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感

（1963年3月5日）

1963年春為了養護公路，隊里安排勞力往公路上拉砂子。因為是從堡子胡同往公路上拉，沒有大坡，不進地，所以一個人拉一個車車。3月2日下午，我和幾個社員拉上車車去了。砂子多在埝根部，上邊有兩三米厚的土層。這地方要拉砂，必須從埝根向下挖。拉了幾車，我下到埝下的砂坑內，剛挖了兩下，突然發現頭頂的砂子“刷刷”地向下落。我一看不妙，急忙向外一閃，準備爬出坑去。說時遲那時快，“嘩啦”一聲，一人高的埝二尺厚的土，一下子整個塌了下來。旁邊的人向外一閃，嚇了一大跳，心驚膽戰。仔細一看，我的頭和肩尚露在外面，整個身子壓在土中，兩只腳和腿一點也不能動彈。同來拉砂的王茍、丙寅等急忙上前來刨土。我睜開眼還說：“不要緊。”王茍大聲說：“哎呀，二哥，你的命在骨頭里哩！”用锨挖土，不敢過于用力，唯恐傷著了身體。慢慢地我的臂膀活動了，自己刨靠近身邊的土，用力才將腳腿拔了出來。站起身來拍拍土，手腳腰腿都沒事，只是臉上和手腕上有被柴草掛傷了的指甲蓋大小的兩片小傷，微微發痛。稍后，又和大家一人拉一個車車拉開了砂子。

回家走進巷里，人們見了都說：“真危險啊！幾乎弄下大爛子了。”我笑著說：“是啊！多虧邊里人救得緊，不然的話早就沒命啦！我算是二世的人了。”到家后，母親和菊蘭把我渾身上下細細打量了一遍，都好好的，才放心了。母親說：“天神保佑，百沒咋！（方言，沒啥事）”我進了屋門，菊蘭說：“算你命大，沒傷著身體。如果胳膊腿傷上一件，成了殘廢，那卻要受一輩子難過哩！”我笑著說：“如果真的塌死了，那你不守寡也得改嫁呀！”

后來趙媽知道了這事，也說：“善有善報，多作好事，多行善，神仙自會暗中相助，逢兇化吉，遇難呈祥啊！”我暗笑：“又是迷信說法，哪有神仙呀？”不過口里卻還答應說：“是呀是呀！今后拉土挖砂都得注意，細心觀察地形，不能冒失，以免再出危險。”

如果我的頭埋在土中，一定是沒命的了；如果干塊子塌在頭上也是難活了；如果旁邊沒有人，也不知土把我要壓到幾時。如果真的死了，那一切便完了。有人會說：“唉，為工分不小心送了命。”有人會說：“生有時，死有地，該在那里死。”也有人會說：“沒行好，前世孽，怎能好死。把人虧了，現世現報呀！”

不管人們怎樣議論，我是無法表明態度，不能贊同，不能辯解，默默無聲由他們去吧！家庭幸福，不能享受；家庭困苦，不能分擔。總之世界上的一切，既沒有了我的義務，也沒有了我的權利。幸運呀！我沒有死。等于我死了又生。趁此生之時，總結以下前世，計劃一下今生是有好處的。

一、一切物質財富都是世界上的，個人不能私有，更不能永遠占有，連自己的生命也不能由自己決定占有多長時間。因此，自私自利是不應該的，大公無私是正確的。

二、人對世界的貢獻越大，人們對他的愛戴愈深，紀念愈久。人對世界的貢獻愈小，知道的人也少，忘記也最快。愈是自私自利的人，對世界的危害愈多、破壞愈大的人，人們對他痛恨愈大，唾罵的時間愈長。因此要爭取多為世界貢獻一份力量，多造一份財富，少做壞事，少自私自利危害集體，破壞世界財富。

三、幸福是人人愛享受的。生活富裕，心情舒暢，勞動輕松。但自私的享受是受唾棄的。為了大集體的幸福而個人忍受困苦的生活、繁重的勞動、沉重而緊張的心情是應該的，而內心享受著真正的幸福。

四、生命是最寶貴的，應該盡量保護。行事步步求生，爭取多延長一會生命。健康第一，安全第一，莫作無謂的犧牲。失火、溺水、中毒、碾撞等等不安全的傷亡事故，應盡量避免，更不應因經濟、政治、糾紛、生活等問題而自殺。

五、但保護生命，并不是要當怕死鬼。為了大多數人的利益，在必要時就要奮不顧身，視死如歸。正是存心死時可死。這樣的死是雖死猶生。

（可敬！與死神擦肩而過的父親，對財富的認識，對人生的感悟，對幸福的理解，對生命的詮釋，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似春雷飛瀑，激濁揚清。）