄造放在了兩條并行生產線。
聶宇手里拎著的這桿燧發槍,正是岳州火器坊新制的第一桿火銃,槍管上頭還紋刻了生產時間地址,以及制造工匠的名字。
除了燧發槍、火炮在量產,聶宇同步也在嘗試推進火箭彈的研制,當然不可能是后世的火箭彈,頂多算是火箭彈的祖先,但也足夠目前戰爭使用了。
不用覺得原始火箭彈很高端,充其量就是個大號竄天猴,早在明朝就有了,只是威力不夠看,漢軍用上了顆粒化火藥與白糖工藝,才勉強能在威力上跟近代火箭彈碰一碰。
大將軍府,正廳。
“拜見大將軍!”
聶霖、陳興懷齊身朝聶宇行禮拜見。
聶宇抬手笑道:“不必多禮,你們遠道而來,就先在岳州府好生休息幾日,之后再另行安排。”
“謹遵大將軍令!”
二人連忙拱手應道。
他們這次從荊州特地坐船過來,當然也不可能只是來岳州這邊小住幾天。
之前馮修永等文臣合起來勸諫,要聶宇這大將軍早日成家立業,如今好歹安生了幾月,沒有什么大的戰事爆發,荊州府那邊也開始在思量物色起結親人家。
這在電報上已經提前通過氣,聶霖這時也不急忙,就拿出一張畫卷,給遞了上去。
“大將軍,這是陳家女畫像,還請過目!”
“嗯。”
聶宇有些無奈,他也能理解自己是在造反,這婚姻大事肯定身不由己,能找個門當戶對,幫著管理內宅家事,本就是順理成章。
接過畫卷掃了幾眼,畫工倒是不錯,能看出畫的是個美人,目光下移,沒有小腳,那就還好,他能接受。
聶宇很快收起畫卷,純粹是真人都沒見過,現在看畫像沒啥意思。
再看一同過來的陳興懷,對方明顯有些局促不安。
可不是不安嗎?
他們陳家作為荊州豪門大族,當日帶頭歸順了漢軍,連他這陳家嫡長子,也短時間里一躍提拔為荊州輔政官,如今家中小妹還要不日嫁于漢軍大將軍,聶、陳兩家正式聯姻結親。
今后,漢軍、陳家合為一體,他們陳家既攀附上了漢軍的大船,也不出意外會登上偽清九族消消樂的名單。
聶宇只是微笑,也不先開口,既然兩家決定結親,他要娶的還是對方小妹,那這“聘禮嫁妝”也得擺在臺面上談一談了。
來回嘮了半天閑話,陳興懷有些坐不住了,主動提及道:“大將軍,家父在我來這岳州前,特意讓我轉告大將軍,我陳家與安徽的徽州商幫有些交情往來。”
“嫁妝”拋出來了,一拋出來就沉甸甸!
聶宇果然眼前一亮,問道:“陳老家主與徽商還有關系?”
陳興懷見到聶宇反應,也是松了口氣,說道:“家父年輕時,曾與徽州商幫做過淮鹽、棉布、米糧、典當等生意,其中又以淮鹽生意最好,如今荊州城最大的淮鹽檔口,就是陳家當年與徽州商幫合作買賣置辦。”
這么一講,聶宇聽明白了,別聽陳興懷說的挺高大,但說白了這荊州的陳家,就是人家徽商在荊州淮鹽市場的買辦罷了。
本來,這買辦生意可能陳家還會做很久,但誰讓漢軍把荊州給占了,導致荊州成了反賊叢生之地。
那些徽商理所當然,認為自己在荊州的買辦陳家可能已經沒了,就算還在,肯定也被反賊搜刮干凈,這荊州淮鹽市場已經完蛋。
聶宇問道:“陳家現在還能找到當初的徽商?”
陳興懷點頭:“可以,只要能派人出去,家父有辦法能找到那些徽商,而且大將軍也不必擔憂徽商會懼怕我漢軍,那幫家伙向來貪婪無度,別說是反賊……咳咳,就算走私賄賂這些同樣要殺頭的買賣,他們也不是頭一回干了。”
聽到這里,聶宇嘴角弧度已經快要壓不住,他沒想到只是結個親而已,居然還能拿到徽商的貿易渠道。
不熟悉的人聽到徽商二字,可能都是一臉懵,他們或許聽過徽商,但頂多也只認為這是安徽來的商人,真硬說也沒錯,徽商確實都是來自安徽徽州的商幫集團。
在徽商最鼎盛時期,經商幾乎成為徽州“第一等生業”,成年男子里光經商者就超過了70%。
但真正給徽商帶來巨大名氣,實際還是另一個不太相關的響亮名號——揚州鹽商。
沒錯,富可敵國的揚州鹽商,實際都是徽商,都是安徽商人。
自前明成化年間,徽商正式進軍鹽業,通過各種手段先后打垮了山西、陜西兩省鹽商集團,成功搶占淮鹽,并以淮鹽為中心迅速擴展壯大。
至明朝中后期,到現在的嘉慶元年,徽商發展徹底到達極盛狀態,無論所屬的商幫集團、貿易范圍、資本財富都始終穩居全國首位。
徽商不止壟斷了國內的淮鹽生意,又遠至日本、暹羅、東南亞各國以及葡萄牙等地,做海外貿易經營茶葉出口。
乾隆末年,滿清海外關稅盈余每年有85萬兩銀子,而出口商品里徽商的茶葉為第一貿易寡頭。
再說鼎鼎大名的揚州鹽商,也就是那些揚州徽商,他們的家財全部累積起來,能換出來四千萬兩白銀,幾乎占了滿清國庫一年收入的六成。
徽商里頭更是有出過,一個頂級大商人所銷的淮鹽,居然能占全國淮鹽總額的一半還多。
如此恐怖的商業資本,幾乎能與滿清的紅頂商人晉商并駕齊驅,但沒的卻是相當悄無聲息,里頭原因又簡單又抽象,滿清拿徽商當成了提款機,當做搜刮民財的工具。
歷史上,康乾兩代皇帝下江南,花費的銀子、修造的園林,都是要徽商來出錢,成功掏空榨干了好幾家徽商。
這還不算完,到了乾隆末年,也就是現在,白蓮教大起義爆發,嚴重動搖了滿清統治根基,滿清手里沒錢了,百姓身上刮不出油水了,那就得對徽商敲骨吸髓。
對徽商的課稅、捐輸日益加重,到了道光年間,實在窮瘋了的道光,干脆讓兩江總督兼管兩淮鹽政的陶澍,革除淮鹽積弊,重新改行“票法”。
之后,一鴉戰爭爆發,太平天國戰爭爆發,把徽州打成了白地,同時引入外資列強資本,徽商失去壟斷地位,又被連番重創,至此一蹶不振!
“大將軍,家父有言,只要大將軍同意,他可立即派人為我漢軍聯絡徽州商幫,引入淮鹽。”陳興懷見聶宇一直不說話,還以為是在衡量得失,連忙把父親交給他的籌碼全都拋了出來。
聯絡徽州商幫,引入淮鹽,這才是陳家給的全部“嫁妝”。
因為漢軍現在地盤,已經被周圍的清廷控制區州府所孤立,所有販運淮鹽、川鹽、粵鹽的販子商人,都被禁止進入荊州、岳州、澧州地界。
這些外省來的鹽也不是真進不來了,只是河道已經全被卡死,只能走陸路小道,翻山越嶺下鹽價漲的非常離譜,而且運過來的鹽也根本不夠消耗。
如此食鹽貿易戰打法,并非那些偽清狗官獨創,而是從漢唐開始就已經被中原王朝玩出了花來,專門用食鹽、茶葉操控草原游牧民族,西南等地甚至還有茶馬古道,用茶葉換取優質馬匹。
聶宇倒是不擔心鹽荒問題,他有商城,真鹽荒了,也可以從商城買來應急,還足夠便宜干凈。
聶宇微笑道:“陳老家主有此心,我很高興,正好我這有樣新得器物,就由陳輔政帶回給陳老家主,也算本將軍的一點小小心意。”
說著,取出一個透明玻璃的高腳杯。
正宗九塊九包郵,質量過關,品相極好。
杯子一取出來,陳興懷瞬間看傻了,他一眼就認出這應該是玻璃制品,因為他家里就有當年徽商贈送的一尊玻璃器皿。
而那尊玻璃器皿個頭是挺大,但造型簡陋,顏色也是琥珀色(就是糖漿瓶子那損色),哪曾見過、聽過居然還有這等透明無色的玻璃器。
不,應該說古代壓根沒法見到透明無色玻璃器,古代玻璃器的顏色,幾乎完全隨機,因為工匠搞不清楚,也控制不了玻璃的燒制工藝,同一套工藝下可能燒出來的玻璃器就是兩種完全不同顏色。
現在聶宇拿出透明玻璃高腳杯,幾乎等于是拿出了一方稀世珍寶,它的工藝或許不是最頂尖,連精致花紋雕刻都沒有。
可它的透明無色卻是獨一無二,世上都沒有第二件如此清晰透明的玻璃器皿了。
陳興懷看愣了好久,方才說道:“大將軍,此物貴重,家父……”
聶宇擺擺手:“不要說了,送給陳老家主,那就送了,只是一個小物件而已,我這里又不是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